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台地军营
寒风吹过静寂的营地，幽幽的灯光从吴飞的指挥车车窗中透了出来。
吴飞此时也不好过，傍晚时的防御战结果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
战斗中自己一边的士兵伤亡并不大，阵亡四百余人、受伤近千人；歼敌三千余人，摧毁敌方装甲车辆三百余辆；战场上尸体相枕籍、残缺的肢体到处都是，被当做炮灰而驱赶来的俘虏死伤不计其数，大约超过了一万人，死于双方的火力配合下大概是无法瞑目的吧。
这些战损数字对于吴飞来说并不是十分难以接受。但此时的少年已经无法将这些数字当做单纯的统计数据了——在亲眼看见大批的奔逃的士兵，像收割庄稼一样，一片片的倒伏在地、痛苦挣扎、被钢铁洪流压成碎屑，少年的耳畔仿佛回荡着他们的哀嚎。
“必须冷静下来！那只是一串数字！”少年不住的告诫着自己。微瞑双目的少年一边按压着自己疼痛欲裂的额头，一边结果刚刚吩咐人取来的一盆凉水，将头脸整个浸没在水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强烈的刺激是少年的身体一阵激灵，勉强清醒了过来。
弹药消耗将近储备的五分之一；十三门火炮在下午的激战中过热而报废；新添的一万三千余名士兵，将使得原本就不是很多的补给品，更快地被消耗掉。
“怎么办呢？难道要提前突围！”难以作出决定。
少年打开车门，冷风吹到还挂着水珠的脸庞上，凛冽入骨。
夜风穿过刚刚恢复生机抽出芽孢的树林，摇动着光秃秃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在心中烦闷的少年耳中，这声响就像是从无数痛苦的喉咙中发出的哀嚎，散布着凄厉的绝望。
放眼望去，有两处营地现在还很忙碌：今天主战立功而扩编的渥尔夫营，和刚刚成立的轻装步兵预备队第一师。
“该不该去问问他们呢？”踌躇良久，少年还是没有去找这两个少年视为将来自己臂膀的人物。只是着重的吩咐小心值哨，严防敌人趁着夜色来袭。
之前营地夜间巡逻大约只具其形，而不能否发挥功效，经过了前夜的惨痛教训，今夜的巡哨士兵再也不敢托大的光依靠侦测设备的显示了，他们无不强打十二分精神，尽职尽责的观察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心中迷茫的少年，信步游疆，甚至连一路上向他行礼的巡逻兵，他都只是下意识地微微颔首表示回应。
他的四名卫兵又不敢打扰这位年少的主帅，只得默默地跟在魂不守舍的少年身旁，随着他走向营地之中。
待少年回过神来时，他的双脚已经站在了纪青营地的门口了。正是由于守卫营门的士兵将他们拦住，才使得少年从自己的思想世界走出来。抬眼看着那几名态度认真、满脸严肃地士兵，少年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一个小故事了。触景有感，嘴角浮起一丝会心的微笑，说道：“那就有劳你通禀一声，说少校吴飞到了营门口。”
此言出口，少年身边的卫兵神色一凛，立刻警惕的扫视着周围，走在前面的两名卫士更是飞速站到少年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将少年遮挡在身后。
这里是什么地方？今天刚刚解救出来的俘虏组成的新兵营。谁能保证这一万多人里没有混进一些变节者。如果有变节者混迹其中，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搞破坏、收集情报、散布谣言、换乱军心。现在吴飞自报家门，那么对于意在搞破坏的变节者（或者说是雄方间谍）来说，直接杀死或者控制住吴飞都是极其明智的选择。擒贼擒王的道理放到这里还是非常实用的，将这里的主帅击毙，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军就有可能会分裂。
所以，吴飞的卫士此刻便显得相当紧张，他们都是百里挑一乃至千里挑一的好手，都是从帝都专门派来保护吴飞安全的精英。第一时间他们的身体就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吴飞倒是没太在意身边护卫的举动，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护卫过分紧张的神经。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营房，远看似乎混乱川流的人员，细看之下却是进退有法，不见慌乱之象。吴飞不禁心中默道：“还真不知道纪青有这个能力。这倒是省事多了！”
不一会，纪青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满脸歉意的要迎吴飞进去。
吴飞却轻轻的摆了摆手，道：“你这里管得不错！你先安排一下，半个小时后到我那里去一趟，有事商量。”便转身离去了。
回自己指挥车的途中，吴飞命令秘密放出大量的侦察小队，再一次对周边情况进行摸排。这次行动不仅要瞒住雄方人，连自己军队中的大部分人也同样要保密。这倒不是主将的私心，而是担心这样的行动被别人发现，回暴露自己的意图。必经侦查力度、方向上的变化能传达出很多信息。
