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日过去,今日便是中原使臣进入西漠的日子。
天未亮,镜檀就将仍然睡意朦胧的慕凉叫起。今日可是作为东道主的宴请,是不可马虎的。今天参加宴会的西漠王室都要盛装出席,以表尊敬。
镜檀挑了一件红色华服,袖口处用西漠金孔雀羽线缝制而成,举手投足间,透着高贵。
今天难得慕凉对梳妆之事没有抵抗,竟乖乖的任镜檀在脸上涂抹。镜檀也惊了,往日慕凉可从未应允她在脸上涂抹,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难道是为了给中原使者留下好印象?
镜檀不知道的是,慕凉如此听话,只是因为困得没有力气反抗。昨夜美梦香甜,慕凉不愿转醒。半梦半醒间,并不晓得镜檀在做些什么。
只感觉头上一沉,慕凉睁开惺忪的睡眼,却差点认不出镜中的美人。
“这是?”慕凉抖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是盛装打扮的你。”镜檀不禁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公主逗笑,强忍着笑意。
“那,你看你不是会笑吗,为何成日一副冷冰冰的日子,你这样,北尧少将怎么喜欢你呀?”慕凉眼中机灵劲闪出,从镜子里望着身后笑容凝固的镜檀。慕凉有些诧异,是说错了什么吗?怎么镜檀的表情这么不对劲?
“镜……镜檀,是我口无遮拦……”慕凉急忙认错,愧疚的不能自已。
镜檀却无所谓一笑,“公主,你在说笑。”
慕凉想起那日见到北尧少将,镜檀的眼睛都要直了,本想反驳几句,却生生咽了回去。
午时,中原的部队赶到,西漠王身边站着慕凉和耶律琰,身后站着的事西漠王室宗亲。
“林将军!”西漠王行了西漠的一种大礼,叫躬亲礼。
“大汗!”慕凉偷偷抬头,为首的那个林将军,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儿郎。面冠如玉,谈吐不凡。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竟是武夫么?
“阿琰,凉儿,快见过林将军。”西漠王出言提醒。
耶律琰和慕凉会意,一并开口:“见过林将军。”
林将军也冲他们点头示意,目光不经意在慕凉脸上停留,一抹惊艳转瞬即逝,可这抹神态,耶律琰都看在眼里。
林将军忽然意识到什么,叫住身旁一面庞俊朗的男子,男子五官深邃而坚毅,剑眉星目,眉眼间充满贵气,一看便知此人气宇不凡。
只是尽管如此,他身上散发的清冷气息,似乎不愿与人靠近。慕凉只觉站在他身旁,一抹寒气似乎萦绕体外,不禁打了寒颤。
林将军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男子眼神飘转,冲着西漠王行了大礼,随后说道:“末将是林将军的弟弟,是皇上派来一同迎公主回朝的。”
林将军面颊微颤,却也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小林将军。”西漠王温和一笑,“来者便是客,不妨各位随我入王宫,本汗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林将军应声:“有劳大汗。”
王宫的宴会总是那么别具一格,今日装水果的果盘竟被换成银盘,上面绘着能工巧匠的画,比起果盘,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慕凉饮了一口月樱酒,感觉到不远处一道不明情绪的视线,慕凉抬眸,看见林将军一双眼眸正望着她。林将军只觉一阵窘迫,慌乱错开视线,眼神不自然的看向别处。慕凉清晰的看见,林将军的耳尖悄悄泛红。
小林将军正盯着银盘里的水果发呆,发呆的样子竟有些呆萌。慕凉不禁笑出声音,吸引周围众人的目光后,才端正姿态,这回轮到她不自在的看向别处了。
镜檀有意无的瞟向北尧,北尧只是低着头,哪也不看。而耶律琰坐在慕凉身侧,不动声色的察觉发生的一切。
慕凉无暇欣赏歌舞,趁众人不备,偷偷的溜出殿内。走在王宫长廊处,嘴角还带着得逞的坏笑。
“你就是大汗的小公主,耶律慕凉?”正当慕凉欣赏长廊上的紫藤萝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问话,惊的她一个激灵,猛的回过头。
站在她身后的不是别人,是刚刚宴会中发呆的小林将军。他正抱着臂膀,打量着她。
小林将军长身玉立,神明爽俊。一双桃花眸中透着清亮,雅量非凡。
不知为何,慕凉忽然想起一句话:男子桃花眸,深情且绝情。
“是。”慕凉稳住心神,不知为何,小林将军身上总有些魄力,让慕凉忌惮。
小林将军走上前,坐在长廊的台阶处,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也坐下。
慕凉犹豫片刻,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
两人沉默良久,小林将军率先开了口:“公主如此淘气贪玩,不知大汗知道公主跑出来,会不会责骂公主?”
