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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班牙海鲜烩饭

米诺站在门口换鞋,准备出门,妈妈叫住她,咳嗽了一下,“你帮我把这封信邮寄出去。”

“什么信?”

“你就别管了,千万别弄丢了。”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发个邮件或者发条微信不就完了吗?”

“妈要不是感冒了,就自己去了。”

“得,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保证完成任务。你先放我的书包里。”

米诺试了另一双运动鞋,感觉比较搭配,然后,拎起了挂在架子上的书包,把另一个包里的手机钱包之类的倒换到新包,这时候,她的手机响起了,她一边推开家门,一边接着电话,说:“我知道了,好的。”

米诺现在上高二,跟妈妈住在一起,周末她一般会找一个地方打工,是一个很用功的女生,现在,她打工的地方,是一家餐厅,开到深夜12点。

米诺从家里出来,步行700多米就到公交车站点,7路公交车是30分钟一班,坐到终点,,下了车,再走50多米,就到了。这家餐厅通常是中午才开始营业,米诺到的时候,门还关着。她想,先去帮妈妈邮寄信吧,翻了一下书包,才发现,信不见了。她很焦急的翻着书包,这时候,餐厅的门开了。

“找什么呢?”

“信。”

“什么信?”

“我妈让我邮寄一封信。”

进了餐厅,米诺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还是没有找到,她有点郁闷,明明看到妈妈把信放到书包里的,去哪了?

“来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

那个人一进餐厅,就坐在了对门的位置,脸朝着门口,留下一个大大的后脑勺,整个气场显得特别的诡异,那感觉就像是武侠小说里,一片荒漠上,一个孤零零的酒馆,窗外呼呼的风,还飘着雪花,突然,一个剑客走进来,没人看清楚他的脸,他点了一道菜。

天气预报上,今晚有暴风雪,可是,现在天突然阴了,开始飘起了雪花。米诺赶紧收拾了一下书包,拿着菜单走过来,问:“还需要其他的吗?”

那个大头男人抬起头对着米诺笑了笑,说“今天是我跟我老婆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麻烦了。”

米诺笑着说:“真幸福。”

这时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光头,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嘴里叼了一支烟,一边系着围裙,一边笑着说:“可能,食材没那么全。”

大头男人憨厚的笑着说:“没事,谢谢,麻烦了。”然后,大头男人打了一个电话说:“我在解药餐厅等你。”

这家餐厅叫解药,据说开了十几年了,门口的招牌很陈旧,从来没有换过的样子,老板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光头男人,姓周,没有知道他具体的名字,因为很瘦,大家都喜欢叫他瘦肉周,后来老周怕迎来中年危机秃顶,于是他先下手为强,理了一个光头,附近的小孩叫他光头强,这个光头远看像是一颗卤蛋,于是老周后来有了一个洋气的绰号:皮蛋瘦肉周。

对于一个厨子来说,这个发型好,不用担心食客的饭菜里吃出来头发。

有一回,夏天,几个学生摸样的人,想吃霸王餐,吃到中场休息,开始找茬,说炒饭里有头发,还拎给老周看。

“你看,这头发,怎么回事?”

“你确定这是厨师的?”

“少废话,都把我们吃恶心了,你说,怎么办吧?”

老周慢慢的把头上的厨师帽摘下来,整个气场感觉“蹭”的一下亮了,那种光芒太耀眼,通过老周的衣领处甚至看到一个纹身的样子,加上老周那种凌厉的眼神,领头闹事的学生一下子怂了,声音有点发颤的问:“一共多少钱?”

“108。”

他们扔下了110块钱,就一溜烟的跑了。老周有点纳闷,难道自己的这个发型太霸气了?

