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延原市，全国著名的红色革命旅游圣地，被宛如绿色波浪般的群山环抱着。城区东南侧，有群山之冠美称的凤栖山上，有座建于唐代大历年间的九层古塔，是历史名城延原的标志性建筑，也是革命圣地的象征。塔旁的一口明崇祯元年铸造的、当时用来报时报警的铜钟，上部有佛教莲花纹饰，下部有道教八卦纹饰。山上古时为抵御外来入侵之寇的“烽火台”，见证着小城悠久的历史。
站在山顶，延原城风貌尽收眼底。西侧繁华的北关大街，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凤栖山下、北关大街的东头，围绕高耸入云的现代化楼房形成市区最繁华的商业圈，也是全市最红火热闹的地方——中心街。北关大街成天车水马龙，喧嚣热闹，沿着原河一直向西延伸去。街道两侧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北关大街也是有名的“文化街”，是众多学校和企事业单位的所在地，著名的延原中学就在这条繁华的街上。街道西侧尽头，原河的对岸，是灵芝即将就读的延原职专和本城的最高学府——延原大学。紧挨着延原大学的是本城著名的国有中型企业延原卷烟厂，山里的受苦人们就爱抽的“硬红”，就出产于这个厂。西南侧的南关大街上，多是一些党政机关，市委、市政府就在这条街上。只有一路之隔的火车站和南关汽车站就在南关大街再往南不远处的地方。东侧以东关汽车站为中心，形成一个货物和人流集散的商圈。车站再往东是延原市飞机场，飞机场再往东去便是通向我们美丽的艾河村的道路。北侧和凤栖山隔着原河相望的是高入云霄的城市避暑圣地——冰清山，山顶有多座寺庙，一年四季上山烧香拜佛的人们络绎不绝。
凤栖山下，建筑规模宏伟的摩崖石刻群和碑林长达二百六十米。石刻崖面整齐，崖石成形完整，是难得的石刻艺术。建于两千多年前宽阔平坦、气势壮观的古代大型军事通道秦直道，从关中平原出发向北穿越黄土高原腹地，经过延原城，又蜿蜒继续北上直抵内蒙河套地区。山脚下，不远处的延原大桥连通原河南北两岸，来延原市旅游的人们常喜欢站在桥上以凤栖山为背景拍照留念。
且说十六岁的年纪，作为高中生的华业，即将走进延原这座城市。未来的三年会是什么样子，三年后又会去往哪儿，我们不得而知。本来，这座城市可能跟他不会有任何的关系，一个山里穷苦人的儿子，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埋没在山里，尽管他也会像很多大人们一样，偶尔有事也许也会来趟繁华的延原城，但那毕竟只是短暂的停留，归根结底和这座城市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山里祖祖辈辈的穷苦人，多数一生都在山沟沟里转悠，山外的世界有多么精彩抑或是多么无奈，跟他们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关系，起码远山已故的老父亲是这样的，远山也是这样的，而至于他们的后代怎样，那就要看后代们的努力了。
依靠着学习，华业从艾河村走到王家坪乡，从王家坪乡走到梨坪镇，又从梨坪镇走进了这座城市。尽管脸上写满青涩，却也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胸怀理想抱负。
开学这一天，华业跟着父亲，坐上了西去延原市的客车。这是他第一次去市里，又是光荣地到仰慕已久的学校去报到，因此上心情格外地激动。
一路上，华业一直兴奋地左顾右盼，而远山这些受苦人，坐车这一两个小时的清闲时光，真是太难得了，仰起头就是个打呼噜，惬意极了。当客车缓缓驶进东关汽车站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打盹的远山才被晃醒。
延原市刚刚下过一场雨，此时的空气正清新极了。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绿油油价，令人心旷神怡，陶醉不已。诗《小城的山》有道是：
青青起伏的山峦
吞吐山间洁白的云
河岸依依的杨柳间
身披花衣的燕子
掠过原河乌云的天
萧萧的风儿
抚摸着万家明亮的窗
漫山遍野的林木
挥舞着青春的衣袖
乌云遮住了山头
浓墨浸染了山的脊梁
淹没了城市的川流不息
急促的雨滴洒向小城的大街小巷
洗礼山顶千年沉默的古塔
风雨过后
碧空如洗
青青的山
依旧无声无息
却孕育出山头七彩的云……
且说出了车站，远山和华业父子俩一人拎着一包行李往前走着。走过延原大桥时，远山把手中的行李放下，歇了歇脚，指着左前方凤栖山上的古塔向儿子说道：“华业你看，那就是凤栖山，看到那座古塔没有？”“看到了，看到了！”华业兴奋地说道。他望着古塔，心里想着：“那应该就是书上所讲的，‘巍巍凤栖山，滚滚原河水’中的凤栖山，想必脚下正踩着的桥便是著名的延原大桥了。大人们抽的‘硬红’烟盒上常见一个塔下面有座桥，肯定就是脚下这座桥，而桥底下的河流肯定就是原河了！这桥倒还好，只是这原河水完全没有‘滚滚东流’的气势，感觉似乎还不如家乡的艾河水量多呢！”他有意朝桥底下望了一眼，河里的水几乎要干涸了，而且河槽两边堆了许多生活垃圾，对面河湾里的一个石阶处，有人正撇着脚撒尿呢。桥上过往的车辆汽笛声此起彼伏，往来的人们络绎不绝，人头攒动，人声和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一片嘈杂。
