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即墨房子的大门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小轿车的车窗紧闭，车头侧对着大门。因此站在大门口的人根本看不到车里是否坐着人。但就在卜胥把即墨送回家，而即墨站在门口目送卜胥扬尘而去时，这辆车里的确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神情严峻，目光寒冷，身体靠在车座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之人的一举一动，把这一切尽收眼底。见女子穿过大门，走进庭院，并打开房门走进房子，这个人才发动车子呼啸而去。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骚塞——这个大男孩，这个青年，这个正在向男人之路马不停蹄奔走的年轻人。
六年前，在S市的明道街有一家生意兴隆的拉面馆，叫骚东家拉面馆。拉面馆的老板叫骚离沉。这是个三十八岁的男人，秃顶，高个，瘦骨嶙峋。这个男人有一张令人气愤的脸。为什么说气愤呢？因为把这样一张脸裱在那样一颗头上，让人们打心眼里感到愤愤不平。这是一张俊美的脸，见到之人无不认为这是造物主的失误，因为拥有这样一张得天独厚之脸的人却大字不识一个，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许是造物主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所以早早地让这个被人嫉妒的男人谢了顶。而更令人气愤的是，他的妻子也美艳得令天底下所有的男人见之神魂颠倒；令天底下所有的女人见之自惭形秽。这个男人的妻子叫呼延婷，她姓呼延，名叫婷。呼延是个复姓。呼延婷出生书香门第，因为骚离沉冠玉美男的容貌而违背父母的阻挠委身于他，从此后和娘家人老死不相往来。婚后，她为他生了一个集他们夫妻二人容貌上的优点于一身的男孩。这个男孩也漂亮得令人惊叹。
这个家庭靠卖拉面为生，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男孩十三岁时，骚离沉无比可悲地迷恋上了赌博。在拉面馆的对面开了一家地下钱庄。某一天下午，骚离沉百无聊赖，不由自主地踱进钱庄，心想去看一看，凑凑热闹，没想到忍不住压了几把，却没少赢钱。这个异想天开、毫无理性可言的男人突然发现原来赌博比卖拉面来钱快，于是果断地弃拉面馆于不顾，开始贪恋赌博。他那已成半老徐娘却依然美貌如花的妻子知道他迷恋上赌博后，简直如遭五雷轰顶。呼延婷知道赌博就像吸毒，一旦上瘾，根本戒不掉。因此她每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像提防小偷一样，留意着丈夫的一举一动。只要他鬼头鬼脑地走出家门，她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后面，她几乎每天都会冷不防出现在地下钱庄，从赌场上揪住丈夫的耳朵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回家，这总会引起地下钱庄那些赌鬼们的一阵哄笑。
“骚离沉，看你那熊样，堂堂一个大男人能让一个娘们管住？”一个人起哄道。
“呼延婷离婚嫁给我吧，你要是嫁给我，我指定再不进赌场。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就盯着你那张漂亮的脸蛋看。”另一人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呼延婷目不斜视，恶狠狠地把骚离沉连推带拉拽出赌场。但骚离沉死性不改，等到用甜言蜜语把妻子哄骗得安了心，他总要寻找机会再次溜回地下钱庄。走上这条道，骚离沉便再也回不去了，而且他似乎铁了心根本就没打算回去。由于骚离沉的心思都放在赌博上，拉面馆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呼延婷眼看拉面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生活来源出了问题，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而又管不住丈夫，这个贤惠的女人，原本就生性消极，对生活抱着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绝望态度，如今更是万念俱灰。她意识到爱情的飘渺虚无，命运的薄情跌宕，深感自己选择的男人是毕生最大的错误。某一天，她把刚从学校回来的仅有十三岁的儿子叫到身边，对他说：
“儿子，假如我和你爸爸到外地做生意，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能不能生活？”
男孩认真地想了想，用坚定的语气回答：“能。”
