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月影和表哥都睡到十一点多才起床,外面阳光正好,舅妈在阳台晒了两床被子。早餐吃完已经十二点了,午饭估计也不用解决了。她又给书店打了个电话,所幸还在招人,收拾了一番准备下午三点去面试。
她查了一下地址,发现离书店只要坐十几分钟公交车,非常近。但是从网上搜不到跟这书店有关的信息。
下了车,远远地就看到一家刷淡蓝色的小店面,看起来有段历史了,蓝色油漆泛白,门框上挂着一串风铃和白色捕梦网,花花绿绿的橱窗上贴着文墨书店几个字,外面叠了一堆旧书,翻了一下,类似中学生的练习册。透过玻璃能看到摆着三本书:《活着》,《死亡简史》,《最后一个炼金术士》。大概四十平方大的地方,里里外外摆着八九个书架。
方月影推开门,风铃“叮铃”地脆响,柜台的木桌上只有台式电脑和一个笔记本。
“有人在吗?”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便进了门在里面转了一圈。店里一个顾客或员工都没有。
“有人在吗,我是过来面试的。”
还是没有回应。
方月影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关机的。她百般无聊,随意抽出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尤金?奥凯利的《追逐日光》,这本是作者被确诊得了脑癌晚期后对自己人生的反省和回顾。方月影是某次偶然点了一个小众书单的链接才看到它的。
刚翻了两下,忽然听到走道里面传来点声响。方月影挪了几步,探出脑袋往里看,里边有扇写着仓库勿入的门,“吱呀”一下打开,一个女人抬着半米高的书堆走了出来,看得出来很重,她吃力地用脚踢门关上。
“借过借过。”
说着抬书往这边走。
快到跟前时,这女人才抬头看到方月影的脸,表情却像看到什么惊悚的东西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两步,手里的书也随她身体剧烈的颤动抖落了几本。
“……”
方月影承认自己不是五官出挑的,但也没丑到吓人的程度,这女人的反应未免太激烈了吧。不过这女人长得挺漂亮,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细边金框眼镜,有种独特的古典美,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
此时她突然想起那个控制狂前男友,这样的女孩一定是他喜欢的类型。果然,那台投影仪还是不该留给他的,想到将来他会拿两人共同买的东西对别的女人献殷勤,她觉得一阵恶心。
过了五秒,这女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奇怪了,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不好意思,你瞧我,太不礼貌了。你和我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像极了,不禁吓一跳。”
说着,她蹲下身子去捡地上那几本书,被呛了灰,咳嗽起来。
“啊,是吗。我帮你吧。”
那女人蹲下来,身子显得挺娇小的,背有点驼,看起来是很疲惫的状态。方月影见她的脸呛红了,弯腰帮她把那些书抬起来。
“你是刚来这边,对么?”
那女人垂下眼皮,用袖子擦着最上面那本书的书皮,落了不少灰,白袖子瞬间黑了。虽然很不理解她为什么拿袖子擦,但方月影不过问。
“对的,前……”
“怎么会跑这么远来这个地方呢?”
“亲戚在这边,暑假就过来看看。”
“哦。这里的包子铺滋味不错。你喜欢吃豆腐皮吗?”
“一般吧,没有说喜欢不喜欢。”
“你一定会喜欢的。有种叫豆腐皮包,外表长得跟一般的包子很像,就是馅不一样。豆皮干浸泡三个时辰后切丝,蒜末煎黄,剁些肉沫拌起,蒸上二十分钟。你吃过吗?”
“我没吃过内馅是豆腐皮的包子……”
“你知道吗,包子只蒸十五分钟便够了,但是要多五分钟。”
“为什么呀?”
“蒸好后不能开锅,闷上五分钟,包子才不塌皮,才松软。”
“啊,原来如此……你知道的很多呀。”
“多吗?不,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还有很多事,我知道了,却看不懂。”
书都捡完后,那女人抬起眼睛看了方月影一眼,眼神闪过一丝忧伤和愤恨。
方月影僵硬地笑了一下,心里觉得这女人说话奇奇怪怪的,像平时母亲教训她时的样子,没头没尾的。
“你知道吗,你走吧。我们人招满了。”
“……中午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还没吗?”
“已经不要了,不好意思。”
“好吧……没事。”
方月影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心情不好,或者说不太喜欢自己,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如果要整个排名的话,这时候应该是近两年来第一尴尬的场景,还没面试就被赶走了。虽然很失望,但是也不好再多讲,她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快走到门口时,书店那个女人突然喊住了她。
“等等。”
回头看,那女人手抓着自己的围裙,她这才发现上面除了灰尘,还有一片半巴掌大的暗红色污渍,应该有段日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女人站在那,耷拉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方月影没听清她说什么,眯着眼睛看,发现那女人的身子在颤抖。
“你……没事吧?”
“我知道!”她突然尖叫,抬起头,把方月影吓了一大跳。这女人的表情很痛苦,额头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冷汗直流,身体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更渗人的是,她的四肢开始轻微扭曲,骨头发出“咯吱”的声音,脚像抽筋似的歪歪扭扭,居然缓慢地朝方月影迈过去。
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方月影只踉跄了两步,惊恐地看着她往这边过来。往窗外一看,大白天的,竟是一个行人都没有。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那女人的喉咙发出嘶哑的惨叫,有一瞬间声音却降了好几个调,像几十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吼了一句。
“为什么是他!”
这样的声音绝对不是正常人发得出来的,方月影当真被吓坏了,脸色煞白。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压缩了,夹着莫名的热气,地上又仿佛冰冻了一样,寒气直往上冲,她想逃离,却僵硬地站在那里,身体不听使唤。
“我杀了他!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
耳朵渐渐忽视了那女人边大笑边发出的嘶吼,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
就在那女人距离她只有两米远的时候,方月影的肩上一痛,像挨了记手刀,眼前发白黑了过去。
不知道晕死多久,方月影被路人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书店门口,手里抓着一片四厘米大的书皮,看着像从某本旧书上撕下来的,已经褪色了。
肩膀的刺痛让她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抬头一看书店已经关门了,闸门也拉了下来,就像从没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