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要做成‘忘忧境’,就必须要用糖面,要揉成糖面,就必须有面粉和价格比较廉价的的砂糖。
砂糖用甘蔗水提炼而出,糖味醇厚。然而姜如晦熬制糖浆时选用的大多是天然凝固形成的石蜜糖,形状像蜂蜜又称石蜂糖。这种天然蜂蜜营养丰富,有天然香味,价格昂贵,世面上不常见,他也是机缘巧合才买到了几块。
可以说他开了这么多久的吹糖铺子赚不到什么钱,石蜂糖用完了不说,现在连廉价的砂糖也买不起了。
比起丢进去一熬就不用怎么操心的石蜂糖来说,砂糖娇嫩得像个小姑娘,温度高了就变稠了形成乌黑浓郁的焦糖,温度低了又会会反砂变成糖稀。
姜如晦拿起腰间别着的那块白玉玉佩,借着烛火光看去,可以看到在斑驳玉身上有淡淡光泽,是用一种暖玉制成的玉器。
砂糖会有的,面粉也会有的。
把这个玉佩拿到当铺典当了,应该能换些银两用来买这些东西,只不过在当铺直接拿东西换钱,这就是所谓的死当,经过一番‘繁琐’手续后,价格会便宜不少,
当铺当铺,一向是喜欢典当东西,而不是买卖物品。
姜如晦顺着破了洞的的木板望向外边,外面漆黑一片。
难怪有人会心生感慨写个《陋室铭》,此情此景,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想要过上屋里密不透风的生活,还得努力才是。
去庙会走了一遭,这时候反倒是想回家看看,三年物是人非,也不知道姜府变成什么样了。
姜如晦握紧手里玉佩,决定了只要明天卖了这玉佩,买到材料把‘忘忧境’做出来,那就回家。
元宵佳节,本该就是团团圆圆的时候,他堵了这么多年的气,也该放下了。
姜如晦抱起一叠生宣,小心翼翼放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又用其他东西遮盖了一层,以防被老鼠咬了个口。
家徒四壁,老鼠蚊蚁是常客,现在小屋穷困潦倒,更是连来都不愿来了。
恍惚间像是被绊了一下,姜如晦拿着生宣的手一抖,一整叠生宣掉了下来,从里面掉出来一张有落笔痕迹的画纸。
材质是一种绢本丝织物,在上面画有痕迹,左上角题了一首诗:
“乞求无得束书归,依旧骑驴向翠微。
满面风霜尘土气,山妻相对有牛衣。”
自述怀才不遇,一事无成,落款是由红色印章所盖,上面标有唐伯寅的名字。
这幅画中高山耸立,山中林树苍翠,山花烂漫,山下溪涧横生,溪水潺潺而流,有横于溪涧之的急湍危桥。盘曲小路连着茅屋危桥,有负薪归去的砍柴樵夫,有在家等候的温柔织衣娘子。
在崎岖山道,有一书生骑着毛驴,驴背驮着书箱,里面放有诗书。
毛驴饿得瘦骨嶙峋,书生也面黄肌瘦,垂头丧气低着头,像是不敢见人。
这幅画当时被姜如晦不知道忘在哪个角落了,所幸的是上面墨痕依旧,没有损坏的痕迹。
姜如晦松了口气,等有钱一定要买个画框把这幅画装裱起来。
这是唐伯寅留下的唯一一幅画。
记得初见唐伯寅时这人连酒都买不起,一身破烂行头,反倒牵着头小毛驴,眼神闪着光芒,来到铺子第一句开口就问能不能请我喝一杯酒?
当时姜如晦推辞不过,只好点头同意。
作为这一杯酒的报酬,他借来笔墨纸砚,就在随身携带的绢本上画下了这张《骑驴归思图》,笑着说以后只要少了钱,可以把这画卖了换酒钱,不说值钱,起码能混杯酒喝。
生宣一般用来写字,熟宣用来作画,而绢本则是专供书画的材料。
没想到这个贫穷才子连酒都喝不起,反而身上带着价格比较高昂的绢本。
后来这个和他平辈相交的江南才子在教了他绘画后,和那个同样教了他茶艺的陆老头一样,骑着头小毛驴,去桃林折了根桃木枝,头也不回的走了。
说是云游四方,其实背地里还是满天下去寻找秋香。
当时只留下一支随身多年的诗笔,和一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印章,来去自如,看上去倒是很潇洒,殊不知让无辜的姜如晦背地里垫了不少酒钱。
听温酒老人说,那时候唐伯寅找他要了一坛桃花酒,一向借钱不还的唐伯寅第一次主动说欠了一坛酒,以后会有友人过来替他来还。
那人在最后离开之前来到铺子告别,拎着根桃木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空,放声笑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一年桃林的桃花盛放得无比绚烂,从那以后三年没有落下。
姜如晦看着这幅画,突然一愣,猛然惊醒。
那个纸扎匠真正想要的,恐怕是这一幅画吧?
...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拎着鱼篓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个白衣少女。
小女孩抬头看向身后的白衣少女,咬了一口糖葫芦,随手一指,开口问道:“灵蕴姐姐,你拿着笔过来是想找我练字啊?”
欧邪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爹说了,打铁不需要练字。”
赵灵蕴用手一点欧邪的额头,把随手鼠须毫往身后一放,没好气道:“别听他乱说,小姑娘就要多识字,以后要是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嫁出去?”
欧邪半信半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赵灵蕴看了一眼被随意包扎起来的手指,叹了口气。
之前她在灯楼写了一笔血字,打算先困住那个纸扎匠行迹,然后拿着鼠须毫就急匆匆从灯楼上下来。
面对那些路人的议论,少女根本没时间理会,快步赶来长街,没想到刚走到一半就察觉那个‘字’被人用什么直接破了,然后就遇见了欧邪。
血字以血相连,作为执笔写字的她也自然受到不小的损伤。
那一笔血字带有杀气,极为克制那个鬼鬼祟祟的纸扎匠,应该无法逃脱才对,现在更是连线索都断开了。
有些事情,就像是那边桃林至今三年未落的桃花,没有塔底的小报恩寺琉璃塔,建了一半的石牌坊,很难想到答案。
不过,那个穷小子应该还活着。
那个又穷又怕死的少年在那时候总是喜欢和她吹嘘,说他家里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茅房都是金银造的,尽管现如今知道确实是个大少爷,可对于那个穷小子的第一印象还是难以改变。
除此之外,还有他那个...比他还穷的哥们。
两个穷小子,一个不知道跑哪去了,一个还在青云港待着。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那个纸扎匠在逃掉的时候,留下了一些马脚,尽管有些隐晦,却刚好能和和前段时间港口那沉船的事故联系起来。
赵灵蕴突然蹲下身,用手捻起地上的纸灰,上面有淡淡荧光亮起,显然是那个足以出神的纸人所留下的残骸。
赵灵蕴一吹纸灰,随风消散。
在那艘沉没的货船出海前,有人在上面发现了同样的纸灰。
一闪一闪亮晶晶,像个萤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