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正中。
七月烈阳似火,空气里尽是被灼烧至沸腾的气息。
内廷冰室里,卿魅系上素白棉褂,面覆药水浸润过的薄薄纱巾,揭开案上白布。
白布下的年轻女子双眼紧闭,苍白面庞上,已然瞧不出任何情绪。
对着尸体恭敬一礼后,卿魅便捏住其下巴,令其张嘴。在其齿缝间,挑出一缕树皮来。
一旁同样覆着面巾的顾晓晓连忙将准备好的白布铺开,接住那一缕树皮。
他将树皮包好,连同之前查验时所发现的证物放入木匣内,叹道:“如果能够证明那块布上的血是湘儿的,就可以证明,是南苑的人杀了她。”
将尸体重新归置好放入冰棺里后,卿魅方摘掉面上湿巾,抱起木匣离去,路上道:“宫女与人私通已然死罪,湘儿尚且能怀有身孕五六月余,说明宫里一直有人帮她掩饰。御膳房的人都要查,另外,太医院的用药记录、出诊记录也要查,尤其是妇产千金科,擅长推宫、针灸术的,全部拘来查问清楚。”
她走得快,顾晓晓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一小段路已经气喘的厉害,“替有孕的宫女瞧病,是要杀头的,太医院的人怎么会这么傻?”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卿魅了,突然就停下脚步,被顾晓晓直接撞了上来。
“哎呀……”顾晓晓退后几步才稳住身形,摸着额头,“怎么了?”
卿魅沉吟着道:“凶手为何要抛尸桂井?为何用那样残忍的手法杀害湘儿?为何要把她藏了这么久,才动手?”
正此时,沐怀笠来,说:“桂儿等人都招认了,却不知道那白布从何而来。”
卿魅疑道:“其他的呢?”
沐怀笠双眉紧蹙,道:“据桂儿的说法,她们一开始就知道湘儿怀孕的事,却不知道那男子是谁,曾经劝湘儿将孩子流掉,湘儿却不肯。她们只得帮忙隐瞒,直到孩子五月份上,湘儿小腹隆起,实在瞒不住,便想到装病出宫。”
他一边说着,示意卿魅先离开内廷,路上继续道:“当时她们是但真以为湘儿出宫去了,直到这个月初一,她们在桂井里发现了湘儿的尸体。”
卿魅问:“发现尸体的事,除了南苑的人,还有别人知道吗?”
沐怀笠道:“她们怕出事,谁也没敢告诉,只是另外找了块木板将那口井给盖上了。且不让旁人再去那口井里取水,若非此番二小姐嗅出那水里的异味,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发现。”
卿魅一路沉着脸,也不再说话。
三人回到北苑,正缝吉祥与如意两个下了班回来,见脸色不对,便问何事。
顾晓晓嘴快,将事情前后一说,二人脸色皆是大变,忙追问凶手可查出来了。
卿魅将那木匣子搁在床头案上,自倒了一杯清水吃了,方道:“没用的。凶手用如此残忍的手法杀人,还抛尸在一口人们时常取水的井里,就是不怕被查。尸体泡在水里太久,能勘验取证的东西太少了。而湘儿在太监所居住过的屋舍又被烧毁了,与她结为对食的张大江……”
“不是张大江。”吉祥忽的出声,打断了卿魅的话。
满屋子的人都看向她。
如意忙拉了拉吉祥,笑说:“想是今儿累了半日,都说胡话了。”说着话,便要拉着吉祥出去。
吉祥却在原地不动,满脸倔强地望着卿魅,忽的跪了下来,说:“与湘儿结为对食的一直是王鹏翔。”
卿魅与沐怀笠对视一眼。
沐怀笠立即去关了门窗。
卿魅行到桌旁坐下,倒了茶水。
顾晓晓凑过来喝了一口,随后看着吉祥,恍然道:“本王明白了,你们知道井里的尸体,故意取那里的水泡茶喝,好让二小姐发现里头的尸体?”
他都能想明白的事,屋子里的人自然早已明了。
卿魅慢条斯理地倒了五盏茶,示意吉祥起来,“你们大费周折让我去发现尸体,把这件事闹开了,是想还湘儿一个公道。那就说说吧,你们知道的事情。”
如意扶了吉祥起来,几人围桌坐了。
灌了几口茶后,吉祥才开口,“那个让湘儿怀孕的男人是禁军的人,也是他,在湘儿装病出宫后,将她藏到冷宫去。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不曾想,被王鹏翔那畜生给发现了。”
她说到这里,愤愤地咬住了下唇,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卿魅给她续了一盏水,示意她继续说。
吉祥继续道:“王鹏翔将湘儿从冷宫带去了太监所,日夜折磨。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了湘儿有孕的消息,便一直逼迫湘儿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好以此为要挟。”
卿魅轻声打断:“你们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天夜里,湘儿趁着王鹏翔不备,从太监所里逃了出来。我和吉祥正在南苑那口井里取水,她找到我们,哪知道王鹏翔也追了过来……”如意轻轻拉住吉祥的手,接过了话头,“我们两个太害怕,就躲在那颗桂树下……”
话到这里,沉稳如她,也再说不下去。
“你们亲眼看着王鹏翔将她推下去的?”卿魅冷静地问。
“他就着湘儿的腰带,将她绑在那块盖井的石头上。”如意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我和吉祥太过害怕,一直不敢声张。那块带血的白布,是她胡乱塞给我们的,我们怕惹事,便草草地埋在了南苑后头的草地里。”
卿魅沉吟片刻,再问:“当时湘儿说了什么?”
如意蹙眉想去,吉祥开口道:“奴婢记着,她说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听我们的话,将孩子给流掉。当时看她脸色不正常,正要深问,她将白布塞给我们,便让我们走,那王鹏翔便来了。”
卿魅便问沐怀笠,“那块带血的白布在哪里?”
沐怀笠当即起身出门,不多时折了回来,将那块带血的白布拿托盘托着进来。
卿魅拾起白布仔细翻看一番,随后拿到鼻下嗅了嗅,“这是苜蓿的味道,难怪煤球能嗅出它来。”又问吉祥,“宫中何处有这个草?”
吉祥喃喃道:“昕嫔娘娘的竹里馆养着许多兔子,那些小家伙儿爱吃,张大江在内务府后头的院子里种了好大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