夏天的午后,人会变得特别的慵懒,加上窗外蝉鸣均匀的频率,很容易让人发困,老周时常躺在椅子上睡觉,小孩会围着他打闹,他也乐意跟小孩玩耍,有时候,他累了,就睡了,醒来,才发现有调皮的小孩在他身上用彩笔画画。他会在洗手间洗一把脸,然后继续招待下午光临的客人。

他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到自己的领口,顺着领口往下看,一只画的大花猫,他笑了,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午看见被自己吓坏的学生,光头加纹身,这种古惑仔的标配还是很唬人的。他笑着把大花猫洗干净,然后洗手臂上画的手表,边洗着,突然感伤起来,他想起一个姑娘,那个在他手臂上画手表的姑娘,这个姑娘叫瑶瑶。

以前老周是慢性子,说话慢,做事慢,做菜也慢,没啥时间概念,爱迟到,瑶瑶就在老周的手臂上画了一直手表,神奇的是,从那时起,老周居然再也没迟到过了。画的手表没有走过一秒钟,可是他却跟瑶瑶16年没见面了,他甚至有点恍惚,如果,瑶瑶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他是否还能一下子认出她来。

因为,他都变样子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喜欢唱着民谣的文艺少年,喜欢坐在夕阳的铁轨上唱歌,他有一首经典的原创歌曲叫《下落不明》,歌是这样唱的:

“四季平铺,喜欢总是下落不明,字字斟酌的情话从南邮寄到北,查无此人,我们隔着无数山与海,我们对望无数星辰与云朵,该走的一溜烟儿,该来的总是迟到。好在春去秋来,我们总会碰到花开。”

可是,这首歌,他还没有谱完曲,他们就散了,从此各自下落不明。

瑶瑶走的时候,老周送她,穿过高高的草丛,瑶瑶嘱托他:“你要把这个餐厅一直开下去,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梦想,将来有一天,我会顺着这条路找回来。你原地等着,我们不会走丢的。”

瑶瑶坐上7路公交车走了,于是,餐厅就只剩下了老周。

那时候餐厅还开在郊区,由四节废旧的火车车厢装修而来。车厢外,有一大片向日葵地,开花的时候,那花真好看,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向日葵每天围着太阳,转来转去,像是跳圆舞曲。

瑶瑶走后,下雨了,连下了好几天。老周突然想,那几天,向日葵会不会很难过,它找不到它的太阳了,它怎么办?可是后来,它依然开花结果,秋天的时候,是一大捧一大捧的瓜子。是啊,如果你拖着行李箱执意要走,我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个理由,抛下餐厅里等着吃晚饭的狗陪你坐着7路公交车离开,可能,人,总要各司其职,我就等你回来吧。如果都各司其职,雨过天晴,太阳就会出来。可是,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已经16年了。

有时候,老周会想,他们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的店还是开在原来的位置,整个装修风格还是当年火车皮里的老样子,店的门口还是老招牌,整个门口装修的像是一个火车头的样子,还是开到深夜12点,但是,他再也没有等到那两个熟悉的人推开门告诉他:我们回来了。

他已经等了16年了,等到城市规划把郊区变成了繁华的CBD,老周还是喜欢在餐厅的门口一片空地上种上向日葵,无聊的时候抽着烟看着向日葵围着太阳转头,转啊转,转啊转,天就黑了。以前的时候,他特别好奇一个问题,向日葵是围着太阳转的,那么太阳下山了,向日葵的头应该是朝西的,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向日葵是怎么转头的?难道那一片向日葵里有一棵领头葵,喊着口号:立正,稍息,向东看。整片向日葵会齐刷刷的一甩头,就都面向太阳了。

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老周的脑海里,于是他准备了小菜和酒跟范凉、瑶瑶一起,坐在餐厅的门口陪着向日葵喝酒唠嗑,唠一夜,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到民谣,从葵生无邪到人生哲学。

老周酒量不行,一喝多就爱唠叨,一唠叨就爱喝,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向日葵怎么转头的,因为他每次醒来,向日葵早已齐刷刷的看太阳了。

小学的时候,瑶瑶是老周的同桌,她有一块水果味的橡皮,老周没有,所以,老周常常写错别字,就借她的橡皮,有一天,瑶瑶用小刀切开,分给老周半块,老周很开心。老周特别喜欢那半块橡皮,跟很多人炫耀,可是,有一天,橡皮不见了,老周觉得是丢在了回家的一条小道上,固执的找到了天黑,没有找到,瑶瑶陪着老周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星星和月亮都出来了,瑶瑶开心的说:“我找到了。”

瑶瑶递给老周橡皮,那橡皮真好闻,水果味儿的。他们都没有完成那天的作业,第二天瑶瑶被老师训哭了。那天放学,老周想跟瑶瑶道歉,除了校门口,他喊了一声“瑶瑶”准备叫住他的同桌,但是瑶瑶就被几个大点的学生拦住了,她被推到了,书包被抢走了,老周知道打不过他们,他就快速的跑回教室叫几个小伙伴帮忙。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瑶瑶跟一个小男生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椅子上吃冰棍,然后瑶瑶去坐公交车,小男生在身后大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瑶瑶笑了笑。

小男生大声的喊:“以后别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我叫范凉,我保护你啊!”

