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训练我们的地方了吗？”
宁奕环顾四周，暗暗想着。
一夜过去，他仍然神采奕奕。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左看看右看看，谁也瞧不出这小子昨夜乱想了一晚。
此时此刻，他仍然在地下，只不过已不再是分隔而逼仄的小黑屋，而是在几名神色冷峻的大人的带领下，经由一条漆黑寂静封闭的隧道，来到了一处宽广的大殿。相比起之前的小黑屋，大殿更加深入地底，之前还能够通过小黑屋的窗口来察觉到一些些微的天光，到这里便只有齐齐整整一道又一道烛火作为光源了。
大殿中央极为宽阔，两边则是一排排刀枪剑戟，几名同样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早在那里等候，气氛肃穆而冷硬。那些刀兵露出的锋芒极盛，宁奕远远一看，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刺中了一般，于是便立马低下了头，悄悄看向周围。
周围便是他的“同伴”。
从小黑屋出来的时候，宁奕发现这一批孩子的数量大约是一百人。他们年纪约为十岁，各个面黄体瘦，沉默寡言，看上去就经历过不少艰辛，脸上一丝稚气也无。
在路上也有人窃窃私语，大多都在揣测这些大人们的目的。他们不比那些平平安安成长起来的温室花朵，而是遍布新安城各个街头巷尾的乞儿，就算不像“小妖”那样见多识广知道世家大族培养死士的规矩，却也能猜出自己大约是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的东西被看中了，因此才被捉来。
——而令宁奕意外的是，这群孩子居然没几个害怕的。
没有害怕的同时也没有兴奋。他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好像是一片树叶落到湍急的溪流之中，任凭其将自己左摇右摆。只要按照那些大人所说的话去做，自己就能够活下去，而活下去就已经比一切重要了。
他们就是这样的态度。
麻木，冷漠，万事与我无关。
走在这样的队伍之中，险些让宁奕觉得自己和一群死尸为伍。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小妖非要找上自己。宁奕出众的地方不是他猜出了糖的真相，而是他不愿意吃糖所代表着的抗争态度。这种态度是这群孩子里面百里挑一的，这样的人未必是这群孩子里面最优秀的，却一定是他们里面最想要逃出去的。
小妖所要找的，也就是这个可能性而已。
而说到小妖，宁奕到现在也不知他是孩子里面的具体何人，从屋子出来的时候压根儿没机会看清楚自己的邻居是谁，只能确定他隐藏在人群之中。而到目前为止，对方也没有主动找上门，看来现在并不是好交流的时候，于是宁奕也收心起来，权当做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
不过，小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为什么会有解药，他怎么会身藏内功，又怎么会被这群人抓住……这些谜团仍然深深埋在了宁奕的脑海之中。
此时众人已经到得殿上，面无表情的壮汉给他们分配好了位置，每人一处大约两三平米的空地。这样子倒让宁奕想到了前世在操场上做操的闲暇时光，可惜那样的日子只怕一去不返了……而趁机偷看斜上角位置的胸很大的女同学展现傲人身材的机会，也当然就跟着一去不返了。
“看来你们都很懂得规矩，没吵也没闹。很好。你们很规矩！”大人中的一人站了出来说，他身材高大，毛发旺盛得可怕，仿佛宁奕前世所见的那些欧美人种，一圈大胡子，眉毛飞扬，膀大腰圆，眼神隐藏在深邃的五官之中，里面的光芒十分有威胁性。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触及处，人们无不心虚胆战。
“越是规矩的人，在这里越是容易活下来。我不管你们对我们有什么猜想，不管你们有什么过去，我只管你们是否足够规矩，是否遵循我们的命令。你们明白吗？”
一片鸦雀无声，孩子们很迟疑。
“明白！”这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跳了出来，这声音嘶声裂肺，拼尽全力。宁奕发现声音来自于自己身后，他微微转过头去，发现了一个身材明显比其他孩子壮硕高大一截的小子。
当然，高大是高大，他的整个人也同样没什么精气神，面有菜色，平日里估计没有这样显眼过。这一声显然是强逼着自己吼出来的，刚刚说完，就在众人的目光下显得紧张起来，只是期望地看向了那大胡子。
……啧，这家伙反应好快。宁弈都有些后悔没第一时间回应了。
虽然现在多多少少算是个拥有金手指的穿越者，不过说到底自己穿越过来好像也没有二十四个小时……在地球那边，自己的失踪都不一定能立案。反过来说，宁奕其实也没什么穿越者的自觉，他还只是个身处险境的小屁孩儿，现在能够出挑能够懂事能够乖巧就该出挑懂事乖巧，能把面前的大人们舔高兴了自己才有机会向往更多的诗与远方。
