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无识的人总是受苦的,这是《圣女贞德》里的一句话。这句话非常适合这个因为可怜因而可欺的男孩。他在残酷的暴力下屈服了,他答应了那帮暴徒的条件。他们放开他,并带他离开了废弃工厂的那间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工厂大门前面不远处有一条环城河,河水清澈,却一眼望不到底。男孩夹在那四个彪形大汉中间,慢悠悠地走着,乌玉般的眼珠子骨碌乱转。这个男孩的父亲由于不识字给人一种呆头呆脑的感觉,但这个男孩看起来却古灵精怪、机敏过人。因为从小生活在水边,他游泳技术一流。这当儿,一走出工厂的大门,男孩就开始用眼尾的余光扫视四周的环境。没错,他准备逃,一旦能逃脱,他指定要逃到天涯海角。
“我要撒尿。”走到离河边最近的一个转弯的地方,男孩抬起眼,看着刚才和他谈话的那个男人的背影说。
男人立刻停下,转过那张威严肃穆的脸,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男孩,问:“小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耍滑头,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带他去撒尿。”男人又对其中一个彪形大汉说。大汉擒住男孩的手臂,把他带到河边,放开了他。男孩开始脱裤子,大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能不能转过脸去?”男孩用恳求的语气说,“你这样盯着我,我尿不出来。”
大汉料想这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也不可能玩什么猫腻,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但就在他转身之际,只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他立刻扭过脸,就看见原本平静的河面泛起几圈涟漪,而男孩已无踪迹。
“大哥,他跑了!”大汉惊慌失措地喊道。
一听此话,其他人连忙奔到河边,连个鬼影都没有瞧见,那个男孩消失不见了。“一个饭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你明天不用跟在我身边了。”大哥怒气冲冲地对大汉说。
“大哥,请你千万不要解雇我呀。”彪形大汉立刻显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恳求道,“这么深的水,他跳进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也看到了,他跳下去就没影了,现在一定沉到水底,早已断气了。”
“谁说要解雇你了?”大哥用轻蔑的眼神撇了大汉一眼,说,“从明天开始你去打扫厕所,把那个保洁大妈解雇了。”
彪形大汉目瞪口呆,但没有反驳。在这些男人对话之际,男孩则憋着气潜在水底。当他听到他们走远了,这才浮出水面,然后泅水到对岸。他连夜逃到了外地。这个男孩名叫骚塞,出逃的这一年只有十六岁。
从逃亡生涯的第一天起,这个男孩就隐藏了自己的真天性。那是他的第一面目。他开始用第二面目生活。这第二面目的生成,一是为了适应新的生活,二是为了忘记旧的过去。从他决定换一张面皮,过去他就只字不提。这第二张面皮就是即墨看到的那张面皮,也是卜胥喜欢的那张面皮。这张面皮呈现的形象是一个胆怯羞涩的大男孩,单纯善良。无疑,生活造就了这样一个双面人,而现实又逼迫这个双面人显了原形。
范朋克在机场当着卜胥的面和骚塞说了这样一番话:“骚塞,我从卜胥口中得知是即墨把你介绍给他的。我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单凭你在舞会上莫名其妙地打了我一拳,依靠男性的直觉,我深信你对她有一种特别的情感。这在我心里不舒服。但即墨是一个特别冷漠的女子,假如她无心,我的有意也只能是永久的一厢情愿。所以,骚塞,我选择成全。骚塞,我感觉得到,她对你产生了一种好感,虽然我不知道这种好感接近哪种程度,但对即墨而言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一直都有自杀的倾向,这就是我追随她的主要原因。但多年来我始终打不开她的心门,走不进她的内心世界。我无法拯救她。即墨对感情持有一种怀疑态度,也就是说她不相信人世间有真情,更不相信彼此相爱的人能白头到老。所以,她逃避感情。骚塞,我爱她,一直深深地爱着,我深信来生依然会爱她,我渴望拥有她,可我更希望她能完满地走完一生,希望她能尊重生命,尤其希望她能像其他女人一样过幸福健康的生活。别看她要强,其实她是个可怜的姑娘,始终过着寂寞的生活,却走不出自己为自己画的地牢。骚塞,请好好利用她对你产生的好感,我拜托你,也恳求你,不管用任何方式,请拯救她那寂灭的灵魂。”
这颗寂灭的灵魂究竟寂灭到何种程度,骚塞自从看过即墨的日记后算是知道了。死亡对骚塞来说并不陌生。他的母亲因为对生活感到绝望,渴求一死。她用自杀的方式成全了自己,却也谋害了他的父亲。骚离沉绝对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哪怕他被高利贷者逼迫得走投无路,他也决不会自沉河底,骚塞是了解父亲的。所以,母亲在奔赴黄泉的路上找了个伴儿,这是她对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的报复。这就是不顾一切的爱的代价。在这样的前提下,骚塞还会相信爱情吗?在遇到即墨以前他是不相信的,但遇到即墨以后他开始相信了。而当他无意间读过即墨的笔记后,这个努力生活的青年开始惧怕死神了。他过早地失去了双亲,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失去这个对他冷冰冰的女人。于是,他果断地换了一张面皮,决定倾尽全力对抗死神,智取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