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初三的体育课会被取消,不过由于体育也是中考必考的科目,所以体育课便得以幸存。不仅如此,除了有体育课,每天还增加了体育训练。其实这和体育本身并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中考是否要考体育。
中考分为必选项200m跑和自选项一个,按照往年惯例,自选项最受欢迎的便是一分钟仰卧起坐,比较简单而且容易拿高分。但今年却传出了仰卧起坐要取消的流言,学校便马上调整了训练对策,一分钟跳绳便成了统一锻炼的项目。可惜跳绳对于男生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几乎都是从零开始学起,更别说可以达到多少分了。幸好自选项目还有别的,我便选了个立定跳远,虽然成绩也不太好,但总算是逃避了从零开始学跳绳。不过戏剧化的是,后来这个传言被证实是假的,大家便又恢复了练习仰卧起坐。
曾经会为体育课用来上主科的课而叹气,当体育也变成主科的时候,就是纯粹为了考试而进行各种体能训练。失去了体育原本的乐趣,这让人更加想叹气。
四月份的体育中考渐渐临近,训练的强度也渐渐增大,卢老师连下课时间都不放过,让我们进行仰卧起坐训练。但走廊里位置不够,再加上我们班在教学楼顶楼,他便让我们到天台上进行训练。在学校差不多三年了,还没上去过天台,这次有机会上去看看风景,也算是弥补了一下心中的失落。
天台上的砖很脆,有很多已经破碎,没破的只要轻轻用力便马上破裂了。我忽然觉得这很好玩,便继续去踩旁边的砖,就在我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卢老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冷冷地说:“你竟然给我搞出这么多事,我要请你家长过来。”
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看风景的心思此刻荡然无存。又要想办法向家长解释这件事了,我顿时很烦躁。
但仔细一想,踩坏砖并不完全是我的错,这和砖的质量也有很大关系,卢老师的态度实在让我异常厌恶。
果然,他把我爸请过来了,还亲自带我们上去天台看我踩烂的砖,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老师都很喜欢特意去让人解释一些他早就认定了的事情,然后再去否定你。
我觉得我只是在配合老师做一场戏,也知道我的解释根本就是废话,但在我爸面前不说话也不行,所以我只能说:“这砖我一走上去就烂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砖能踩坏?你踩给我看看!”卢老师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保持沉默,但是在这一瞬间,初三这年对他的各种不满却突然全都涌上了我心头,我首先想起了试卷上的血迹,紧接着一个个压抑我内心的片段也在脑海里一一还原。我觉得他就是把我初三毁掉的罪魁祸首,怨恨占据了我的心头,想要清算旧账的我有一种想拾起地上的砖块向他头上狠狠砸去然后把他推下楼的冲动。
仇恨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
但是理智控制了我,我向旁边的砖用力一踩,把所有力气都发泄在那块砖上面。
那块砖应声碎成了好几块。
“你自己家的砖能踩坏?这就是豆腐渣工程,不关我事!”我用尽全力喊道,我不知道自己说得有多大声,说完后只觉得这个世界都安静了。
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加上无论对错,家长通常不会理会事情的本源,只会一味地配合老师。我所做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卢老师倒是很淡定,但我爸对我伸手就是一巴掌。看样子,还酝酿着再打我一下。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不是因为卢老师对我怎样,也不是因为初三过得有多憋屈,而仅仅是因为我爸的一巴掌。
卢老师似乎是怕事情闹大,马上劝阻我爸。看着他看完戏又假装好人的样子,我感觉被我爸狠狠扇一巴掌还难以接受。
人站在高处时很容易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望着楼下的校园,我忽然也有这种想往下跳的冲动。
是因为跳下去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吗?
