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室,办公桌后面坐着满脸皱纹、头发黑白相间的校长一脸严肃地看着县教育部发来的整改通知,还是因为茨于坨二小一个月内多次出现学生将管制刀具带到学校的事,而且我这回彻底把事给闹大了,惊动了各方的媒体。
“虽然,”校长面带犹豫,但看到我一脸不在乎的样,还是将此事对我爸说了出来,“虽然你家孩子是处于义务教育阶段,但鉴于三年来孩子的表现,我们也是不得不开除他以正校风……”
“校长,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爸还在苦苦向校长恳求保留我的学籍。
“开除就开除!反正你们现在就认定是我欺负他了,那我又害怕什么开除?”我不希望我爸为了我去向那不辨是非的校长去恳求,反正那也没什么用。
“你这孩子怎么还不明白?”校长一时间也来了劲儿,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开除学籍的证明,一响亮的巴掌把一纸证明拍在桌子上,“签字!你家什么情况你最清楚!父母、爷爷奶奶辛辛苦苦把你培养这么大,你看你这个月,打了70次架,每天我出门都被媒体堵在外面……”
我刚要拿起笔去写,我爸用力向后一拽我的胳膊把我带出几米外,恶狠狠对我说:“这字还轮不到你来签!”
等我重新站起来的同时,那受害方女家长拽着丈夫踹开门大步冲进校长室,似乎她们一早就知道了谈话的内容,女家长手顺着目光直指我,直接开门见山:“校长,赶紧给这野孩子开除!”
我瞬步冲到办公桌前,相当潦草地签下了字,随手抄起印章印在证明纸上,此份证明便生效了。校长扒拉开堵满了狭小校长室的人群,急忙前往信息教室,那里有传真机,直接可以发给教育部并撤销我的学籍。
我爸急忙跑出校长室跪在校长面前,眼眶已经湿润:“求你,再给我们孩子一个机会吧!”
“给个机会?你看看你家孩子的表现再来决定该不该给他机会!”说罢,校长头也没回,快步前往离这不远的信息教室。
我爸放弃了为我争取保留学籍的机会,对于穷人家庭来说,学籍被开除意味着根本就别想脱离穷人的阶层,因为这是穷人走出贫穷的唯一一条路?我看不见得。
主任为了整改校风校纪,将我被开除的事通过广播进行全校通告。我正在教室里收拾书包,在全班的议论声之中阔步走出教室,被我爸领回家,结束了我的学业,这便是我一声转折的开始……
坐上蛤蟆车,阴沉沉的天与我今日的遭遇形成了完美的对比,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现在却算不上热,窗外还飘落着绒绒细雪,更是给我一天之中沉闷的心蒙上了一层绒丝雪被。
茨于坨市场北门,我爸提前下了车,递给司机10元钱,不断叮嘱司机:“把孩子送回家,刘翔,我还有些事,先不回去了。”
我屏住泪水,转过头看着我爸,期间并没有说什么。随后车门一关,我爸又像往常一样去原来的那偏僻的宏记酒馆去喝酒。我记得最近一次是半年前,我爸喝的酩酊大醉,当时我们找到老爸之后,只见趴在靠窗的圆酒桌上,冒着泡的老爸,老爸失踪了几个小时,吓得我们都要报警了。
这次,我爸一脸憔悴地走进宏记酒馆,还是瘫在那靠墙的座位上,点上几瓶啤酒与几道下酒菜,二话不说就开喝。服务员甚至都已经背下来这位熟人与家人的所有手机号码,随时准备呼叫大伯、爷爷、奶奶、大姑等等几班人马来接走这位赖酒客。
我回到家,自然地走进院,看到院内的猫狗们扛着风雪坐在地上在等着我,小狼狗甩了甩身上的雪,冲我扑了过来。也许,这才是我内心的陪伴。在拥抱时,小仓库的位置正好在我的视野中心,我目光盯住了那个已经敞开的门上,有人进了仓库!糟了!那里的东西我还没藏好!
我下意识地跑进仓库,只见我爷正在鼓弄我的东西,这些历来被家人称作“毫无用处”的实验工具……
“又在鼓弄这些?”我爷拿起我的一箱成果向门口摔去,“难怪你成绩越来越差!天天有时间背地里鼓弄这些,为什么不把成绩考好!”