慕凉心里冷哼,淘气贪玩管你什么事啊。
但表面上却温柔恬静:“我自幼如此,阿布习惯了。”
感受到小林将军嘴角上扬,慕凉急忙说:“你呢,你哥哥不会说你吗?”
小林将军笑容凝固,似乎嘴角还有些抽动。他转过头,“他若是会说我,我还会跑出去吗?”
慕凉似乎放下戒备,点了点头,说道:“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小林将军直接转过头,一脸嫌弃:“都说你们西漠的女子能言善道,怎么你如此沉闷?一点也不会聊天!”
慕凉更是一头雾水,竟不假思索的反驳回去:“明明是你引起的话题不好接,你还怪我?”
小林将军双眸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们西漠的女子都如此没有规矩吗?”他顿了顿,又说:“在我们中原,男人说不时,女人是不可以反抗的,连回嘴都不行!”
这会轮到慕凉嘴角抽动,她翻了个白眼,唾弃得说道:“那是你们守……守什么妇道的中原女人!我们西漠的儿女从来没有那些规矩,主张平等!这里是西漠,为何要遵守中原的规矩?”
小林将军惊异的望着慕凉,又说:“可……可你是要嫁给我……我们中原皇上的!”
“那又如何啊?”慕凉抬手伸了个懒腰,“我是西漠的儿女,留着西漠的血,受天神的庇佑,难道会怕那中原皇帝不成?”
小林将军霍然起身,指着慕凉的鼻间,说道:“你如此这般粗鲁,你就不怕中原皇上不要你吗?”
慕凉更是一脸不解,看着眼前有些抓心挠肝的小林将军,慕凉有些尴尬的问道:“啊……中原皇帝要不要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林将军被问蒙住了,僵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反驳。
“行啦,既然我们都是从晚会上逃出来的,我作为东道主呢,带你逛逛我们耶罗王宫可好?”慕凉莞尔。
小林将军未曾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慕凉拉住手。小林将军看着被慕凉牵住的手不禁耳尖泛红,甚至有些呼吸急促。他一把甩开慕凉的手,退开好几步,“你……男女授受不亲!”
这下慕凉彻底笑的直不起来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捂着肚子,就差满地打滚了。
“笑什么?”小林将军有些不悦。
慕凉努力克制自己,深呼吸,然后转过头,神色如常。这神色如常,却足以让人心动。
“小林将军,这里是西漠,是耶罗啊,这里不是中原,用不着丁卯相当。”慕凉微微一笑。
“其实,你要正常说话时候,你还挺好看的。”小林将军越说声音越小。
慕凉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声:“什么?”
小林将军有些窘迫,“你明明都听见了!”
慕凉一愣,全然没想到外表清冷的小林将军,竟有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
“你娶亲了吗?”慕凉随意一问,竟看到小林将军双颊绯红,眼神躲闪。
慕凉心下一惊,莫不是戳中了什么他的回忆?这个表情倒像是爱而不得的苦情事?
小林将军难以启齿,酝酿许久才轻轻开口:“我娘说,如果未曾对姑娘动心便不要娶她,这是对我们双方的伤害。”
慕凉闻言一愣,听这话是还未娶亲。怪不得如此敏感。不过小林将军的娘说的倒是挺有道理,若不两情相悦,又谈何感情?不过,作为一国公主,和亲在所难免,又谈何感情?
看着慕凉发愣,小林将军以为那句话刺激到她,急忙道歉:“我说出的话都没别的意思啊……如果冒犯到了,那对不起啊。”
慕凉摇头笑道:“你个傻瓜。”看着小林将军不解,慕凉又说:“既然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不想嫁给中原皇帝,可又不得不嫁。我是西漠的公主,为了两国和平,和亲是我的使命。但是就像你说的,未曾动心就不要轻易嫁娶,我也赞同。感情都没有,怎么是对一桩婚姻的负责呢?”
