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里远,魏安猛然睁目,如临大敌。
陈于两膝之上的一柄在战场随手捡来的六面剑骤然拔起。
面前,吴中隆一步一丈,而后一步两丈、四丈、八丈,越行越快,呼吸越呼越急。魏安一口气尚未呼出,吴中隆已经仗剑冲至身前。
两人匍一照面,魏安便觉得吴中隆手中那柄七星剑气力大增,一招之内,魏安败退数丈。
他别了别脑袋,瞅一眼吴中隆脑后发丝,朗声问道:“你这厮,脑后发丝未变,怎么感觉像是突然境界大涨?”
吴中隆也不理会,又迅猛而冲,在魏安身前一丈距离猛然提起身形,掠至空中,当头一件劈向魏安。
后者急忙横剑而挡,剑封对砍,魏安的那柄六面剑赫然被砍出一道半寸深的口子。
吴中隆持剑的右手一顺,改正握为反握。凌空一转,手随身往,剑凭手去,那剑横向一摆,将嵌于剑锋的六面剑扫开。
魏安不敢弃剑,人随剑去,一个踉跄险些身形扑地。
正待他要站直身子,准备正面迎敌。吴中隆白衣翻飞,横向一脚将其鞭出十余丈。
圈内,两武君各自面向两人而站。
“贤侄,凝气集于右掌,再一举汇入剑中。迎面一劈能一招断去魏安手中剑。”武成君高喊。
吴中隆闻言立马照办。
一口古朴泛青的七星剑立即光彩夺目。
而后,同一种招式,那口七星剑如快刀剁豆腐那般一举将魏安手中剑劈断。
“用气不用力,凝气于足,可一击将其重创。”武成君隔着一里多喊道。
吴中隆闻声而前,又是横向提腿一鞭。
魏安哪里敢接,狼狈至极地向后一倒,双手撑地,以手做脚,一跃而退数十丈。
吴中隆正想在他立足未稳之时痛打落水狗,圈内的武成君又传过话来。
“贤侄,且到圈中来。”
吴中隆闻言,不敢夸大,转身将后背让给魏安,朝着魏安方向回话道:“师叔,侄儿此时若是进了圈里,这厮怕是会逃走。”
“无妨,一步慢,步步慢。他今日敌不过你,往后便更敌不过你。”
吴中隆收剑,面朝魏安缓缓后退。
圈内,武成君一脸欣慰,淡然一笑后抬眼望了望将要大雨倾盆的浓厚乌云,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对身旁的武定君说道:“兄长,愚弟要去了。”
武定君漠然,呆滞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须臾,两人各自作揖。
吴中隆进了圈内才敢转身,奔向两武君所在。
“师叔为何唤我?”他问道。
“两人对敌,过招之时才是‘用气不用力’,近身交锋之前,讲究步伐通融。力与气,像是左右脚,又如人的呼吸一般,要循环往复方能长久不息。”
武成君柔声说着,吴中隆低头聆听,一丝不苟。
“贤侄方才一击虽是能逼退魏安,可要碰上些混迹江湖多年的高手就未必能敌。你且到圈子那边,”他抬手指向东边,“先凝气在足,而后深吸一口气,藏气不泄。再像方才冲向魏安那般,算准时机,务必在一剑递出之时再将所藏之气一举呼出,如此则威力无穷。”
吴中隆听了之后思索片刻道了声“是”,而后一跃来到圈子东边。
魏安在西,两武君便在两人中间处站立。
“愚兄目送贤弟。”武定君低声说道。
“谢兄长。”武成君暖暖一笑。
东边,吴中隆如武成君所说,而后一步十丈,二十丈,四十丈,快了不知多少倍,迅猛朝着西边的魏安突去。
恰此时,武成君侧身横移,一口七星剑一举洞穿左胸口。
吴中隆错愕,如遭雷击。他大张着嘴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师叔,随即泪如泉涌。