我愣在门口,不知道爷爷奶奶他们是不是知道了我被开除这事,随后我爷爷送给我的一句话,解决了我心头这个疑问。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开除了!将来除了种地你还有啥出路!”我爷下一步的行动就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些工具、实验桌、黑板等等都难逃厄运,“天天鼓捣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耽误的是你自己!”
伴随着一声怒吼,我的工具也四散飞舞,简易实验台也碎成块,黑板也难逃魔爪。小狼狗听到声音不对,便跑到门后扒在门缝看,除了已经腿被吓软的我在门口跪着,还有在里面如龙卷风摧毁停车场那样破坏我辛苦搭建的简易实验平台的爷爷。
“为什么……”我百感交集的泪溢出了包裹我眼珠的眼皮,双手握拳,即使胳膊上红血管很明显……
我本就脆弱的心理素质更是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创,甩着泪跑出仓库。我从此向天发毒誓,永远不再回来!小狼狗眼里含泪地看着跑出院的我,再一回过头看到小仓库内原本整洁的仓库实验室,已经变得乌烟瘴气……
此刻,我的内心和其他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想要过一个全新而陌生的生活,“刘翔”这个名字属实携带了我过去太多的痛苦,因此我决定抛下这个名字,我觉得“金鱼”倒挺适合我,想好了,我从此往后就叫“金鱼”。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之中就过去了三个小时,我爸的久久未归与我的流浪终于引起了这两位老人的恐慌,火急火燎拿起电话酒报警,没过十分钟,当地警方在各路打听与指引下来到了我家,周围也聚集了一堆吃瓜群众。
“是你们报的警吧!”警方每次都要确认,以免白跑一趟,“世界末日前总有那么喜欢开玩笑的人进了看守所。”
“是我们,我孙子和儿子这么久没回来,还想请你们帮忙找一下……”说着,爷爷和奶奶向警察手中递过去两张照片,分别是我和我爸的大头照。
虽然失踪不满24小时不能算作“失踪”并予以立案,但考虑到老人的年龄,出于助人为乐的心理,还是决定帮爷爷、奶奶地毯式抓我和我爸。
“不用担心,他们跑不远。”警察一打眼就知道是什么事,一定是我爸喝醉酒了,“等我们给他抓回来!”
说罢,警方驱散了一堆吃瓜群众,坐上警车顺着原来的路返回,大批警力前往茨于坨,除了要抓醉酒的我爸,还要抓那照片上的我。腿就是不敌车的四个轮子,身处茨于坨的我突然发现道上多出了几辆警车。
警察举起照片对着路边上无所事事流浪的我,侧过头向其他警员征求意见:“你看,这个像照片里的孩子吧。”
“就是他!动手!”警员全部出动,目光已经锁住了我,直接如猎豹一样的爆发速度向我冲了过来。
我一猜就是家里人派来抓我回去的那群人,潜意识告诉我撒开腿就跑!哪人多就往哪钻,便钻进茨于坨市场北门,隐匿于人群之中,不过由于市场内相对于外边地势较低,警察俯视人群,很快就发现了在人流之中穿行如泥鳅般灵活的我。
宏记酒馆外,一辆黑色无牌照的轿车停在百米开外,主驾驶上下来了一位神秘的黑衣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本来聚焦的目光瞬间发散,没人敢惹这样一位“黑帮老大”。
那人走进酒馆,一打眼就看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我爸,服务员也赶忙出来招待,并请黑衣人到靠里而远离我爸的座位坐下。
服务员一脸谄媚地笑:“抱歉啊,这客人……经常来这借酒消愁,我们也赶不走,都耽误我们营业了。”
“谢了,不过我坐那。”黑衣人指着我爸那桌,在服务员诧异的眼神之中坐到我爸的对面,“服务员,上酒!”
“啊?马上来!”服务员匆忙跑进后厨,拿出白酒,放到桌子上,“客官,请慢用。”
我爸似乎也有些醒酒了,睁开那模糊的双眼,误把眼前的一竖条黑当成了自己的熟人,“那个……你瞅瞅刘翔!今天被学校给……开除了!你说怎么办!”