但我还没有死的勇气,我选择了站在原地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这样子僵持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教室了。我望着教室的天花板,回想着刚才那个自己,我才发现自己也有杀死别人和杀死自己的冲动。而这种恐怖的想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开关便能打开。
我开始害怕自己,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黑暗。
很快就到了体育中考,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我以为考试会很顺利地通过。但老天还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本来一天可以结束的考试因为下雨只考了仰卧起坐,200m跑的考试被推迟。好不容易又等到200m跑考试的前一天,我却受伤了,而且受伤的原因也极为讽刺。
初三的英语老师同时教我们班和重点班,但她上课用的PPT课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到了某些内容她会跳过,然后说:“这是给重点班看的,你们不用看了。”
她的意思似乎就是:给你们看也不懂。
我们感到了深深的歧视。
那天英语课的上课铃已经响了,英语老师正在走过来。我至少要比她早进教室,我想。然而我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积水,就在我想快步走回教室时,突然毫无预感地摔了一跤。
我异常懊恼,根本不值得为这个人摔倒,我想。我费劲地站起来,但腰却有点直不起来。
身体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我只能申请了缓考,和我一起参加缓考的还有另一位同学,他是因为生病所以仰卧起坐和200m跑都还没考。虽然都是缓考,但我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他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学生。他的缓考倍受老师关心,而我却被老师认为是一个累赘,当初申请缓考时卢老师还一脸嫌弃,我差点被迫直接带伤上场考。
命运也很爱捉弄人,当他考仰卧起坐时,帮他按住脚的人便是我。当然,错的不是他,而是卢老师。我不会把怨恨报复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所以我也很配合地帮他考完。
幸好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也理所当然地考了满分。
事情一波三折,虽然是很讽刺,不过这个满分总算是对得起自己了。
初三其实也有有趣的事情,化学实验课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候。进了实验室,我们通常不会理会讲台上老师在说什么,而是在下面把各种试剂混合,做自己所感兴趣的实验。我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把镁条放进稀盐酸或者稀硫酸,然后点燃生成的氢气,看着试管喷出的火焰,心里便会异常兴奋。
当然,直接点燃氢气并不符合实验的规范,大家请勿效仿。
化学也有竞赛小组,我很幸运地通过了选拔。和天文竞赛一样,化学竞赛也只是我逃避晚修和作业的借口而已。除此之外,参加学科竞赛的学生还有一个特权便是可以带计算器回教室,平时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使用而不会被老师没收。最后,我也很幸运地获了个全国二等奖。可惜奖状在我毕业后才发到学校,我不得不面临了毕业后还要找卢老师拿回奖状的尴尬场面。
桌面上被我故意堆满了书本和杂物,似乎这样便可以遮住老师的视线在下面搞小动作。不过其实老师还是看的一清二楚的,这样做只是掩耳盗铃。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让自己搞小动作的时候有点心理安慰。
尽管桌面很乱,但是多了东西或少了东西我还是一清二楚。一天早上,我刚坐下便发现那堆书中被夹了一张纸条。
我很少会和人传纸条,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次传纸条是在小学的一次期末考试了。那时候是和旁边的一个女生传纸条,但我们却不是在问答案或者对答案,而是在聊一些和考试无关的话题。最重要的是,我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会被认为是在作弊,还乐此不疲,仿佛比平时直接聊天还要有趣。
这是曾经多么天真的岁月啊,可惜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看着手中的纸条,我忽然觉得很难以猜测其中的内容。打开的时候,我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这份莫名的惊喜。
这是一封情书,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
内容也很简单,只不过结尾写到:你知道我是谁的。
像我这种被认为是反面教材的学生,我也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是不可能真的有女生喜欢我的,我首先想到这只是一个捉弄我的恶作剧。再者,即使这是一封真的情书,也没有写明是给我的,因此也有可能只是放错位置而已。我决定暂时置之不理。
不过很快我就收到了第二封情书,那是在刚调位之后收到的,我开始确信这是写给我的了,而且应该是自己班的人。
这次的内容和之前的差不多,但是语气更为强烈一些:你知道我是谁的,回信放到我的桌面。
可能是因为临近毕业,对方开始有些着急。
我也开始想去寻找到底是谁给我的。至于,找到了之后要怎样办,我也没有想过,我只是单纯想知道答案而已。
信上的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我决定从这里入手。
接连几天,下课的时候我都假装无所事事地在教室里兜圈,实质上我是在观察有谁在用和那一样纸张的笔记本。但是过了几天我还是没有丝毫发现,也只好放弃了。
我想到了回信给她,但是我比较少和女生交流,所以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写情书给我,所以也无从下手。
我决定继续等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希望她可以先着急然后露出马脚。所以我每天回到教室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桌面有没有多出来的纸条。
可惜,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情书,每天早上也异常地失落。仿佛就像看着化学课时点燃氢气生成的火焰在渐渐熄灭。
我把那两封情书折了起来,像小时候玩藏宝图游戏之后一样,把它埋藏在校园里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
中考前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只填报了那间所谓的能力竞赛中获奖者可以获得优先录取资格的学校。而且最坏的情况便是:不够分的话,就意味着我将面临没高中读的局面。
竞争异常激烈,至于为什么我要这么冒险呢?好像单纯就是因为不服被竞赛的人占用优先录取的名额,我想验证自己的可能性。
但是学校并没有因为毕业而放过我们,反而变本加厉地想从我们身上获得更多的好处,中考报名前我们还被迫给学校捐赠了所谓的种树款。这是每届毕业生的惯例,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学校多出了一棵树。
很快,中考也如期而至。不幸的是,中考那几天我感冒了,考试时鼻子堵得慌,做题也难以集中精神。放弃然后听天由命的想法不止一次涌上我心头,然而当我想起初三这年所受的委屈,便又马上有了坚持的勇气。
也许是上天眷顾,我考上了我报了的那间学校。
我忽然很佩服填报志愿时自己破釜沉舟的勇气。
初三给我的记忆,也只剩下了点燃氢气后那团渐渐熄灭的火焰。
但唯独曾经的怨恨,似乎不会就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