老周多希望听瑶瑶的劝告:别找了。在那个丢失橡皮的夜晚。

可是,老周没听,瑶瑶也依然愿意陪着他到最后,翻遍了整条小巷,翻到星光都出来了。如果那天,他们都做完了作业,那么往后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瑶瑶就不会碰见范凉了?

老周想到一个很可笑的成语:刻舟求剑。丢了,就是丢了,多希望那天听听劝告,别找了,然后我就知道回家了。

多年后,他们都长大了,瑶瑶说:“我要去找他。”

老周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别找了”,他笑着说:“去吧,累了,就回来。”

以前老周特别不理解,范凉明明那么爱瑶瑶,干嘛突然在结婚的前夕消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周陪着瑶瑶找遍了他们以前常吃饭的餐厅,以前牵手的街道,以前常去的游乐园,找啊找,找啊找,什么都没有,像是他很久以前丢那块橡皮的夜晚,找到星光都出来。但是,橡皮根本不在那个巷子里,多年后,他才知道,只是瑶瑶怕他失望,把剩下的半块给了他。

后来,有一个姑娘在解药餐厅吃饭,问起老周:“爱情是什么?”

老周突然想起可爱的同桌,那个叫瑶瑶的可爱的小女生。所以,仍有一句话可以解释:我会一直陪着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失望。

老周突然好像明白了,爱是什么?就像火车餐厅旁的那一大片向日葵和太阳吧,你在的时候,我愿意围绕你转,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能独活,若是在下一个艳阳天碰见,请赞我一声:你长的真好看!如果全是阴雨天,我希望你劝我,别找了。那么我愿意放弃,重新换一种活法,以后没有你的活法。

所以,瑶瑶走后,老周一只单身了16年,中间也曾有人给他介绍,全被他拒绝了,当时姑娘不信邪,她就是喜欢老周,天天来解药餐厅吃饭,两个人也聊得来,就是擦不出火花。后来,老周喝大了,告诉她:“你很难打败我心里的那个人,我已经等了她16年。”

“你别等了,她不会回来的了。”

老周也许很早以前就懂,但是,听别人说出了这句话,他还是特别的难过。

很久以前,店里有一条狗,是范凉养的,后来,范凉消失了,后来瑶瑶要去找范凉,那条狗每天趴在店门口等着,等着,有时候,店里来了客人,样子特别像范凉,远远地它就会摇着尾巴迎上去,然后耸拉着尾巴再回来。后来,它走路越来越慢了,它应该花眼了,临死的时候,狗趴在地上掉眼泪了,老周忍着没哭,摸着狗头说:“你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狗最后的叫声是呜咽的哭声。

后来,老周把狗埋在了那片向日葵地里,那花开的很绚烂,有了种子,后来,老周在新装修的餐厅的门口,栽了一片向日葵。直到今天,他在厨房里收拾的东西,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突然听到大厅里有人要点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他来兴致了。

因为,这家店,当年试营业的第一天,他们做的就是西班牙海鲜烩饭,那时候,他们很穷,喝不起太多的酒,一瓶不解馋,没有晕乎的感觉,而他们又要追求那种微醺的状态,于是,通常情况下,来二两二锅头,然后闭着眼睛,跟小陀螺一样,转圈转圈转圈,然后那种状态,很过瘾。

那时候,瑶瑶笑得前仰后合,老周唱着歌,满天星光,范凉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说:“你们知道向日葵晚上怎么转头吗?我给你们表演一下”。范凉站在那里有点微微晃动,用两只手当做叶子,用头当做向日葵,然后慢慢的转头,从右向左,转到最左边,猛的一个甩头到右边,然后再来一遍。瑶瑶和老周笑得都快岔气了。

范凉说:“别笑,别笑,接下来是慢动作。”

范凉的头慢慢的转,嘴里说着:“中午,下午,晚上,精彩的时刻来了。”

他突然指着天空说:“快看,那颗星星,猎户座,狮子座,哎呀呀,不说了,天快亮了,你看,火红的太阳,马上要跳出地平线了,全体都有,注意了,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行注目礼。然后,齐刷刷,一大片向日葵看着太阳,然后太阳升起来了。”

瑶瑶已经笑得不行了,问了一句:“那要是阴天下雨呢?”