黑衣人听到我的名字后突然一愣,藏在黑色斗篷下的脸,仅露出那张坏笑着的嘴:“终于找到你了……”
黑衣人在桌子上点燃了一盏酒精灯,并开封了一瓶烧酒,同时手也在桌子上留下了一些粉末,之后离开座位走向柜台,并在所到之处留下了那些易挥发的粉末。
“不用找了!”黑衣人顺手从兜里掏出带有白色粉末的五百元现金拍在柜台上,头也没回地离开酒馆,并一带锁住了酒馆的门,坐上自己的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我爸的桌子上全是这种白色的粉末,并且一段时间后就挥发不见了。服务员天真的以为这仅仅是什么面粉之类的便没有在意,接着又像往常一样驱赶赖酒的我爸。
平常喝的酩酊大醉,这次被黑衣人这么一搭茬,突然就有些醒酒了,这让服务员是相当的头疼。可怕的是,我爸的这一不配合,在甩着酒瓶的过程之中,酒瓶中的白酒直奔四周而去,一些酒正中酒精灯的火焰,大火借着那些弥散着的酒气在一瞬间就失去控制地疯狂吞噬着酒馆……
一番围追堵截之后,我躲到了一胡同的垃圾桶后边,警察也追到了这里,三面墙矗立在胡同的三个方向,唯一一个出口也被警车给堵住了。此刻我只能祈祷,那些人不会从垃圾箱旁探出头……
“千万别发现我……”我紧张的满头大汗,我就在垃圾箱后面躲着呢,只要他们上前查看,就能发现……
“轰!”从远处传来的巨响与气浪,着实给周围人吓了一跳。酒馆的大火在白色粉末的助力之下,直接引发伴着黄紫相间的火球,将酒馆炸塌。
“宏记酒馆遭遇恐怖袭击!请求增援!”从对讲机里传来相当急切的语气,同时又伴随着二次、三次爆炸,给周围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重大威胁。
“我们马上到!”这边刚要发现我的警察只好坐上警车前往爆炸现场,并第一时间通知了消防队。
媒体走哪跟哪,采访车停在附近,由记者对现场进行实时报道。最先赶到的消防队正在外围拼命扑火,警车也将现场的吃瓜群众驱散到安全线外……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正好让我松了一口气,但这里不安全!
我出了市场,游走在茨榆大街上,寻找能够带我离开这里的车,好在我身上还有十块钱,反正能走多远是多远。
“坐小客不?到辽中的!”一个面带微笑的中年女士叫住我,用手指了指路边停着的小客,“那边有车,从茨于坨到辽中,车费五块钱。”
“在茨于坨发车?”我下意识地回了她一句,还不忘看着兜里的十块钱,这是要花去我一半的钱啊!
“没错,到辽中镇站点儿下车。”女士笑着答应,为这即将满员的大客招到了最后一个人。我上车交了车费之后,小客司机也猛踩油门,车门一关,小客出发。
我坐到靠后的里面,看着窗外的警察才想起来找我但却找不到的抓狂,我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我拿出所剩不多的五元钱,紧紧地攥在手中,接下来我要准备自己面对这一切了,我感觉自己有些没准备好,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小客驶出茨于坨,沿途不乏有乘客上下车,窗外的景物也都变了样子,由密集的城镇,到路旁防护林,再到楼房……走走停停的小客,意味着我已经身处在比刚刚的茨于坨要好些的市区,刚出来的我瞪大眼睛,对一切都很好奇。
“辽中镇站到了!下车吧!”男司机明亮的喊声向我提醒道,我这一路上光顾着好奇了,差点儿坐过站都不知道。“小心点儿,注意安全!”
“谢谢了!”我下了车,面对的是街上来来往往陌生的眼光与面孔,填满内心的不是好奇与憧憬,反倒是恐惧与担忧。我身上的校服打扮,与周围很新潮的人们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陌生地方带来的恐惧感,也无法胜过我在肚子饿时的饥饿感。我身上仅剩的五块钱,我不希望就这么没了,这让我很是纠结,究竟买不买吃的……我沿着辽中镇主街道就这么走着,刚才还特意瞅了一眼路牌,这里是梅花路主干道。
我走到了一个路口旁,因想食物来源问题而分神,没有注意到从胡同里突然窜出的一只狗和一个大块头,狗从我身前窜过去,那大块头刹不住车与我相撞。等我揉了揉头,才清楚看到,他手里还拿着网,凭我的第六感便知他要抓那只狗。
“你怎么走路不看路!”那人开口就对我粗口喊叫,眼看着那只狗从没了踪影。
我急忙向他赔礼道歉,看他也不是什么好果子,便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着,他也拿起网,继续寻找着什么东西……天冷让肚子更加不耐烦,嚷嚷着要吃东西,我安抚着肚子,盯住手里的五元钱,还是忍痛到附近超市里买了补充能量的面包……
“站住!”大块头追着那只狗大喊着。刚出超市,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就从我面前掠过,这不就是刚刚撞了我的人么!那人嘴里还在喊:“你这只流浪狗!给我站住!”