“你知道，”当母亲的又说，“你外婆那边的人哪怕你饿死都不会管你，想当初，我因为你父亲深深地伤害了他们，他们在一气之下与我断绝了关系。而你祖母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你爸爸在十八岁时已经成了孤儿。所以，不管你遇到什么事，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男孩早就快被父亲和母亲之间猫抓老鼠的游戏烦透了，他们整天吵吵嚷嚷、哭哭啼啼，搞得他心烦意乱，为了图个清静，他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因此用果断的态度回答：“妈妈，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一个人能行，真的能行。”
骚离沉沉迷赌博，执迷不悟，早就把家底子败光了。当他从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时，便开始刷信用卡赌博，信用卡刷爆还不起，他因此还蹲了几天大牢。呼延婷求爷爷告奶奶，想尽办法、七拼八凑还了信用卡的欠款，才把骚离沉从大牢里捞出来。但出来没几天，骚离沉又开始借高利贷赌博。呼延婷把儿子叫到跟前，和他说了那番晦涩难懂的话就是这一时期的事情。因为放高利贷的人已经几次三番来家里要钱不成，把能拿的东西都拿走，末了还把家徒四壁的陋室砸得面目全非。
这次谈话一个星期后，那是个星期二的傍晚。男孩放学回家，当他打开大门，走进漆黑一团的屋里，就看见地面上并排直挺挺躺着两个人。由于光线昏暗，一开始他看不清这俩人是谁，当他走近一瞧，发现这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他好奇地蹲下身子，先是推了推父亲，又推了推母亲，他们纹丝不动。他又大声地呼喊他们，他们依旧一动不动。突然，男孩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母亲的手，一股冰凉的感觉侵入骨髓，男孩哆嗦了一下，他惊恐万状地站起来，猛地一转身，跑出了房子。
法医界定，死者都是服毒而死。唯有男孩心里明白，母亲是自杀，而父亲是他杀。他们去了天国，那就是母亲所谓的外地。而那生意便是永久地长眠。校方可怜这个不幸的男孩，愿意不收任何费用让他继续在校就读。但男孩早已无心学习。他倒是又在学校混了三年，但那三年他过得比行尸走肉还要行尸走肉。父母去世后，父亲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留下一屁股债，那些毫无人性的高利贷者总是找男孩的麻烦。他们看到这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而且身材颀长，就想利用他赚钱。他们想把他当做鱼饵放在酒吧里钓鱼，也就是说想让他引诱那些生活空虚的女人买他们兜售的毒品。但男孩死活不从。有一天他们把他抓住，关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里。被称为老大的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坐在一张老板椅上，两边各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他们背着手，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呆滞。男孩被用特别粗的绳子绑在一张靠背椅上，嘴巴沾着胶带。但他面色平静、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挣扎。
“骚离沉虽然去世了，但他欠了我们一大笔钱，”凶神恶煞的男人弯腰盯着男孩琥珀般的眼睛用冷冰冰的口气说，“自古有言，父债子偿。小子，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走，要么乖乖地加入我们的组织，听我们的话，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么选择以命抵债，现在我就作死你，让你去黄泉路上和你死鬼父母集合。”
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被封住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被绑死的身体也没有动弹一下。
“大哥，”这时，站在门口的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点头哈腰地走过来，对凶神恶煞的男人说，“这个小子别看年龄小，倔得很。没必要和他谈判，征求他的意见，干脆把他变成一个‘笑面人’得啦。”
男孩听到‘笑面人’三个字想起了雨果的小说《笑面人》，他天生喜欢幻象，以为他们要毁他的容貌，说来奇怪，这个男孩不怕死，但却怕毁容。因此听到此话吓得面如死灰。立刻大力扭动身体，嘴巴也发出嗡嗡的声音，表示他要说话。凶神恶煞的男人示意贼眉鼠眼的青年撕开男孩嘴上的胶带，那个摇尾乞怜的跟班忙不迭跑过去，撕开了男孩嘴上的胶带。
“你有什么话说？”大哥问。
“他说的‘笑面人’是什么意思？”男孩问。
“就是送你去鸭子俱乐部，用微笑勾引女人。”青年回答。
“什么叫鸭子俱乐部？”男孩又问。
“就是女人花钱让你陪她们睡觉。”青年淫笑着说。
男孩沉默了。
“我同意加入你们的组织。”他想了一会儿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