半小时后的会议其实简单到了极致，吴飞把各部的指挥官召集到了自己那里，询问了一下各部召集起来的最短时间，吴飞明言准备突围，各部长官读出的信号是否是主将信任那都不在吴飞考虑范围之内。吴飞让众将提出突围的几条路线，并且讨论的相应的运作方案，以备最后选择。
再一次强调了各部注意警戒，保持随时动员的警惕后，让众人分头去准备了。吴飞则以“我要睡觉”的理由将车内的人轰了出去。
躺在床上（指挥车宽大的座位，铺上被褥，俨然一张精致的小床），少年紧闭双眼，脑中思考着这些天收集到的种种情报，推演着刚刚众人提出的条条建议。
面临的压力是的少年虽然闭上了眼睛，去无法进入梦乡。在欲睡不得的情况下，人的五感会变得异常灵敏。
外面空气中飘进来丝丝刺鼻的血腥味，一天之内死亡了上万人，流血受伤的更是两三倍于这个数字；“外面的人正在分辨、掩埋这些尸体吧！”少年不禁想到，上万的尸体，其中相当部分只能用残尸来形容，收敛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都是丝乐人，总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曝骨荒野吧！”最初只是本着这样的想法下令掩埋尸体的少年，现在却应为当时的那句话，心理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他总是觉得这些人的死和他所下达的命令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又不得不下达这些命令——为了还活着的人。
营地里不时传来的声音，在少年的脑海中被还原成一幅幅忙碌的画面；空气中被气流带来的各种气味，丝丝缕缕飘入室内，也给少年带来了大量的信息。
“雄方人会不会悄悄地布设雷区呢？”
“还是得等侦查的人回来，才能得到消息啊！”
“布雷的话，今天的战场应该是来不及布置的，也许这个方向才是最安全的！”
一个个的念头在少年的头脑中闪现，带给少年的只有困惑和难以决断。
即使在这个营地里任何人都能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出难以决断，但少年不行，当他决定承担起这里的主帅责任时，他就放弃了人前表现软弱不绝的权利。
辗转反侧？此时的少年甚至虽然清醒，但他却不能表现出无法入睡的姿态，还得表现得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躺在床上还得做出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
“属下熊仁有急事向殿下禀报！”
“殿下刚刚入睡！”
“请通禀一声，事情紧急！”
……
一阵阵话语声从门缝飘来，少年本想继续装睡，但是听到门外之人声音急切，担心误事，便冲车门口的侍者招了招手，示意放他进来。
熊仁进来后，冲仍旧背对着车门躺在床上的少年行了一个军礼后，被少年找到床前，俯身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
少年轻轻的点了点头，小声地说道：“损失大了点，得到相应的收获就好。你去挑选补充吧。不要放松！”
“是！”悄悄地，年轻的军官消失在了夜色中。
辗转难眠，直到临近拂晓，少年才迷糊入梦，但是给他休息的时间却仅仅是太阳升起之前着两三个小时。
很快少年便被叫醒，喝着浓郁提神的饮料，打起全部的精神巡视在各处防区。
一天无事，很多准备活动都被安排在了夜色下进行。对面的雄方军也是格外的配合，除了前日的一次突袭之外，一整天都没有大的行动。
以前在军校的时候，少年也曾经做过模拟对抗、分析过去战例的时候也曾经提出自己的计划，并在兵棋推演中取得过很好的成绩。所以在出发前少年认为自己所欠缺的是实际领兵的经验，而不是计算力、判断力和战场上的决断。
可是，现在切实的肩负着数万人的生命时，少年才感觉到这无形的重量压在身上是多么的令人窒息。
这不是报告书上罗列的短短的一行数字，当自己这几天巡视，看见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后，这几万的数字，已经不仅仅代表着几万个可能需要抚恤的名字，而是几万张演绎着喜怒哀乐的面容、几万条鲜活的生命、几万个期待丈夫、父亲、儿子归来的家庭、几倍于此的牵挂着他们的心灵。
这些杂念萦绕不去，少年的心变得有些犹豫，原本在军校模拟制定作战计划时候的果断荡然无存，瞻前顾后使得少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猛地站起身来，朝车门走去。推开车门，守候在门口的卫士行了一个军礼，向他问好。
这利落的军礼是的少年心中为之一凛：“他们看着我呢！”这种被依靠的感觉转化成了前列的责任感，少年的脚步没有踏上车外的土地，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逃！不能逃！”
片刻的凝滞后，少年正色的对侍立在门口的卫兵说道：“我要自己静一会，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