小林将军眉眼间有些失落,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好啦不说这些了,反正都你们都来了,已经成定局了,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何用?说了你也不会懂得。”慕凉长舒一口气,“王宫太小,带你逛耶罗!”
小林将军收起脸上的失落,露出洁白的牙齿,随慕凉一同偷偷跑出王宫外。
第四章
耶罗集市上人来人往,一派安生祥和的景象。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多少君王一生的期盼。
耶罗国的子民仿佛置身于一个幸福的国度,脸上丝毫看不了悲伤和难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和希望,时刻感染每一个人。
“他们似乎没有烦恼。”小林将军一脸羡慕,“中原得百姓可从未如此。”
慕凉一脸疑惑:“你们中原有一句话,知足者常乐,怎么,话是从中原发源而来,怎的竟也失了效果吗?”
小林将军点头,又摇头,呆愣半晌,才解释道:“人活着就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永远得不到满足,一念又生一念,谈何知足。”
慕凉似懂非懂,然后又说:“小林将军,其实每个人也许都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有时候清醒一点呢,会过得更舒心。”
小林将军不再多说,会心一笑。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小林将军竟也不自觉的笑起来。
慕凉慷慨大方的买了许多耶罗当地小吃特色,小林将军惊的急忙摇头:“哪有女子宴请男子的道理?”
“哎!你们可是来我耶罗做客的客人,我可是东道主,你一定要吃!”慕凉一脸正经。
小林将军紧皱眉头,思索一会,便接过美食,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吃饱喝足,慕凉又转了转杏眼,她用胳膊怼了怼打饱嗝的小林将军,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喂,想不想玩点好玩的,找找乐子?”
风月楼·夜
风月楼一到夜晚便是全城上下最热闹的地方,灯火辉煌,不胜枚举。
“你说的找乐子,竟是来这青楼么?”小林将军一脸震惊,“你一姑娘家,穿成男子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慕凉挑眉,拉住小林将军的手,不管他的抵触,直接淹没在风月楼的灯海里。
此时,芸娘房中站着一侍女,悄声说:“她回来了,还带来一个男子。”
“很好。”芸娘面色红润,“既是殿下要保的人,务必盯紧了。”
“是。”侍女应声,随后离去。
风月楼中果然名不虚传,各色莺莺燕燕,看的慕凉眼花缭乱,只是这脂粉的味道,竟有些刺鼻。
转头看着小林将军,他这厮竟然双颊绯红,像个大姑娘一般羞涩。
“不会吧,你连这种地方都没逛过?”慕凉惊讶之余,不忘嘲笑他一顿。
“我素来洁身自好,断不会来这种污浊之地。”说着,小林将军又一脸震惊:“听你这话,倒像是常客啊?想不到堂堂西漠公主,竟如此放浪形骸吗?”
“胡说!我只是好奇!”话音未落,小林将军已经抓住慕凉的手,认真的说道:“跟我回去。”
慕凉反手拉住他的手臂,“咱们好不容易进来的岂能说走就走!”说着,更是紧紧拽住他,“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说这风月楼里美女如云,不一饱眼福岂不可惜?今夜在我耶罗,何必遵守你那迂腐的中原礼节!”
这回小林将军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慕凉拽了进去。低头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后,小林将军抬眸。果然,一众绝色,各个都像天仙似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后眼神平静且淡然。
慕凉瞧着,嘴角笑意更浓,“这么多美人在你眼前,你也可以淡漠如斯吗?”
小林将军轻哼:“温柔乡英雄冢。”
慕凉只觉眼前的人如同一块木鱼,只得摇摇头口中说着:“算了算了。”
坐在包厢内,屁股还没坐热,门口的敲门声响起。
“你叫了客人?”小林将军冷不丁一问。
“你还真的蠢!这里是风月楼!我们才是客人!”慕凉白了一眼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芸娘身后跟着一众绝色,芸娘轻轻扇动羽扇,眉眼透着媚态。
“请问,您找谁?”开门后,慕凉眨着眼睛,问道。
芸娘娇笑出声,随后指了指身后的绝色,“我瞧阿郎眼生的紧,倒像是第一次来我这风月楼中,这才带了姑娘,来陪陪阿郎。”
慕凉惊讶,“你是……芸娘?”
芸娘,她听说过的,风月楼的老板,本以为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却不想风月楼的老板竟如此年轻貌美,不愧是西漠第一楼。
“正是正是。”芸娘点头应声,“姑娘们,今儿可把我这客人伺候好了!听见了吗?”
