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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即墨始终保持沉默,是因为她知道当一个倾听者是一名心理医生最基本的医德。现在她已经看出,这位国家的公职人员之所以来到她的咨询室,不是为了看病,只是为了讲述。讲述他内心沉重的压抑和恐惧。从他的话语里,她听出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决定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只是在这个命运的转折点,他突然感觉到人生的凄凉和无意义。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的灵魂在觉醒的同时也绝望了。

“医生,我相信你一定在心里看不起我,因为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即墨没有回答。她轻轻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办公室。五分钟后,她又面色温和地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杯晶莹剔透的茶,茶碟边缘放着一枝薰衣草。她端起茶杯放在王伟的面前,把咖啡杯放在托盘上,又把托盘放在了一边。平静而有序地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这是薰衣草茶,”即墨对王伟说,“有安神静心的作用。你喝一点吧,它会让你平静下来。”

王伟用惭愧的目光看了医生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膝盖,端起茶喝了几口。

“我不得不说,和医生你打交道让人舒心。”王伟放下茶杯说,“官场如战场,风云变幻、谁主沉浮有时只是一夜之间的事。当官这么多年,我每天就像在悬在半空的钢丝上行走一样,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深怕一不小心就一头栽进万丈深渊。如今,害怕的事还是应验了。”

“你的小女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吗?”即墨问。

一提起自己的小女儿,这个脸色阴沉的男人立刻容光焕发、喜上眉梢。

“我的小女儿呀,”他紧紧地盯着医生的眼睛说,仿佛深怕她不相信似的,“她简直是个天使。我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每天下班回家,她就像只百灵鸟一样,总是围在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就喜欢听她用甜美稚嫩的声音喊我“爸爸!爸爸!”。她喊爸爸似乎只是一种情感的需要,因为她根本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需要她的爸爸为她做。她什么时候想喊就什么时候喊,但她喊完后,你必须应她一声,你如果不回应她,她还会和你生气;但如果你即时回应她,她也不会显得特别高兴,因为在你回应她时,她正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屑抬起头看你一眼。她真的是个既古怪又淘气的小精灵。我爱她,她也很依恋我。”

“你想象过她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吗?”医生微笑着又问。

“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只要不当官就行。”王伟不假思索地回答,口气既傲慢又生硬。“实不相瞒,医生,我在上学那会也有梦想,我想当个画家。你知道吗,我九岁的时候就被梵高的《星月夜》迷住了。从此后我下定决心要当个画家。可我的父亲死活不同意,他是个官员,执意要让我走仕途。父命难违,我只能弃画从政。说实话,我不爱学习,绘画也许是我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可我的父亲像个专制的君王一样,从童年起就扼杀了我的爱好。我学习成绩不佳,在一所三流学校勉强上了三年大学,毕业后靠我父亲的关系进了政府部门,从此后我开始玩政治艺术,玩了二十几年,最后把自己玩到了监狱里。”

“你只有一个女儿吗?”

“是的,”王伟回答,“我妻子身体虚弱,一直怀不上,我们都以为这一生我们注定没有自己的子嗣了,她却突然有了身孕。但她因为这个孩子自己送了命。分娩时大出血,孩子刚生出来,她就撒手人寰了。”

话音一落,他抬起左手腕看了看表。

“我得走了。”他说,“我女儿快要放学了。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想在最后几天扮演一个完美父亲的角色,好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一丝美好的印象。将来当她为我感到羞愧的时候,至少也能回想起我的一些美好的形象,使她的内心不至那么苦涩和惆怅。”

说完这些话,他站起身,郁郁寡欢、垂头丧气地向门口走去。

“请等一等,”医生一边站起身,一边叫住了王伟。他停住脚步,转过脸,只见医生快步朝办公桌走去。她走到办公桌旁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又向她的客人走来。

“你来求医,这是我给你的药。”即墨把书递到王伟的手里,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你没什么大毛病,所以喝不喝由你自己决定。”

王伟惊讶地垂下眼看了看那本书,书的封面上写着神曲两个字。作者是但丁。他虽然并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送给他一本书,但他还是恭顺地接过书,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客人一走,范朋克走了进来。

“第二位客人急着要见你。”他皱着眉头说。

“让他进来吧。”即墨用疲惫的声音回答。

范朋克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盯着即墨。

“怎么啦?”即墨摸着自己的脸说,“难道我的脸上写着威士忌三个字?”

