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沉了下来,她将小药炉搬到了屋内,守着辛晨安,煎起了洛文盛带回来的药。
洛文盛这书生,虽说胆子小了些,人却善良得很,将自己的屋子让给了辛晨安,自己跑去老母亲的侧屋睡地板。傍晚的时候洛母熬了些粥送过来,她用了两口便吃不下去,放置一旁。
辛晨安已经昏睡几个时辰,她怕他半夜发烧,半步也不敢离开,只与洛母讨了床被子,半裹着身体坐在床脚。
药已经熬好了,他却还未醒。京乔只能熄了炉火,静静守着。
他不知梦到了什么,睡得有些不稳,手在头边抓来抓去。京乔怕他扯到伤口,忙压住他的手,哪知一碰到,他便紧紧将她的手拽在他宽大的带着薄茧的手里,再不放开。
她试着挣了挣,没能脱出,便随他去了。只端了只小板凳,裹着被子坐着,静静瞧着他的睡颜。
辛晨安这人容貌偏冷,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让他看起来总是严肃不已,但这几日他却轻佻了许多,经常打趣她,眉一挑、眼一扬,竟也平添了几分肆意风流。
她看着他的眉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头一歪,竟趴着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她,又来到了那条追着老翁的蜿蜒山路,她和辛晨安跟下午一样,一路追赶,发现竹屋,辛晨安受伤,他们遇到洛何二人……
今日发生的事,她竟在梦中又重温了一遍。
原以为梦到这儿便停了,没料到,它却还在继续往下走……
辛晨安一直昏睡了两日才醒来。
他昏睡的第一日,贺将军去小山村里并没抓到那些卞国贼子。隔日,他垂头丧气地来小木屋找她,却听得探子来禀报,说溯川城守府中的城防图被盗了!
京乔想起了在城外听到的密谋,是了,他们无论如何混进溯川,最终的目的都是那城防图!
可惜她想起得太晚了,城防图被盗,贼子逃去无踪。圣上震怒,喝令他们留在此地处理好此事才能回朝,他们又被迫停留了数月之久。
她看到在这几月内,辛晨安拖着刚痊愈的身躯,和贺句铮繁忙地重置军防,更改溯川的布局。高侯爷则日复一日地去何府拜访,直到后来,他干脆宿于何府,不再回驿馆。
她在街上认识的梁期和梁佑梁兄弟,则不见了踪影……
就因着他们拖了这数月,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
卞国拿到了溯川的城防图,却没有对溯川动手,转头去攻打了溯川西边的樊城!
因太过突然,朝廷来不及反应,只能将镇守溯川的兵力和南归的一万平回军都先调去樊城支援。辛晨安上书反对,被帝王无情驳回,勒令他与贺将军即日启程。
哪知他们刚到樊城,就传来溯川被攻的消息!
卞国竟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溯川的城防虽经过调整有所不同,但基底不变,卞国攻打起来简直不费功夫,只三月不到,便拿下了溯川,在溯川烧杀抢掠、杀人无数,直到姗姗来迟的三十万原兵赶到,他们才扬长而去。
可这时,整个溯川已不复当初的繁华,入目尽是荒凉萧索……
京乔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已被汗水打湿,背后的衣服也都被汗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她、她怎会做如此惨烈的梦?
这繁荣的溯川,怎会变成被累累尸骨掩盖的死城!
可梦中她跟着平回军颠沛流离,赶往樊城又重回溯川,一路的艰辛都太过真实。尤其是见到战后溯川那一刻,她心头的怒火直能把她烧透,直到现在,这股火还在胸腔中四处流窜,未曾散去。
小屋的窗没关严实,留了丝小缝,此时,夜风透过小缝窜进来,吹得烛火一闪一闪。
她被冷风一吹,心头的怒火灭了些许,头脑渐渐清明起来。
这梦,虽说来得玄幻,但却不无道理。她的确是在溯川城外听到那些人的密语,他们也确实是冲着城防图来的。
如今,这些人被他们发现了,难保不会背水一战提前动手,何况现在几乎全城的兵力都调去城郊各个小村落中搜寻卞国贼人,城守府正中门洞开!
她犹疑起来,努力回想梦中的事是如何发生的,忽然,她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今日是辛晨安昏睡的第一日,若按梦中所见,探子是第二日得知城防图被盗的,而那时卞国人已逃走了,那不就说明……
城防图是今夜被盗的!
虽然她一直说服自己那是个梦,可,万一那是真的呢?
若是假的便罢了,若是真的……
她咬了咬牙,不论真假,总得试试!
她想起了从樊城回来时看到的毫无人气的溯川,再也坐不住了!
奈何辛晨安还紧拽着她的手,她无法,只能用尽力气,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了!
打开房门正要朝院外奔去,脚步迈开了又停了下来,她调转了头,轻轻扣了扣侧屋的门。
敲了有一阵,屋内传来洛文盛迷迷糊糊的声音:“谁?”
“洛公子,是我。”她压低声音,“我想起一件急事,需马上去驿馆一趟,我怕掌书记今夜会醒来,公子能帮忙看顾一下吗?”
洛文盛打开了门,揉了揉眼,道:“这么晚你一人出去不安全吧,要不我陪你去,唤我母亲帮忙看一下掌书记吧。”
“千万不要,我们在此留宿打扰已非常抱歉,万不能再劳累洛老夫人了。不如洛公子借我一身衣装可好?扮成男子应该无事。”
洛文盛关上门,回到辛晨安所在的小木屋,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给她:“我没有新的了,这套只穿过几次,万望你别介意。”
“旧的就很好了,新的我倒不敢要了。”她笑了笑,又再次道了谢,将他的长衫直接套上去,扎起及腰长发,摇身一变,变成个……
貌丑少年郎!
洛文盛被她的速度震撼了,呆愣着,张了张嘴,终只是说:“也还……蛮像的,明姑娘一路上定要小心。”
京乔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待辛晨安醒了给他喂些药,便消失在夜色中。
静谧的夜色中,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皎洁的明月从空中洒下无垠亮光,照亮了前行的路。
她不敢慢走,一路疾跑,从小巷子出来,拐入了城中大道。
路上虽无人,但还有未燃尽的蜡烛的灯笼,挂在店铺的门口,随风摇曳,灯光也幽幽晃起。有一家小酒馆竟还开着门,老板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正在门口洒着水清理污秽……
她又想起了梦中所见的溯川,房屋已被烧毁近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灰烬,风一吹就满城飞舞,整座城郭都笼罩着一层死气。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城郊万亩良田全部荒废,街头巷尾都充斥着敌军留下的痕迹,似在嘲讽着原国的无能……
她心中泛酸,脚下更加快了速度,一边祈求者自己能赶在贼子行动前告知贺将军,一边又暗暗希翼着梦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