可惜这机会却给别人把握住了。
宁奕和一众其余人都有些惋惜的时候，那大胡子横眼过去看了看说话的高大小子，却不可置否。
他猛地一声风起云涌般的大吼。
“——你们呢！”
这猛一下字似乎携带着什么特殊的力量，完全和单纯的声音大不沾边。宁奕感觉到声音送入自己的耳中后还未结束，而是在胸腔里面伴随着骨头大脑连续地回响一会儿，他整个人被震得有些眩晕。其余的人都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过了一会儿也都跟着一一应声，
“明白……”
“明白。”
“明白！”
大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看向了之前那高大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愣了一愣，随即脸上有了肉眼可见的兴奋，“朱正权。”
“很好。”大胡子似乎已记住了他，随后转头看向众人，“我知道你们来这想要什么，你们平日里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了前餐无后餐的小乞儿，在这世道就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你们不会任何生计，没有任何亲人，往前看没有啥指望，往后看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老天爷终究给你们机会，你们知道这新安城这般大，其中乞儿千千万万，我们为何找上了你们吗？盖因你们实在天赋异禀，你们天生就是该练武的人，你们以为自己随处可见，可事实上你们却是百里挑一——而这也就是你们唯一的指望了。”
天赋异禀！
百里挑一！
这个形容就好像是这群小乞儿之中投入了一块石头，激起了惊涛骇浪。当然他们不会愚蠢到大喊大叫，也不会轻易浮夸到神色惊变，可宁奕还是感觉到了那种心态气氛上的微妙变化。
最初的不敢相信之后就是怀疑，怀疑之后就是惊喜，惊喜之后便是希望，希望的光辉降临到了这群死尸一样的家伙身上，给予了他们麻木人生之中唯一的活力，他们就这样一下子“活”了起来。
……果然还是孩子啊，就这么容易被煽动了。宁奕暗想，可就算有天赋又怎么样，他们终究吃了“糖”。而且他也听出了大胡子的语言游戏，所谓百里挑一只是在常人之中百里挑一，练武者之中却未必。自己这群人多半还是炮灰一样的货色，哪里值得这么兴奋。
这大胡子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学校请来的一些演讲者，他们巧舌如簧地搬出虚构的故事，用话筒在数万师生面前声泪俱下讲述真实。从小到大五六次类似的演讲，可宁奕往往会在最初的两三天非常兴奋立志努力学习考上清华，之后上课的时候还是该神游神游，该看女同学看女同学。那些演讲者的功夫只怕比这大胡子高不知道多少段数，人家还有BGM呢，宁奕早就是见多识广了，也不会被煽动。
唔，虽然说在保持冷静的方面是好事就是了，但这事情听起来怎么有些微妙的丢人啊……
“没错，给我练武，这就是你们唯一的目的。除此之外你们什么也不必知道，我们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哪里，未来该走向何处……这些你们都不必思考，以后该知道的自然知道。好了，进入正题。”
大胡子道，“接下来我会做一些动作，是基础的练气式。虽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功，只是让筋骨活动开的养生法，但对你们这种门外汉却非常有好处。一共九个动作，注意我的呼吸节奏，须得和动作一一对应。看仔细了，我只做三次。”
接下来，他如所说的话那样做起了动作，那些动作古怪复杂，对身体的平衡性和协调性都有一定挑战，一套动作完成下来难度不小。
大胡子重复做了三次，抬头看了看，还有些孩子脸色犯难，显然是没记住，他冷哼一声，“若有没记住的，别妄想我会在意你们。自己去瞧瞧记住了的人在练习时的样子，去记，去学。但若在演示的时候出现了错误，便要杖刑三下，自己掂量一下轻重再来麻烦我们。”
说完这番话，大胡子便走下了中央的大殿，到一旁去站着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一会儿，便各自开始了动作。但都形状奇怪，和之前大胡子的演示对不太上。
能在三遍演示之中记住动作的少之又少，但这里面绝不包括宁奕——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现在有谁在关注这个少年，一定会发现他身上有了些不一样的气质。那是一种难言的变化，就是一挑眉的风情，一抬眼的清纯，浅浅一笑不言自语的灵气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