昨夜有雨，淅淅沥沥。
伴着一整夜的雨声，常浔抄好了佛经，顾不上用早膳，捧着佛经朝正阳宫走来。执事祝嬷嬷刚好出来，见到四皇子，赶忙行礼，并双手接过佛经，这是皇后罚四皇子抄的。
“殿下，皇后娘娘头疼发作，刚躺下了歇息，并吩咐奴婢，没有要事，不得打扰。”
“母后头疼得可厉害？可有找太医来瞧过？”
“回禀殿下，已经找太医瞧过了，皇后娘娘的头疼乃是旧疾，难以根治，需得慢慢调养。”
自从上次逃学被抓后，母亲一直生他的气，见面时都是冷冷的，前天，仅因为他一篇赋写的不好，就罚他连夜抄写佛经。常浔知道母亲对他是恨铁不成钢，可他已尽足全力，天赋秉性这种东西，岂是轻易能改的。
常浔盯着紧闭的大门，又饿又委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刻钟，两个身材修长的人远远走来，一前一后，前面的人一身鲜红朝服，头戴金冠，国字脸，浓眉大眼，正说着话；后面的人穿着蓝色的朝服，头上白玉冠，因在后，且侧身听前面之人说话，因此看不清长相，只见他微笑倾听。
等他们走近，祝嬷嬷和守门的宫女一齐跪下行礼：“奴婢拜见太子殿下，宁王殿下。”
常浔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给两位哥哥行礼：“太子哥哥，宁王哥哥。”
看他一本正经的行礼，常旭和常棣俱是十分疑惑，看向彼此，随即相视一笑，大概猜着是怎么回事了。太子常旭走上门，摸了摸胞弟的头，温柔问道：“可是惹母后生气了？”
常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找母后有事，顺便帮你求求情，不要再生你的气了。”常旭知道弟弟虽然已十五岁了，却仍是小孩心性，以为他只是一时难过，很快就好，便没放在心上，安慰了两句。
“母后……”常浔正要提醒太子，皇后头疼不见客，却见宫女已经打开殿门，祝嬷嬷正引着他进去，他们进去后，宫女将殿门合上。看着殿门一开一合，他眼里瞬间生出愤怒的火花，烧的他一阵头晕，不过，火花很快熄灭，身心甚是无力。
常棣拍拍常浔的肩膀，拉着他往外走。常浔一路沉默，只跟在常棣后面，突然听到一阵犬吠，他才惊醒过来。
一个遛狗的小宫女听见狗叫，循声看去，竟是两位皇子，赶紧抱狗跪下行礼。小狗仔被她搂紧在怀里，不安分地探出头来，犹疑了片刻后，确定是陌生人，于是伸着脖子对着兄弟俩狂叫起来。吓得小宫女立马压住它的头，将它整个儿藏了起来，那狗才停止了叫唤。
常棣挥挥手，小宫女抱着狗往反方向走了。
常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两眼放光，冷漠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三哥，我们一起把严姐姐找回来可好？”常浔曾在皇后面前称呼太子为大哥，被皇后狠狠训斥了，后来他只在私底下这样亲切地喊哥哥们。
“哪个严姐姐？”常棣并不知常浔逃学那日去的是藏娇阁。
“自然是严家玖儿姐姐，她与你一起猎过雄鹰，还一起抓过马贼，你怎么就把她忘了？”
常棣比常浔高许多，一步比他多迈出去不少，几步路走下来就走到了他前面。听到常浔说到严家玖儿时，常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宠溺中带着点酸意：“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是自然，这些姐姐里面，我最喜欢玖儿姐姐，她待我是最好的。”
“你帮过她，她就一定会待你好。”常棣接着往前走，脚步比刚才快了许多，常浔小跑着跟上。一路走着，穿过一片花园，一座假山映入眼帘，常浔抢先跑上去。
常棣保持着原来的步伐，等他登上去，常浔指着二十丈外的一个亭子让他看。那位于湖中心的亭子，名曰望月亭，在皇宫里上百座亭子里毫不起眼。此刻，他俩站在山顶，眺望远处，想起的是七年前从亭子里奔出去的红衣少女。
七年前的冬至，常棣与常浔俩人沿湖信步而行，常浔对宫外事物十分好奇，常棣便一样一样说给他听。刚走到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俩人同时停步，叫声再次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甚是惶恐。接着传来犬吠声，犬吠声越来越大，人叫声却越来越小。他俩辨别声音是从湖对面传过来的，立马上了假山。
常棣刚登上假山，便看见一袭红衣从亭子里冲出。他本没发现到底是哪里发出的叫声，等到红衣奔出亭子，跑到一排大树后面，一根鞭子抽出，将一白狗从草丛中卷出，摔到一旁，拉出草丛中的宫女。这时，他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后娘娘的雪球又出来咬人了。