西边,魏安先是不解,待他想明白了之后气得跺脚,又破口大骂。随即纵身离去。
“嘿嘿,”武成君口中喋血而笑,“师叔知你不愿杀我,就算你杀了魏安,师叔也只能在此地饿死。我欠下师兄许多恩情,当年下山之时去寻他,一寻数年不曾寻到。今日师叔将欠了师兄的恩情转报于你……”
吴中隆拥着武成君的身子痛哭流涕。
边上,武定君默默看着,随即鼻头一酸,眼眶一温,转过身子抹泪。
“为兄先去为贤弟寻觅一墓碑。”而后纵身一跃跳向竹山。
武成君一笑,不时安慰着吴中隆。
“非是贤侄杀我,是师叔想死在贤侄之手。师兄素来知情达理,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他日你若是还能见着师兄一面,记得告诉他。说若有来生,师叔愿做他的兄长,不论来生这个弟弟如何顽劣不堪,有我一天,便容不得任何人欺辱他,也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竹山,尚在半空中的武定君瞧见四座坟头之前的安远便落在他身边。
“方才情势紧急,在下不得不出手,多有得罪。”他朝安远一揖,后者还礼。
武定君瞅了眼墓碑,发现碑上书法很是养眼。
“在下敢请兄台为武成君立碑,书文。”他请求道,长揖到地。
“善!”安远回答。
武定君区区一抬手,一块青石上立马落下一块齐整端正的墓碑。两人携碑而去。
英江南岸,武成君气绝。
武定君落地之后抽剑,随手一刺,地上立马爆开一个不大不小的浅坑。
吴中隆泪水不止,将武成君安葬。
覆土之前,吴中隆将那柄七星剑归鞘,陪武成君而葬。
“侄儿不一定能再见着师尊,这柄剑师尊佩戴了四十多年,有这柄剑陪在师叔身边,权当是有师尊相伴吧!”
他涕泗横流,断断续续说道。
“宥,尚宝国凌烟阁剑首,武成君杨云成之墓。”
武定君站立,缓缓说出墓碑铭文。安远跏趺而坐,一手托着墓碑,以手做笔在青石碑上一一写出。
“不贤兄长,吴不定立。”他说。
安远又在墓碑左下角写上。
安葬完毕,武定君弹手一勾,插地多时的狻猊剑连鞘飞起,落在他手中。他解下腰间囚牛,将狻猊剑挂在腰侧,又将囚牛剑捧在双手,递给吴中隆。
后者含泪接剑。
“本君与云成相识十年,此狻猊剑先由本君佩戴。此囚牛剑也一样是镔铁剑,你我十年之后再换。”他说。
“嗯。”吴中隆哽咽着应了一声。
“大宥二百余年,自太祖时起,凌烟阁与御风堂一同昌盛不衰,太宗年间,御风堂反叛,我凌烟阁倾力镇压,大宥才能走到今天。之后世人皆以刀为耻而练剑。往后不论你称谁为主公,都得心系天下而非只图一人荣华富贵。”
“嗯。”他又哽咽着应道。
“见过武成君!”武定君朝吴中隆深深一揖。
安远有样学样:“见过武成君。”
吴中隆各自还礼。
“一旬之内,天子将昭告天下,封爵,赐剑,赏六马车,赠凌烟旗,送赤乌兽首,”武定君对吴中隆说道,又谢过安远,“今日刻碑之情,本君定当后报。他日若是沙场相逢,愿与兄台一定高下。”
武定君目视安远,气机暴起,杀意森森。
雨落大地,似倾盆,如瓢泼。
层层雨水,近不了武定君身边一丈便蒸腾成汽,缓缓升空。
安远只是作揖,任那磅礴雨滴砸在身上。
竹山北,祝汴领着残余前军前来,见着英江南岸杀机四起,急忙一跃而来。
“此间事了,本君当返回帝畿。”武定君语毕,一跃不见踪迹,只见得雨帘之中有一连串白雾自东而西,飞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