范凉站在那里,有点懵。

米诺把西班牙海鲜烩饭端上桌,这时候,一个姑娘刚好推开店门进来,米诺对着她笑了笑,大头男人抬起手招呼:“这里。”

米诺笑着说:“两位慢用,有事儿就叫我。”

大头男人带着歉意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了。”大头男人盛好饭放在姑娘的面前,女生对她笑了笑,男人也笑了笑,然后两个人开心的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儿,男人突然站起来,走到柜台前问米诺:“能放首歌吗?”

米诺问:“什么歌?”

男人说:“《爱很简单》。”然后男人走回到座位,突然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陶喆那个版本。”

老周端着一个果盘和小份蛋糕,还有一个心形的蜡烛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我记得去年,你们来的时候,我听的是陈达伟的版本。”

那天雨下得很大,倾盆、瓢泼、滂沱,这种坏天气怎么能谈恋爱呢。可是,偏偏就是有人走进了这家解药餐厅,一前一后,一男一女,男的说:“来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

大头男人问:“你还记得我们?”

老周指了指他们坐的桌子靠的那面墙,那是一面贴满照片的墙,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一段话,那段话更像是故事简介,照片里的人都笑得很灿烂。

老周慢慢的走向那面墙,指着照片说:“你看,那时候你们穿着情侣装,姑娘好像叫伊娜吧。”

姑娘笑了起来,说:“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老周笑了笑说:“伊娜,一二三四的一呢。”

大头男人笑着补加了一句说:“嗯,我是二啊!二三四五的二啊!”

老周拍了拍大头男人的肩膀说:“姑娘是好姑娘,要好好珍惜,祝你们结婚一周年快乐。”

大头跟老周说:“话说,我应该敬你一杯酒。人生有时候,好奇妙,因为你的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我们走到了今天。”

伊娜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跟老周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有宝宝了。”

老周笑着说:“这是好消息,得加两杯啤酒。”

大头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你这里吗?”

老周说:“记得,你们每次都很巧,就是这张桌子。每天上百的客人,来来往往的情侣,其实他们一点菜,我大概就知道,这一桌的缘分会走多远,每点一道菜,对方的表情就是答案。”

大头是伊娜的男朋友,人很木讷,不懂浪漫,反射弧很长很长,所以伊娜喜欢叫他大头。

伊娜是一个超级外向的姑娘,整天吱吱哇哇大大咧咧,她就是那种不怕天涯路远,有酒有肉就能嘚瑟的姑娘,她觉得有一个安静的男朋友,两人一互补,这世界就美好无限了。

春天的时候,阳光很好,树刚刚开始发芽,小孩牵着气球再接上奔跑。伊娜跟大头走在路上,有那么一阵风刮来,吹在脸上很舒服,伊娜突然停下脚步,问:“你最近忙不忙?”

大头楞了一下,回了一句:“不算忙。”

“我新买了一个唇膏,很甜,你要不要尝尝?”

“什么牌子?”

伊娜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大头,大头接过去,打开,在手指头上,抹了一下,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突然很兴奋的说:“真的很甜。”

“你是不是傻?”

“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伊娜生气地走了,大头跟在后边,问:“你怎么了?”

伊娜说:“没事儿。”

大头说:“没事儿才怪呢,女孩子一般说没事儿,就是有事儿。快说,怎么了?是不是想吃西班牙海鲜烩饭?”

伊娜问:“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吗?”

“那不然呢。”大头一本正经地说。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谁?”

“他一点也不帅,有点傻,头很大。”

突然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大头一把把伊娜揽到怀里,说:“小心,车。都这么大了,记性一点没长。”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也有一辆车经过。伊娜靠大头的胸膛很近,就说了一句:“你的心跳,好快哦!”