只见他双手擎着网,正疯跑着追一只狗,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我刚打开包装袋,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却遇到人行道前方下水管线施工,还需要绕行。又是刚刚那只狗,它拦在我的面前,目光紧盯我手里的面包。
“快给我让开!”身后传来沙哑的年轻男人声音,那位略胖的大块头,举起网向我冲来。
来不及躲了,我急忙扔下面包跳到旁边,大块头直接踩到我面包上,那狗一躲,大块头顺势直接冲进施工井下。此刻我意识到已经惹出了不小的事,可就是急得在原地直打转毫无办法。那狗冲我叫了几声之后便跑开了,我在慌乱世中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我跟着那只狗在小胡同里不断穿梭,出了胡同后,直到我见到了西边丁字路口的路标,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梅花路的西边。在这个陌生的地域,我现在却只能指望一只狗来带着我。
“扒皮饭店?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仰视着那广告牌,实在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并不是因为我想到了这家店是这只狗的家,那个店名确实很搞笑,让我联想到了“周扒皮”。
扒皮饭店的西侧,一面墙与饭店空出了几米宽的距离,形成了一个死胡同,胡同尽头摆着几个垃圾箱,这里便是流浪狗的家,要不然我还以为旁边的饭店是这只狗的家呢。
“这里是我的家,虽然有些简陋……谢谢你刚刚救了我。”面前的这只狗突然张口说话,直接将我吓一跳,我记得我见过能说话的狗也就四五只……
会说话的狗并没有转移我反感这里刺鼻气味的注意力,“话说你为什么要住这里?乌烟瘴气,还有各种霉酸味。”
从饭店后厨排风机里吹出来的油烟,与垃圾桶里的饭菜的腐臭味让初次流浪的我有些难以适应,不过好在垃圾桶的味都被盖子给压住了。
“这都要得益于旁边的饭店,那些人每天都会浪费很多食物,这些都是我们的美味……”
“停停停!”我打断这只狗的话,“被你这么一说,我瞬间感觉不饿了……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想,你带我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吧。”
“还是被你猜到了,我叫比德尔,带你来,是因为小狼狗。”比德尔随后更加傲气,“我好歹还是辽中地区的流浪狗老大,小狼狗当初到辽中,还是我帮她找的家。”
“我还真没看出来,”我的目光在比德尔身上打量着,棕黄色的短毛,有我一半体型那么大的身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狗中霸主。”
比德尔似乎有些生气,并没理我说的这些话,而是扒在后厨外窗前,盯着被倒进垃圾桶中的饭菜。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着这只狗一起,看着一个经历过沧桑的中年人把这些饭菜都倒在一起,其中还有我最爱吃的饺子!
“太浪费了!他们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应!”我记住了他对饺子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放过他!
比德尔对我有些无奈,随着后门一响,便顾不得这些无奈,瞪大眼睛盯着面前刚刚倒饺子的那人。我有些纳闷,这都是些什么操作?
“又是你?”那人自然而然地将桶里混杂在一起的菜倒入比德尔那满是油渍与缺口的碗内,“你已经蹭吃蹭喝半年了……”那人见流浪大军多出来我这么大一坨,突然一愣:“又来个孩子来蹭吃蹭喝……”
我十分尴尬地招手回应,只是他并没有理我,回到饭店后厨用力把门一摔,回到前台继续去忙着招呼客人了。
“那个,比德尔,你不是流浪狗老大么,吃个东西都要摇尾乞怜?”我刚说完,比德尔用嘴叼给我两个饺子,这让我倍感温暖。
入夜,冬日的太阳不胜寒气,提早下山休息了,这让整个天也黑的特别快。此刻没有谁比小狼狗的内心更着急,无论如何急,总也急不到我回来。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开着近光灯倒车进入院内,小狼狗下意识地跑上前迎接,却发现车上下来的根本就不是我,看着身披黑斗篷的怪人,又一点点后退……
冬日的夜,注定不会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