“别！”常浔想出手阻止，可距离甚远，早已来不及。这个叫雪球的白狗欺人欺习惯了，从不怕人，被甩出去之后疼的叫唤了一声，立案反扑过来。红衣少女反手就要一掌拍过去，宫女拉住了她的手，她一顿，狗便咬了上来。红袖一甩，白狗再次摔到了地上，此时一群人拥着一个衣着奢华的人走了过来。
“不好，皇后娘娘来了，她伤了雪球，皇后娘娘肯定会重罚她的。”常浔很是着急。
常棣仍是冷静地看着戏，只见红衣小女孩对着皇后行礼，之后伸起手来比划着，还拉着宫女，掀起宫女的衣服，展示伤口，显然是在解释事情来由。看到这里，常棣忍不住冷笑起来：果然天真，皇宫本是礼法大于天理的地方，打狗还真得看主人。
“小四，你可知她是谁？”
“三哥认识？”
“严将军多了个小女儿，这事你总该知道的吧。”
常浔看着红衣女孩被带走，心里着实替她担心，因雪球被皇后重罚的人不在少数，听到哥哥说到这里，他突然就懂了：“她是严家三小姐？”
“听母妃说，姨娘今天领了三位姑娘入宫了，再看这不管不顾的野性子，那位坊间传闻严家从北狄找回来的小女儿，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北狄的女子，果然是凶勇剽悍。”
“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里凶勇剽悍了。我要去向皇后娘娘求情。”常浔说做就做，急匆匆就奔下了山。
常棣没想过要趟浑水，见常浔去了，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接着逛湖。等他逛到湖的另一边，站在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她刚才使过的招式。常棣记得她是没带鞭子的，皇宫中也不可能由她带着武器。
回想她第一鞭甩出时的动作，右手从腰后抽出，一根红鞭便甩了出去……是了！她将鞭子绑在腰间，如腰带一般。
“果然是北狄蛮夷，凶勇剽悍。”常棣鄙夷地想。
再回想她刚才的动作，倒是轻盈的很，看来功夫不错。北狄半农半牧，其中的游牧部落十分擅长骑射。看她的身手，很有可能是长在草原上。如果真是这样，不知她马上功夫如何，是否也会这般挥洒自如。
想到这里，常棣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了，朝正阳宫奔去。
等他赶到时，严玖已经跪在宫门口。
看见有人来，她没有一丝害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穿着红披风，里面的裙子也是红色，整个右臂在披风里藏着，但常浔第一眼就看见袖子破了，雪球咬伤了她。她笑了笑，将手臂往里面藏了藏，不让他看见。
“没告诉他们雪球咬伤了你吗？”
严玖摇头。
“为什么不说？”
“阿娘说，‘只有差劲的女人才需要博取同情’，我才不要做差劲的女人。”她说的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常棣却哈哈大笑起来。
严玖不明所以，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大笑。她的眼睛并不大，但她太瘦了，显得眼睛很大，她的瘦是那种看起来吃不饱穿不暖的瘦。不知北狄是不是很穷，她在北狄一定过的不好，所以才会十五岁了，一点女儿姿态都没有，只有身高，其他都像小孩子一样。
“后天的冬猎，你还去不去？”
“你不是说不带我去的吗？”严玖一听说他们要去留山猎鹰，就急急找到他说要去，可他拒绝得十分彻底，她不知道女孩子可以撒娇打浑，一旦拒绝，心里再想，也只好默默受了。此刻听他再提，竟不懂他是改变了主意。
常棣不答，转而问她：“你可会骑马？”
“会啊。”
“你可会射箭？”
“会啊。”
“那便去吧。”
“可是你说……”
“你到底想不想去？”常棣不满地打断她。
“想啊。”
“那就去。”
严玖不知常棣为什么改变主意，她突然灵机一动，急忙在左臂上沾了血，强行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画了一朵只有三颗花瓣的花。
常棣一看见血，嫌弃地倒退几步，作势就要擦掉，可他极爱干净，怎么都不愿意擦在自己身上。
严玖哈哈大笑：“这是誓言之花，说好带我去的，这下可不能反悔了。”
北狄的三生花，又名誓言之花，她那时并不知道，这誓言，是男女海誓山盟相约三生的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