大头慢慢的凑近伊娜的嘴唇,伊娜害羞的慢慢闭上了眼,昂起了头。大头说:“你好像,掉了几根头发。”

“我们认识几年了?”

“5年吧。5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一生最好的青春都在这里,短到不过刚刚路过便利店,给喜欢的女生买了一支冰淇淋。我记得,5年前,这里有一家便利店呢。”

“嗯,时间好快。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

伊娜突然一下子愣了,那难过突然从胸膛里喷涌而出,她转过头,压抑自己的情绪,因为刚刚在大头公司楼下等他的时候,她看到大头跟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的走出来,那女生笑的样子一定很喜欢大头吧!

伊娜跟自己说,千万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她还是张口问了一句:“那女生一定很漂亮吧?”

“别臭美了,好吗?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于是,伊娜开始跟大头谈恋爱。就是那天,他们淋着雨进到解药餐厅。

“来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

老周问:“怎么淋雨了都这么开心?”

大头一脸憨憨的笑,“我们恋爱了。”

店里正在放着一首歌,陈达伟是这样唱的:忘了是怎么开始,也许就是对你一种感觉,忽然间发现自己,已深深爱上你真的很简单,爱的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是是非非无法抉择,没有后悔为爱日夜去跟随,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没人知道为什么店老板喜欢这首歌《爱,很简单》。

这是第一次,大头和伊娜来到解药餐厅。

没过多久,伊娜终于吱吱哇哇说累了,因为有时候,她觉得像是跟一堵墙对话,好的时候,是一堵回声墙,伊娜说一大堆话,墙回一句渐行渐远的,好啊,好啊,好啊......

伊娜说,我要吃西班牙海鲜烩饭。

伊娜说,我要买那个红色的高跟鞋。

伊娜说,我要追那个剧,你帮我冲个会员。

伊娜说,我累了,你背我。

恋爱里,最难过的莫过于此,你爱上一个山谷,你拼命喊,我爱你,我爱你,然后很久很久山谷才会回你一句渐行渐远的,我,爱,你,你,你。

伊娜问大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懒得吵架,爱情让我们越来越累,怎么办?”

大头回到:“那我们就分手。”

伊娜瞬间觉得心口被重重的打了一拳,感觉眼泪就要哗啦啦的流出来了。可能她想过无数种说出分手的样子,却唯独没猜到这种云淡风轻的,原来自己早已出了他的计划,他不是不回你的话,而是,他懒得敷衍一下。

大头又补充了一句说:“然后,我重新追你。”

这句后来补加的话,就像是摔倒后扶起你的手,吃火锅烫嘴后问你疼不疼,分手后替你抹掉眼泪给你一个最后的抱抱,都是迟来的宠爱,晚了。有时候感情错了,就像刮奖的那张卡,你刮出第一个“谢”字的时候,就该收手,接着刮下去,也不过就是在强撑一会儿散场。

伊娜强忍着没哭,说:“你知道在你这句话对我而言是什么感觉吗?我一点也不觉得感人,就像你递给我一把刀,我结果到把手割破了,你才把笑着把藏在身后的蛋糕拿出来。”

伊娜和大头分手了,因为伊娜碰到一个吱吱哇哇的男生,两个人的气场真对,旗鼓相当聊得来,你一言我一语,伊娜说那叫相见恨晚,她觉得有一个聒噪的男朋友,酒满杯,挥斥方遒。

大头说:“你收敛一下你的倔脾气,我怕你受委屈。”

“你别等我了。”

大头说:“等你嫁人了,我红包奉上,亲口祝你幸福,我就不等了。”

“对不起。”

大头笑着说:“我做的西班牙海鲜烩饭,很好吃,你想吃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怕我男朋友误会。”

大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吃太多辣,你脸上很容易起痘痘,起了痘痘你心情不好,容易生气。加班的时候,别老点油腻的外卖......”

其实,电话那头,伊娜早挂了电话。

分手那天,风和日丽,这种好天气怎么能说分手呢。不是,应该第二杯半价,喝完,拥抱接吻吗?

后来有一回,伊娜给大头打电话,问:“西班牙海鲜烩饭,怎么做?”