“是。”绝色们异口同声。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扰,如果有何需要,差人唤我便可。”说着,芸娘转身离去,留下一抹玫瑰般的香甜。
“进来吧?”慕凉挑眉,瞬间敞开房门,欣喜的让门外的绝色们走进。
小林将军从未见过眼前此景,只觉尴尬非常。但他仍强装镇定,表示不屑。
“阿郎,这是我们西漠上等的月樱酒,不妨我们饮一杯,我让娜拉给您奏乐?”一身着红纱的女子忽然靠过来,周身散发着媚气,声音酥妙的入骨。
“如此甚好!”慕凉眼神暗示身旁另一紫纱的女子,又看了看角落里面色漠然的小林将军。那女子授意,纤细的手臂环在他颈上,在他耳边轻声笑道,“阿郎,您这么冷漠是为何?”
小林将军惊诧,他猛的站起身,一副义正言辞之态:“身为女子却衣着不雅,行为举止不守妇道!”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笑不止。绝色们纷纷用袖子挡住面庞,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我说这位阿郎,这里是风月楼,我们是风月楼的女子,自然要做我们应当做的事情。不过你说,妇道?莫不是您来自中原?”那女子笑的花枝乱颤。
“他的确来自中原,什么都不懂!”慕凉不禁打趣,“还请诸位阿姐教教他。”
小林将军被这嘲笑弄得无地自容,随即说道:“好,今天我可就让你看看,什么是中原的男子!”说着,走向前,一把搂起正笑的发抖的慕凉。动作僵硬异常,看得出是下了足够的勇气。
慕凉未曾想到这个傻子竟然会拿她作为试探,心下一惊,竟忘了反抗。四目相对,二人的距离不过一丈。
慕凉只觉胸腔中狂跳不止,她甚至看见近在咫尺的小林将军眼中自己慌乱的倒影。
“不对。”那几个美娇娥起身,将小林将军的手放在慕凉腰间。
另一绝色竟将慕凉向前推去,毫无预料的,四片唇瓣竟贴在一起。二人同时睁大双眸,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眸中的彼此。
慕凉只觉呼吸就在下一刻停止,她忽然听到了来自两个胸腔的心跳声。一个孔武有力,一个小鹿乱撞。
“怎么样,这回阿郎可知如何对女子好?”美娇娥轻笑。
猛的,慕凉推开他,用衣袖使劲擦着嘴唇。面颊绯红至极,眼神交错。
慕凉坐下身,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美娇娥带来的月樱酒。慕凉第一次感觉,月樱酒如此上头。
小林将军用手轻轻触碰嘴唇,心中竟没有一丝厌恶,反而是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胸口里有一只猫儿正伸着爪子捉弄,痒痒的,酥酥的。
几坛月樱酒下肚,慕凉只觉自己脚踩云朵,软绵无力。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耳边竟也传来一阵耳鸣。
“这位阿郎似乎不胜酒力呢。”美娇娥打趣,“既然你亲了她,便是要负责,不然她可嫁不出去了!”
小林将军一惊:“你竟知道她是……她是女子吗?”
美娇娥更是笑的动人心弦:“阿郎,女子最了解女子,快带着她回去吧。”
小林将军后知后觉,点点头,一把将醉的不省人事的慕凉背在身后。
“亲过了要负责哦。”身后美娇娥的声音传来。
小林将军不曾回头,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背后的少女似乎在呢喃细语着什么,仔细听便是:“小林,我不想嫁给中原皇帝……”
虽然不知自己是否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身后这家伙竟是梦到了,小林将军心中一喜,更是满面春风。
一路上,慕凉都没有老老实实的趴在他肩头,一会说自己是天山雄鹰,一会又说自己是风月楼头牌,折腾了好几次,小林将军险些倒地。
“你这女子倒是别致。”小林将军明眸闪烁星光,不禁摇了摇头。
耶罗的夜空星云密布,望着着满天星空,小林将军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滋味。
身后的少女似乎入了梦,不再乱动,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一般,软糯糯的。
“喏!这是我的玛瑙手钏!今日即是我亲了你……便要对你负责……你可收好了……”慕凉从手腕上拽下手钏,塞进小林将军手上。
小林将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收下了手钏。
少女甜甜一笑,随后耸拉着脑袋,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