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雪掀开布帘,由叶云景搀着下了马车。客栈门口的小二眼睛尖利,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叶云景扔给他一个银锞子,吩咐道:“这马车你寻个地方安置,马匹带到后院好生喂养,别出了错。”
小二见叶云景形貌器宇不凡,出手亦十分阔绰,再看身侧的少年美貌清冷,差点儿看呆了眼,回过神后连忙点头称道:“是是是,小人一定给公子办好咯,两位公子快请进!”心里却怪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来住客栈的一个赛一个俊美漂亮,莫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他哪里知道,今日所见之人皆为将来在大晋朝堂上翻手云雨的大人物,是一句话能定他生死的角色。只是他知如何,不知亦如何,他这辈子不过就是在客栈里迎来送往,鞠躬作揖讨生活罢了,这些人之间的故事纠葛,皆不是他所能明白的。
两人进了客栈,就见里头人满为患。叶云景问老板定了仅剩的两间房,两人放下行李便打算下楼吃些东西。
大堂里人又多了些,乍一眼望去,唯独角落一张桌子还有两个空位。叶云景看了眼座上那两人,见他们身上所穿乃寻常人难以得见的苏州织造府进贡的云绫锦,便有些犹豫。
踌躇之际,却见一小厮模样的少年走上前来,朝两人恭敬道:“两位公子,我家爷那桌尚有空位,请两位过去坐。”
叶云景对上桌上一人的视线,思虑了片刻,点头应了,两人便跟着那小厮走到桌边。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只见他一身黑色纹锦服,身姿高挑挺拔,面色白皙,一双幽暗凤眸微微上挑,满身贵气。他长眸含笑看着芝雪叶云景两人,声音温润低沉:“在下顾翎,这是小弟顾晚,年幼不懂事,怠慢了两位,还请两位谅解。”
他说起顾晚时语气略带歉意,只是并未有什么催促教训的动作,显然不甚在意芝雪与叶云景的看法,不过是与他们客套罢了。
芝雪看了眼坐着的那人,暗暗惊叹,这美貌少年看起来比他还小了两岁,约莫十三四的模样。许是正与哥哥赌气,一双翦水秋眸微微泛红,眼睫浓长,身上的淡鹅黄锦服衬得他肤色极为雪白细腻,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被宠坏了的骄纵之气,却不惹人生厌,反让人从心底里想好好逗哄安抚,护他一生平安喜乐。
似乎察觉到芝雪打量他,顾晚抬头望过来,愣了一下,随后朝芝雪灿然一笑,十分机灵讨喜。芝雪见此便也回他一个浅笑,心里暗道不知是哪家高门氏族的子弟,兄弟二人竟都生得这般龙章凤姿,仪态非常。
这边叶云景谦逊回道:“哪里哪里,倒是我们扰了两位公子的清净。在下叶云景,这是我的弟弟叶芝雪,多谢顾公子解围了。”
此时芝雪还穿着一身男儿装,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对外说是兄弟。
顾临沂含笑看了芝雪一眼,很快移开视线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快请坐。”
三人从容坐下,顾翎叫来小二,点了些小菜和酒,四人围坐在角落,一举一动却格外引人注目。
“我见两位叶公子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往何处?”
衡阳是去京城的必经之地,往来商贾游人皆在此地歇脚。眼下又是秋闱之际,进京赶考的举人络绎不绝。随便一指,十人中便有五人是前往京城备考的。眼前两人一进门便引起他注意,不由得让顾翎多留心。
“我是今年赶考的举人,家弟这番便是陪我而来。”酒菜上来了,叶云景喝了口酒笑道。
顾翎“哦”了一声,倒也不甚惊奇,只继续问道:“两位可已有了落脚之地?”
叶云景摇头道:“便想着到京城脚下的客栈住着,还未定下来。”
“在下倒是在京城有一处住所,若是两位不嫌弃,不妨去我那儿住些时日。”顾翎举止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晚碗里,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意。
叶云景暗暗回想京城里姓顾的氏族,脑海里却怎么也寻不到有这样的姓氏,莫非是这几年里才崛起的?
叶云景心里起了疑心,不知顾翎这般热情究竟有何目的,只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从容拒绝道:“叶某代我弟谢过顾公子好意,只是我们此行另有要事,住顾公子处恐有不便,只能遗憾作罢了。”
顾翎见此亦不勉强,只客套寒暄几句。而芝雪与那顾晚坐在一旁始终一言未发,芝雪一向安静乖巧,不喜与陌生人交谈。至于顾晚,一来因先前与哥哥闹了不愉快,此时开口便落了脸,二来却是因偷眼打量芝雪和叶云景两人入了神,顾不上嘴,饭桌上便安静了许多。
芝雪与叶云景用完饭便告辞离席,推开房门,叶云景亦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那两人身份应该不简单,你少于他们接触。”
叶云景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茶杯,神情有点严肃。
芝雪打开包袱拿出衣物,听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想必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我会离得他们远远地好。”
叶云景听此这才安心的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品尝:“这快到了京城就不比在家那会儿,如果我不在,你也要自己小心点。”
芝雪垂下眼帘:“知道了哥哥,哥哥不必担心我,好好准备考试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叶云景点点头,暗自沉思,如今皇帝沉迷炼丹修道之术,不问朝事,南书房已被太子霸占。又听说皇帝近几日出现咳血之症,身体每况愈下,最多只剩半年寿命……
当今太子夏翎的乃已故的元贞皇后所出,亦是嫡长子。九岁时元贞皇后因病故去,皇帝为安抚夏翎及其背后的顾氏一族,将其立为太子。这一年,六皇子夏熠不过六岁,他的母妃魏贵人圣宠正隆,便常在皇帝耳侧吹枕边风,想让皇帝废了太子另立夏熠。皇帝本十分喜爱夏熠,常常亲自教他习字背书,是太子也享不了的无上恩典。打算另立夏熠为太子的心摇摆不定,而夏翎这几年愈发收敛,对皇帝事必躬亲,兢兢业业,勾起皇帝对元贞皇后的愧疚之情,改立之事便一直拖沓下来,后来皇帝被妖道所惑,沉迷炼丹,愈发懒得管这些事。夏翎地位日益稳固,而夏熠亦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皇帝一旦弥留,便是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