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副主任见戚老师点点头,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是银(人)民的教师,校领导把这么重要的汇演银(任)务交给你,是对你的信银(任),火车跑的快全靠车头带,么(没)事的时候是阔(可)以放松放松的,但是,放松归放松,阔(可)不能偏离了政治方向,这阔(可)不是小问题,这阔(可)是大是大非问题,也是阶级立场替么银(人)说话的问题。你说高昌顺把你们唱****的事反映给我,说明他的政治觉悟是高滴,思想意识是强滴,敢于同资产阶级糜烂的小情调作斗争,你说我能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不管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戚老师又点点头。
马副主任皱着眉头说:“戚老师,你白(别)老是点头不说话,知道的说你同意我说的话,这不知道的还寻思你颈椎有毛病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戚老师大概觉得再不口头表态,马副主任这个“对不对”还要继续问下去。
“你说到我和同学们的心坎上了,也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阶级教育课。”戚老师又回头对我说:“卓华,起个头,唱一首我们排练的节目,向马副主任汇报一下,乐队准备……呦,高昌顺呢?”
这时候,高昌顺不知从哪儿拱了出来,畏畏缩缩地进了音乐室,拿起二胡准备伴奏。
我厌恶地看了高昌顺一眼,随后起唱:“太阳最红――***最亲――预备唱。”
随后宣传队员们,用饱含深情地歌声,诠释着对伟大领袖***的崇敬和热爱。
高昌顺端坐在椅子上,像一个将军在检阅自己的部队似的,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不入流的电焊工,居然登上了上层建筑的殿堂,而且还是上层建筑的领导。
马年粥走了以后,于燎原放下手风琴,走到高昌顺跟前问:“你告的状?”
“反映情况,不对吗?”高昌顺歪着头回答。
“动机?”于燎原忍着。
“刚才马脸不是跟你说了嘛,还问我……”高昌顺吱地一声,拉了一下二胡。
“啪――”谁都听见了响声,于燎原给了高昌顺一大嘴巴。
戚老师看见了,说:“于燎原,有话好好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是***说的……”然后又学着马年粥的嗓音问高昌顺:“高昌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宣传队员们一阵窃笑。
从这天开始,于燎原和高昌顺算是彻底不对付了。
市里的汇演结束后,我们又按部就班地上课了。
那一年的春天,我放学回家,老远就看到院门口停放着一辆北京吉普车。不用猜,一定是我爸爸妈妈回来看我来了,说不准他们这次回来,是和爷爷奶奶商议让我到上海上学的事情呢,他们提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呢?我心里一阵紧张,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想去上海上学,一个是我已经习惯了在爷爷奶奶家生活,也非常不舍得威海这座美丽的海滨小城;再一个就是舍不得离开于燎原。
时间不容得我想的太多,我急于想知道爸爸妈妈的突然回来,是不是真的像我猜测的那样?
我进了院子,把自行车支在院子里。刚要进屋,爷爷奶奶还有妈妈从屋里出来了,我叫了声“妈,”就朝屋里看。
“你爸爸没回来。”母亲说话有些哽咽。
我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妈妈,又转头看爷爷奶奶。我发现爷爷奶奶的笑有些勉强,妈妈也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我否定了他们让我去上海上学的猜想,转而一想,是不是我爸爸出了啥事?
我问妈妈:“我爸为啥没来?”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你爸忽然病倒了,挺严重的……他让我给你带来了一部相机,在屋里放着呢,你爸爸把胶卷都给你按上了,他让你和爷爷奶奶多照几张相片给他寄去……”
我心里一阵难受,觉得父亲好可怜,他大概是病倒起不来了,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和我了,就让妈妈把他最喜欢的相机带给我,让我和爷爷奶奶多照几张相片给他寄去,他是不是想用生命的最后支撑,来记住亲人们永恒的笑脸?
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样表达我的心情,好像唯有眼泪,才能捎去我对父亲的牵挂和祝福……
爷爷奶奶和妈妈见我一哭,他们本来的坚强就是勉强的,这会儿,他们情感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
“我爸还能活多长时间?”我直截了当的问妈妈。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说:“医生说一年左右……”
“那我跟你去看爸爸。”我说。
“先不用了……”妈妈说,“如果你爸运气好的话,能看到你高中毕业,你好好在爷爷奶奶这儿上学,毕业以后先去看爸爸,然后回大连等待就业。”妈妈说。
“我不想回大连,我就想在威海就业。”我说。
“啥女儿,你的户口在大连,按规定你就得在户口所在地就业……”妈妈挺执着。
“迁到威海不就行了。”我说。
“迁到威海?”妈妈疑惑地问:“你想迁到爷爷奶奶家?那你就是农村户口了,你就不能在城市就业了。”
“这不是胡闹吗?”爷爷可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想法,对我说:“那不就一辈子成了农民了?胡闹,不行,爷爷就是再想你,也不让你这样做。”
“我问了,只要威海城里有接收我的,就可以迁过来。”我说。
“谁肯接收你?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妈妈说。
我想说于燎原家就可以接收,可是我哪有把握啊,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你执意要留在威海,妈妈不勉强你,你对威海确实有感情,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等你毕业以后再说吧。”妈妈说。
妈妈的话让我心里挺高兴的,最起码我在这件事情上有了选择的余地,但是父亲的身体还是让我忧心忡忡的。
第二天妈妈就走了,是我上学以后走的。
从这一天开始,爷爷奶奶好像就高兴不起来了,总在担心爸爸的身体。十天八天地就敦促我给妈妈写信,询问爸爸的身体状况。妈妈也是经常来信,说爸爸虽然不能工作了,但是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的治疗下,爸爸的病情基本稳定下来了,有时候还能下地走两步。
爷爷奶奶的精神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我也渐渐地在对爸爸的牵挂中松了口气。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爷爷问我照片怎么还不照?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竟把这件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我把照相机拿出了,摆弄一会儿,因为不懂,也就不敢随便乱动。我忽然想,于燎原一定懂这玩意吧?这个想法来的挺突然,连我都感觉惊奇不已,要是于燎原会照相,问题不全解决了?
我高兴极了,决定上学问问于燎原。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放学的时候,我在车棚等着他。一会儿,于燎原就过来了。
“于燎原,到外面去,我问你个事,跟着我。”我骑上车先走一步。
我回头看,于燎原纳闷地在后天跟着我。
我在一个能避开放学学生视线的地方停下车,回头等着于燎原。
于燎原推着车子,诚惶诚恐地走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问:“有事?”
“又不做贼,你怕啥?”我说。
“我没说怕……有事?”又问。
“我问你,你会用相机吗?”我说。
于燎原松了一口气,说:“岂止是会用,冲洗照片我都会,我家有专门的暗室,全套的冲洗设备。”
“真的?”我高兴极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呦,还来词了,你有相机?”于燎原问。
“有,几个月前我妈给我带来的,让我和爷爷奶奶多照几张,完了给他们寄去。”我说。
“恭喜你,找对人了,啥时候照?”于燎原问。
“明天,正好星期天,你到下江村找我。”我说。
“我不认识你家……”于燎原说。
“我在村口等你,八点左右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