穿过一条小街道，步入北关大街，华业和父亲扛着行李就这样往前走着，连一瓶水都没舍得买。这儿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远山对城市的交通也不熟悉，关键也就是为了省那几块钱，全把这城市硬邦邦的柏油路当成了软和的黄土地，靠着两只脚就这样“吧嗒、吧嗒”地向学校走去。当过了全市最好的医院——延原大学附属医院，延原中学就不远了。
两个梯形校门中间的大理石底座上面，“黄原省延原中学”几个金色大字异常醒目。校门两侧分别是学校保卫科和收发室。一进校门，迎面正中央立着的一块石碑上，“延原中学，光明在前”几个大字映入人们的眼帘。石碑后面是一座小园林。园林的左侧是学校图书馆，右侧是两栋相连通的高高的教学楼。教学楼再往西去，便是延原中学享誉全市、久负盛名的塑胶操场。塑胶操场的北侧紧挨着公路，南侧地势较高处是学校的篮球场。
且说园林的后面，高高的石台阶上面，是逸夫楼，即学校的行政楼。行政楼后面是食堂，食堂左右两侧分别是男女生宿舍公寓楼。
这便是著名的延原中学，全市唯一一所隶属于市教育局的省级重点中学，全市初中生梦寐以求的高中。
一进校门右手边，园林和右侧教学楼中间一条长长的水泥路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长长的桌子，桌前的椅子上足足坐有二十几位班主任老师，他们正在接收前来报到的各自班上的学生，忙得不可开交。有几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教师，披着秀发，戴着墨镜，正热情大方地和学生的家长们交谈着什么，说话间手指还在空中不停地比划着，延原中学教师的风范略显一二。
教学楼门口的墙壁上张贴着高一新生的名单和分班情况，前面挤满了很多新生和家长们。此时校园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因为要军训，高一年级的新生今天是提前入学报到。
华业被分到了高一二十二班，一个年级竟有二十四个班，这让他和父亲着实吃了一惊！
高一二十二班的班主任，是一位中等身材、体型微胖，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年轻男子，名叫周力。周老师这会儿正站在桌前，双臂抱在一起，和几位学生家长交谈着。远山上前和周老师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又赶紧掏出那包花了他十来块大洋、早在来市里前的镇上就买好了的延原牌香烟来，轻轻抽出一支毕恭毕敬地递给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山里的男人们，见面常以敬支烟作为打招呼的礼节。年轻的周老师是不抽烟的，他忙非常客气地谢绝了远山的好意。
报名的学生很多，周老师实在太忙了，远山在周老师这块办妥了手续，又和周老师简单地聊了两句，忙又带着华业安排食宿去了。高中公寓楼内的宿舍不像是初中时候的窑洞宿舍，还要糊窗什么的，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选一个铺位，行李一铺就好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已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远山又带华业到学校对面的农贸市场吃了碗面，又返回到学校门口，远山就准备回家去了。他给儿子说了声：“你回学校喀华业，爸爸走了！”“噢……”华业怀着一种莫名的伤感轻声地答道。
到底是个大男人价，心比较粗，远山说完话就那样走了，再连头都没回一下，全然不像身边其他的学生家长一样，孩子能考上原中感觉骄傲至极，把孩子贵气得不得了，送孩子报完名分别的时候那叫一个依依不舍，这远山倒好，真是有趣极了。
且说华业傻站在校门口，一直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的人群当中。他知道家里和村里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父亲回去忙活，尽管他的心里其实充满了不舍和难受。他不由得想起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背影》来，“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父亲的背影永远跟黄土地一样厚重，激励他的儿女们奋勇前行。
从父亲离去的那一刻起，华业已经开始想家了。是的，也许从这一刻起，将意味着他独立人生第一步的开始，他的心里升起某种难以名状的悲伤之情。看着一些家住城区的男生女生报完名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开开心心地乘车回家的情形，他的心里更加难过了。他此时不争气地真有点想哭，但他赶紧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初中三年的艰辛努力没有白费，自己现在已如愿实现上原中的梦想。从现在开始，自己新的梦想便是高中毕业考入理想中的大学，一定要为之拼命努力！现在才刚开始，怎么能跟个姑娘似的哭兮兮的呢，太不应该，太丢人了！看这美丽的城市多好，比梨坪镇繁华多了，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好在灵芝也将在市里上学，但灵芝还得几天才开学，眼下要是灵芝在就好了，还可以有个熟人说说话……”