范朋克不仅喜欢喝酒,而且酷爱收藏酒。一见威士忌他就两眼放光,就像见到什么宝贝似的。所以即墨才这样说的。

范朋克听到即墨打趣的话,连一丝礼貌的敷衍的笑容都没展露,依然一副神色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在范朋克是极少有的。在即墨的眼里,这位男子似乎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除了对那位匈牙利男子动过模棱两可、游移不定的柔情外,总是给人一种介于冷冰冰和淡漠漠之间的感觉。他很少会对别人表现出热情的样子,偶尔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挂在雕塑上的笑容一样,让人觉得那笑容是那么捉摸不定、僵硬刻板。他亦是一个性格介于阴郁和忧郁之间的男子。他要是深沉起来,不亚于一座死火山。在他的一生中,他最愿意敷衍的人就是即墨。这是他亲口说的。“除了你,别人我连敷衍都不屑。”他说,“哪怕是我那位光彩夺目的母亲和我那位腰缠万贯的父亲。”

可是现在,范朋克连即墨都不屑敷衍了。他的心境似乎因为某件事情突然发生了转变。

他用幽怨而悲伤的眼神瞟了即墨一眼,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即墨心下疑惑,“感觉怪怪的。难道他又恋爱了?不可能,没见他和什么男子接触过。再说了,他不止一次说过,他不喜欢中国男人,说中国男人大多数像女人一样弱不禁风,没有男子汉气概。”

即墨正这样想着,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甩着两条圆鼓鼓的粗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一跨进那扇门,房间里立刻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油烟混合着饭菜的味道。假如他的信息表上不写明他是个厨师,这股浓重的味道也把他的职业属性昭然若揭了。

他一进门,就哭丧着脸,痛苦地喊叫起来:

“医生,我不想活了,我想自杀。”

即墨认真地端详着这个男人的那张油乎乎的脸,确定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虽然觉得痛不欲生,但他并不想死。他想好好地活着,而且是尽可能长久地活着,最好能长生不死。他来看心理医生,也是为了这一目的。

“请坐!有什么话,坐下说。”即墨平静地说,并向男子走去。

张言扭曲成一团的脸慢慢舒展开来,他朝沙发走去,坐了下来。范朋克照例端来咖啡放在客人面前。但这次他没走,而是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

“这个人让我来接待,你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我觉得你很疲倦。”范朋克转过脸看着即墨,用英语对她说。

他知道她有抑郁症,更知道这两天病症正在发作。他从她浮肿而苍白的脸上看出了这一点。算上大学四年,他与她相处了整整十一年。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胜过对自己的了解(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知道即墨没什么不良嗜好,她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熬夜的习惯。她的饮食既清淡又规律,作息时间基本恒定。这样的她却隔一段时间就会表现出一种颓废消沉的症状。他知道这是过度饮食和睡眠失调的缘故;他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胃口和吃食物的速度通常会令人惊悚万状;他尤其知道,直到胃痛她才会停止进食,要不然她会一直吃下去。没有人知道,这个自称是同性恋者、像男模一样有型的男人,来中国的唯一原因只是为了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自从他发现她有这种要人命的心理痼疾后,他就整天为她忧心忡忡、担惊受怕。他害怕某一天她会突然暴死在一堆甜食之间,好多天都不会有人发现。因为她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一样,从不与人深交。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像蜻蜓点水一样肤浅寡淡。于是在她执意要回国之前,他辗转难眠地想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想出那么一个蹩脚的办法,即追随她到中国,以合作者的身份守护在她的身边。他曾想法设法想帮她治愈,但她的心理防御机制太强,他无法走进她的内心世界,他对她毫无办法。

即墨的这种症状一般人在表面上很难看得出来,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把自己打扮得分外妖娆,试图遮掩自己内心的焦灼不安。一般她都能瞒天过海,但唯独逃不过范朋克的眼睛。因为他的那双忧郁的蓝眼睛就像她的灵魂,时时刻刻都把她盯得紧紧的。他为她担心,心疼她,对此即墨始终一无所知。对她来说,范朋克就是一个同性人,她怎么可能会去关注和留意他的内心感受和情感流露呢?况且,她还是一个冷漠疏离的人,对身外之物向来熟视无睹。她对他的了解和他对她的了解比起来,就如同把米粒和鹅蛋放在一起。假若用两个词去形容一下这对男女的心境,也许‘有意’和‘无心’这对词最为合适。

即墨并没有理会范朋克的话,而是用温和的语气对张言说:“有什么心理上的困扰请尽管说,我和这位男士会齐心协力、竭尽所能帮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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