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星期后即墨出院了。她虽然消瘦了,但脸色却很红润。多日的卧床休息反而对她的身体起到了良好的改善作用,正所谓因祸得福,这个姑娘无论从气色上还是精神上看起来都比生病前更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上午九点,卜胥去医院为即墨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回家的路上他告诉即墨骚塞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学会了开车。
“骚塞是个聪明的孩子,实际上要比看起来聪明无数倍。而且他身上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哪种高贵的气质?”即墨打断了卜胥的话。
“忧郁,”卜胥回答,“你难道不认为忧郁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气质吗?尤其是那种蕴藏着一丝邪气的忧郁?”
即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心里清楚得很,范朋克和骚塞都有卜胥形容的这种气质。
“我打算先让骚塞给我开车,”卜胥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又说,“在开车的这段时间,我想让他逐步了解一部电影从制片、发行到放映的整个流程。”
“你打算培养他?”即墨转过脸看了一眼卜胥问。她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内心却十分震惊。
“是的。”卜胥简洁地回答。
即墨没有再问。虽然她的脑海早已涌出无数个为什么。她别过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夏天的景色很迷人,路边的花坛鲜花芬芳,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
“我喜欢这个年轻人,对他一见如故。”卜胥像自言自语一般,又紧接着说,“他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相貌英俊,又那么年轻,努力培养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但我虽然靠演员赚钱,说不出为什么,打从心里就不喜欢这个职业。所以我不想让他深陷这个行业,而是要让他学会如何经营这个行业,尤其让他学会如何管理一家电影公司。”
“难道你要把他培养成你的接班人?”即墨脱口而出,并扭过脸看着卜胥。
卜胥转过脸回应着即墨充满质疑的目光,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十一点,卜胥把即墨送回家,但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走了。他说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即墨看着卜胥的车缓缓驶上宽阔的柏油马路,然后转过身打开庭院的门,沿着一条甬道走向阔别多日的房子。她登上三级台阶,在门廊上站定。她犹豫着,没有立刻按开门密码。
“骚塞会不会在里面?”她心想,“如果在,他在做什么;如果不在,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顿了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按了开门密码,打开门走进客厅。整幢房子寂然无声,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感压在即墨的心头,她被自己的这种前所未有的反应吓了一跳。“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她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以前每天下班回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她把从医院拿回来的生活用品放在鞋柜旁边,脱掉便鞋,穿上拖鞋,径直向楼梯走去。
她刚刚登上几级台阶,世界灵魂和宇宙良心就从楼上飞奔而下,一下子蹿到她的面前。这两只有灵性的动物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主人回家,世界灵魂围着她打转,而宇宙良心则一个劲往她身上蹿。即墨一看到它们不禁笑了。她抱起宇宙良心,在它的眉心亲了一口,又蹲下身子抚摸了一下世界灵魂雪白色的皮毛。然后放开它们,任由它们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她来到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种奇怪的直觉使她意识到她的房间和一个月前不一样了,但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她一下子说不出来,但就是感觉不一样了。所有的东西都没变,但又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她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继而又躺了下来。她在床上躺了一刻钟,然后走到更衣室换了衣服,下楼来到客厅。她正要去书房,却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饭香味,这股味道是从餐厅飘出来的。她不由自主地走进餐厅,就见冷冷清清的餐桌上罩着一个白色的罩子,她迟疑不决地走到餐桌跟前,下意识地拿起罩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罩子下扣着她最爱吃的意大利面和蔬菜沙拉、最爱喝的罗宋汤以及一小块精心制作的饭后甜点。看到这些食物,即墨首先想到的是范朋克。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饮食习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食物不可能是范朋克做的,因为早在三个星期前他就离开中国了。
“难道是骚塞做的?”即墨这样一想,不禁大声叫了起来,“骚塞!骚塞!你在哪里?”她奔出餐厅,在整幢房子寻找骚塞的身影,房子里没有,她又跑到庭院里,一声又一声呼唤他的名字。依旧没有人应答。那个为她准备餐点的人已经不在了。即墨垂头丧气地返回客厅,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不禁凄然地摇了摇头。她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来到书桌跟前。电脑旁边放着一张白纸,一脚压了一块暗绿色的砚石。白纸上面写满了字,字迹十分工整。即墨疑惑不安地拿开砚石,拿起那张纸读了起来。这算是一封信,却并不正规,内容如下:
恭喜你出院,欢迎你回家。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自认为不负使命都尽心尽力地完成了。希望你能满意。我记得十分清楚,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认识一个月了。说实话,这一个月是我人生当中最不幸的一个月。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全世界的女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到你这么一个惹人厌的女人。没错,我讨厌你,那种厌恶的感觉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我一直怀疑,你的心究竟是石头做的,还是铁做的,总之,反正不是一颗有血有肉的心。你是个女人,有时却让人不寒而栗;你是个女人,严肃起来比男人都凛冽。天啊,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给我的感觉。你是个可怕而凶狠的女人,就是这样,你让人生畏。我在你的房子里多住一天,说不出为什么,讨厌你的心情就增加一倍。我就祈祷,但愿我从来都不认识你,但愿以后我们再不照面。但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虽然讨厌你,可答应你的事情一件都不会疏忽大意。你的两只动物我一直矜矜业业地照顾着它们,但愿它们如你期望的那样好;房子我也每天为你打扫,你一定注意到了,每件家具都一尘不染,犄角旮旯都没有灰尘。这主要是为了感谢你让我认识了卜先生,他是个值得敬重的好人。
为了不见到你,我在你回家之前离开了房子,但为你叫了外卖,希望你吃的开心。还有,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了。
——骚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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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滑稽的信让即墨觉得既可笑又可气。她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把这封信折起来,连同范朋克的那封信一起锁进抽屉里。然后回到餐厅吃了骚塞为她叫的外卖。不可否认,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威胁不到这个女人,她的那颗坚定果敢的心如果不甘愿折服,任何人、任何事都打不垮她。虽然她不明白孩子气的骚塞为什么大张旗鼓地对她声明他讨厌她,这种行为让她费解。他如果讨厌她,他大可以全然对她不理不睬,完全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但他却做了这么一件多此一举的事情,这让即墨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