父亲远去的背影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在校门口孤独、落寞地站了许久，他又来到马路边的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但没人接，母亲和哥哥肯定下地干活儿去了。他又拨通了姐姐家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喂，姐！”“诶，华业啊，名报了没，你这会在哪儿呢？”“名报了，姐姐，爸爸坐车回了，我一个人在学校附近。”“噢，你不敢一个人乱跑啊华业，快回学校去啊！”“哦，姐，知道了……”
和姐姐在电话中聊了几句，他的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回学校一个人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溜达了一圈后又回宿舍去了，准备着明天军训的一些事情。
华业他们宿舍共有八个人，有两个来自原长县油矿，两个来自全市著名的产煤县——吴州县，还有两个来自延原市郊，这几个孩子的家境相对都不错。还有一个孩子同华业一样，也是来自农村，皮肤黝黑，个子虽不高，但长得特别健壮，家离学校也不是很远。华业是他们宿舍个儿最高的，但也是最瘦的。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试了试新领来的军装，就等着明天军训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赶紧起来抓紧洗漱完便匆匆下楼吃过早餐找自己班级的队伍去了。教官是名英俊但看起来很严厉的军人，教导员是他们的班主任周力老师。教官简单作了一下自我介绍，很快便开始了第一堂训练课。因为个儿高，华业和另外一个男生及两个女生排在了队伍的最后一排。
队列练习、整理内务、训练军体拳、唱军歌……紧张的军训正激烈地进行着，这几天大家除了感到疲惫外似乎再没其他感觉了。由于每天训练的强度很大，有几个市里娇生惯养的女学生感觉实在受不了，对教官充满了意见，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有两个被严厉的教官都给批评哭了。男生中也有几个直尥蹶子，华业觉得倒还好，然而有些事情真是经不住念叨。
且说这天清晨，凉凉的秋风中新的一天军训生活又开始了。严厉的教官还没有来，大家这会都比较放松。家住市里的几个男生和女生大胆地在队伍里嬉皮笑脸地打闹，而华业则和大多数来自县里的学生一样，静静地站着。
“十天军训生活已经过去了八天，时间真是飞快。灵芝好像就在这一两天开学，不知她这会是在村里还是在来市里的路上，秀琴老师肯定来送她了，青林叔可能也来了……”华业正一个人在心里瞎估划的时候，教官过来了，他赶紧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努力打起精神来。
教官像往常一样，早上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点名，当点到华业的名字时，可能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胡思乱想中完全回过神来，只见华业楞了一下才赶忙答了声“到！”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出列！”表情严肃的教官大声说道。接着也有几个倒霉的“士兵”被教官请出了队伍。
“我看你们是没有睡醒吧，我好像有责任帮你们清醒清醒了！”严厉的教官当着大家的面，冲这几个被请出队伍的“士兵”训斥道。“每人三十个俯卧撑，开始！”
华业他们几个倒霉的“士兵”自是不敢违抗“长官”的命令，立马俯下身做起了俯卧撑。大家还自认为做得都挺认真的，然而严厉的教官却解下腰部的皮带，朝他们几个每人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下，大声呵斥道：“我想你们若是不想我再给你们每人加上二十个俯卧撑的话那就请你们给我认真一点，做标准喽……”吓得几个人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做完俯卧撑，几个倒霉的“士兵”终于可以入列了，又跟着队伍到塑胶操场跑步去了。华业边跑边瞅了瞅操场黑色铁栏杆外公路上往来的汽车，他又想着：“对了，灵芝好像就是今天开学……”这家伙，刚挨了两鞭子转眼倒给忘记了。
明天是最后一天，就要进行分列式了，因此这两天的训练时间特别长。下午时分，刚开始训练不久，似乎是老天在眷顾这几天一直在烈日下训练的可怜的学生们，天气突然转阴，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训练被迫中止，经教官和教导员批准，住校的学生们全跑回宿舍休整去了。
回到宿舍，大家换上了干衣服，拧干军装。窗外的秋雨渐渐小了，待会可能又要训练了，舍友们正愁军装干不了，要穿着湿漉漉的军装去训练，那真是太恼火了。
正此时，华业想了个办法，他拿矿泉水瓶子装满开水，然后裹在衣服里。这一招果真奏效，只见衣服上不断冒着白汽，不多会儿衣服便开始慢慢干了。舍友们直夸华业脑子好使。
第二天中午分列式结束后，下午教导员组织大家在教室里为教官举行了欢送会。十来天的时间，一眨眼的工夫，有汗水也有收获，有欢笑也有眼泪，有严苛的要求也有温暖的人情，这高中的第一堂课——军训就这样留在了这些高一新生的记忆里。
军训结束了，而原中真正紧张的高中生活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