大头说:“你想吃?我做给你。”

伊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给我男朋友吃。”

大头说:“你以前从来不下厨,你连鸡蛋都煎不好,你看,西班牙海鲜烩饭多酷,米从西班牙稻田来,青口贝从地中海来,柠檬是果园当季的头牌,番茄和洋葱碎丁打底提味,彩椒鸡胸肉腊肠青豆鱼贯而入,鱿鱼圈大虾盖面拗造型,那么难,你怎么学得会?”

伊娜倔强的说:“爱一个人那么难,我都学得会。”

那天晚上,伊娜给大头打电话,一句话没说,就哭了。

大头急切的问“怎么了,说话啊!”

伊娜哭着说:“饭糊锅了。”

大头松了一口紧张的气,说:“倒掉就好了。”

伊娜焦急的说:“家里狼烟四起了。”

大头安慰着说:“打开油烟机,打开窗就好了。”

伊娜难过的说:“我被骂了,我是不是很笨,很没用,我连烩饭都做不好。我真的很用心做的,我被贝壳划破了手,被洋葱呛的流眼泪,柠檬水流到伤口上很疼的。”

大头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所以,我做给你吃啊!”

伊娜想起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在解药餐厅吃西班牙海鲜烩饭,伊娜开心的说:“真好吃,真想天天吃呢。”

大头问:“你确定你吃不腻?”

“那么好吃怎么会腻?”伊娜一脸固执的回答他。

是啊,爱,以前被发现的时候,心咚咚咚跳,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怎么会腻?可是,爱,就是会腻啊,你以为五彩斑斓的味道,架不住,变成琐碎的日常,初始让你惊奇的味道,最后连舌尖都会麻木,懒得去辨别酸甜苦辣。

可惜,那时候,我们忙于应付生活的挑衅,哪顾得上挽回我们渐行渐远的爱情啊,无数次的心动,终于变成了一句越来越模糊的一句,我,爱,你,你,你。

大头终于学会了做西班牙海鲜烩饭,从第一次苯抽的被虾扎破手,一边流着泪一边切洋葱,他知道,最后出锅前,挤柠檬片的时候,柠檬水碰到伤口有多疼。但是,他把一锅烩饭端到伊娜面前,伊娜笑着说,好香。大头就知道,这一切,都值得。

伊娜说的那一场相见恨晚,没有撑过三个月,吵架升级,两个吱吱哇哇的人,吵起来,旗鼓相当互不相让,然后就分手了。伊娜尝试过无数次忍耐,可是,她还是没忍住,爆发了。

那天她哭着跑出家的,准确的说,是逃离,真滑稽,他们本来打算庆祝相恋100天的,但是他们在电话里吵的歇斯底里,气的伊娜把手机重重的摔在了沙发上。

伊娜痛恨的说:“嘴碎的男人,真可怕,爱计较,小心眼,特自私。”

她跑出家,她怕自己会哭的歇斯底里,她就拼命地跑,拼命低跑,拼命地跑,她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说,只要跑起来,跑到大汗淋漓,就没有眼泪流出来了。跑累了,才发现,钥匙和包都没带。

她随便找了一个报亭,给大头打电话。夏天的雨,总是很及时,突然一道闪电,一声雷,就回来了。

伊娜站在报亭边,雨哗哗的下着,她说:“我饿了,我想吃西班牙海鲜烩饭。”

大头问,“你在哪里?”

那天的雨下很大,倾盆、瓢泼、滂沱,这种天气怎么能谈恋爱呢?大头从雨里跑过来,淋的很狼狈。但是,他一笑起来,很帅很帅的样子。

伊娜说:“你是不是傻,这么大的雨,也往这里跑。”

大头笑着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伊娜突然抱住了大头,头靠在大头的肩膀上,哭着说:“我饿了。”

“我带你去吃西班牙海鲜烩饭。”

这是第二次,大头和伊娜来到解药餐厅。店里放着陈达伟的一首歌《爱很简单》,店老板对这首歌,好像特别的钟爱,年复一年的循环播放。

伊娜单独来过一次解药餐厅,那天她化的妆比较浓,应该是刚刚哭过。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的样子,说:“来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

老周问:“一个人?”

伊娜笑了笑,“嗯,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吃得了一大份西班牙海鲜烩饭?”