语毕，少年没有等待回应，便重又回到了自己的空间，只不过这次是要排除杂念。
“我想，雄方的指挥官现在一定希望我们有所行动吧！”独自坐在自己的指挥车里的少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说道。
这几天来，度日如年的少年承受着太大的压力了，让人几乎发疯的是无论心里承受多大的压力，都不能表现出来。少年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将这个压力释放的方法——悄悄地说出来。
少年的声音很小，就像两个人之间小声的交流。
“是啊！我们现在所在的新月台地地形很有利于防守，东方的兵团随时可能西援。”
“嗯！把我们歼灭掉，就没有办法吸引援兵过来了。就算有足够的力量将我们吃掉，他们也不会急着下嘴的！”
“新月台地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现在我们手头的人手对于防守来说，远不能用充足来描述。”
“但是，我们人越多，消耗越严重。我们现在是一直孤军，没有补给的孤军。只要围困上一段时间，自己就瓦解了！”
“对啊！照这么看来，现在着急的应该是咱们，雄方人估计一点都不着急。”
“那，他们日前为什么急着用降兵攻阵呢？难道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实力？”
片刻的沉默，少年接道：“我想不完全是试探，可能当时雄方那边打算趁着降兵打乱我们阵脚的时候，强行突破，将我们击溃。”
“可是，这样的话还怎么打援呢？”
“这会不会是雄方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临时起意呢？”
“嗯！可能，这个问题之后再说。先说说雄方人今天会不会发动攻击呢？”
“很有可能！只要控制好攻击的强度，就能把我们牵制在这里、还能慢慢的放我们的血、还能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一举多得啊！”
“那如果再向上次一样，用俘虏做炮灰走在前面怎么办呢？”
“还会有那么多的俘虏吗？”上次可是两万多的降兵啊，还有更多的降兵让他们这样往过驱赶吗？少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周围失踪的居民会不会被他们控制住了！”
静，落尘可闻的安静，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一般。
“这太可怕了，能不能想出应对的办法呢？！”
“只能祈求诸神保佑了！”
“哎！话说回来，我们耗不起了，物资已经不充裕了，如果不能突围出去，与国内联系上，我们恐怕就没有出路了！”
“我们更耗不起啊！我们走那条路线？”
“那条路线现在看来是最好的选择！”
……
少年自己和自己讨论着，自己扮演着各个发言者，小声的交流着。“未虑胜先虑败”的想法少年完全置之度外，失败的后果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只有死路一条，少年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俘虏，更不能忍受别人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威胁自己重视人的筹码。在那厚重的车门外，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更无法从滤光车窗中看到车内的情形。
………………
中午的会议上，少年和几个军官再一次讨论作战计划。
“准备好了？”少年低声地询问众人，明亮的眼睛从众人脸上扫视而过，“那好，今天晚上八点，开始行动！”
晚上，又是晚上，在这个各种探测手段广泛应用的时代，少年还是选择在夜色的掩护下行动，倒也不仅仅是寻找心理安慰。与侦测手段的进步同时发展的还有反侦测手段，比如各种干扰手段，在战场上就可以有效的误导敌人的判断，干扰侦测设备的工作。
“还有什么问题吗？”少年在一次扫视众人，见无人应答，便继续道：“如果有问题，我希望诸君明言，今晚我不想看到混乱无措的景象！”由于睡眠不足，导致的眼部充血，使得少年此时带出些许肃杀之气。众人忙应称是，方自退出。
“呼”退出指挥室的众人不由得轻出一口气。刚刚真的被少年升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所震慑，那种感觉虽然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但并没有丝毫的耻辱掺杂其中。也许硬要用文字来表述的话，敬畏和诚服恐怕是最为接近的描述了。
一整天没有和外边取得联系了，现在的少年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变化到了什么程度。侦察队带来的情报显示包围自己的雄方军此时不动如山，没有观察出任何异动的迹象。
不远处，同样有无数的眼睛正盯着台地上的一举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