“没事儿,吃不了,打包回家。”

饭端上桌,伊娜给自己盛了一碗,突然有一个人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问:“这地方有人吗?”

“没人。”伊娜以为那个人要坐下,可是,那个人搬走了椅子。

他对面空了,那一刻她觉得特别的难过,她一口一口的扒着饭,眼泪却哗啦一下子流了下来。她记得以前,大头坐在对面。

“你慢点吃,都给你留着。”

“别烫着。”

“老板,给我加一杯果汁,要芒果的。”

“你那么喜欢吃,我学会了做给你吃啊。”

“你鼻子上有一粒米饭,哈哈哈。”

老周在柜台看到了这一切,走过来,问伊娜:“怎么了?”

伊娜擦了一下眼泪,说:“没事儿。”

老周找了一个椅子,坐在伊娜对面,然后问:“你有没有想过,去挽回你们的爱情?”

伊娜叹了一口气,盯着眼前的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饭,说:“回不去了,就像这一份烩饭,被盛了一碗吃掉了,还能退单吗?有时候,感觉自己只是逞强,明明吃不了这么一大份,还偏偏要点。”

“如果你想,你可以只为自己吃的那一半买单。”

“另一半,怎么办?”

“另一半一定会有人愿意买单的人。”

“真的吗?”

“你可以试试。”

大头也单独来过一次,他刚进门,还没张口点菜,老周就笑着说:“有人替你点了。”

大头一愣。

没过多大一会儿,老周端着半份西班牙海鲜烩饭上桌,大头很疑惑的问:“这个?”

“有人吃了一半,这一半,你来买单。”

大头笑了笑,说:“你真会做生意。”

“浪费,总是不好的。”

吃了一会儿,看老周不算忙,大头招呼他过来坐下,问:“她,来过?”

老周笑了笑。

大头尴尬的笑了一下,“我们分手,已经很久了。”

老周给自己加了一杯水,说:“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病,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持无恐,不如,拿一场离开,让我们彼此缴械投降,承认,我们都是彼此的最爱。”

“总是后知后觉。”

“你跟一个人的气场,初见你眉眼一笑,他的心就咚咚咚,往后,连说我爱你都变成日常,连亲吻都是应付,连拥抱都是交差,日复一日都是鸡毛蒜皮,山盟海誓不过就是一句开场白,场子一开,以前最甜的一句话,以后是最疼的伤口。可是,无数的爱情,都是相爱相杀,然后白头偕老。”

“还有机会吗?”

“你路过无数的街景,你迷失在甜品店,你尝过孤独的夜宵,你熬过最漫长的光阴,你见过南山南海棠花开,你陪过北海北的鱼游泳,你买过无数张从东到西的车票,你挑选过从春到冬所有的节日的礼物,你看过凌晨开场的电影,这世界清晨是一缕阳光,入夜是无数星辰,你会在哪一梦里重新被遇见,醒来,才知道,你离开我,才是发现爱着的意义,可惜,那时候,没有了爱。”

“失去,应该是检验爱情纯度最好的一剂良药,可是,是药三分毒。”

老周指了指锅里还剩的一点饭说:“别浪费,都吃了,不要再辜负了。”

大头开心的吃完了剩下的饭,“如果她下次再来,麻烦告诉她,我替她点了半份烩饭。”

老周哭笑不得的说:“麻烦你们能一次性点一份吗?做半份烩饭,很麻烦的。”

米诺还是没有找到信,还在嘀咕:“我的信呢?”

老周招呼说:“别找了,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冒出来了,去收拾一下桌子,一会儿客人就多了。”

米诺收拾着桌子上的餐具,回头看了一眼,大头扶着伊娜走出了店门,笑着说:“这对情侣,好可爱啊!”

老周叹了一口气,指着墙上的一大堆照片,说:“人们往往只看到一对情侣有多相爱,却不知道背后他们到底经历了多少个夜不能寐。”

米诺看了看墙上的照片问:“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故事吗?”

老周转过头,看了看米诺,“嗯,你看,每一张照片底下都有一段话。每一个来吃饭的客人,点一道菜,有的是为了填饱肚子,有的是为了填饱思念,那道菜对他有非凡的意义。”

米诺指着墙上的一个空白处,问:“为什么那个1号的位置,是空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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