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乔再也睡不着,睁眼坐到天亮后,就辞了何府去小巷子看辛晨安。
他还是没醒,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在也没发热。
洛文盛见她来了,寒暄了几句便去补眠了,倒是洛母十分热情,一直邀请她喝些刚煮好的清淡小粥,京乔辞不过,就做在小屋内边看着昏睡的辛晨安边喝起清粥。
辛晨安的伤口已经渐渐止血了,只是不能移动,稍微动一动就又会流血。他趴睡在床上,背上共有三处伤口,其中两处已经无大碍,只有那一处……
他为了护住她挺起身子而挨的那一箭,入肉甚深,她甚至能回想起来那箭头刺入的声音,“噗”的一声极是刺耳。
她顿时觉得清粥无味,口中生涩。
他,真的会被褫权,外放永梁吗?
她没来过南原,可也听过各大城郭,这永梁连在哪个山坳坳她都不知道,想来是极偏僻的地方。
正想着,床上传来一声细微声响。
京乔连忙趴过去,辛晨安埋在枕头中的嘴巴似乎在动着,说着什么……
她又趴近了些许,直到两个人的头都要靠在一起了,才听到他微弱的声音:“娘”“别丢下我……”
他,这是在唤娘?
失笑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威名远扬的辛掌书记在受伤的时候也只是个思念母亲的孩儿。
她正要退开,那叫着“娘”的人却似有所察觉,搁在床沿的手一挥,抓住了她的衣角。
京乔一阵无语,又来了,昨天拽手,今日拽衣角,敢情不能靠近他啊。
辛晨安抓住了她一角衣裳,又低低哀唤起来:“娘亲,娘亲不要走……”那声音,哀婉悲戚,惊痛万分。
她扯了扯,扯不开,一扯动辛晨安就着急起来,声音也变大些。京乔看他背后的伤口又隐隐渗出血来,终是不敢再动,就坐在床边,任他抓住了她的衣角。
唉,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这几声“娘”唤下来,真真叫得人心碎。
他犹不安稳,扯着衣角的手轻轻晃了起来:“娘亲,你不要不理晨儿……”
京乔手一抖:晨儿?
他、他都几岁了!
看她没反应,他又扯了扯摇了摇,拖出好长一阵鼻音,犹似幼童的奶音:“娘亲……”
她扶额叹息,只得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娘在……”
辛晨安在这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偶尔喊一声,京乔便轻轻一拍。
于是大半天京乔哪儿也没去,就做在床边不停地安慰着那幼儿似的辛晨安。
洛文盛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诡异的图景: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高大青年在嘤嘤低语,坐在床边的瘦弱女子边拍着他的头边温柔说着“孩儿乖”……
要不是这是在他家,他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他尴尬地咳了咳,就看见京乔闪电似的缩回了自己的手。
她转过头来,窘然一笑:“洛公子来了。”
“嗯,我瞧着药好了就端过来,说不定掌书记今日喝得下了。”因撞见这甚为慈爱的一幕,洛文盛的耳尖有些红。
京乔摇了摇头,“可能要浪费你的心意了,他伤于背部,不能仰卧,这药灌不下去啊……”
若能服药,辛晨安康复的时间至少要快一倍,可就是因着这个倒趴的姿势让昏睡中的他没法被灌下药汤。
洛文盛把药放在桌上,人却没走,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明姑娘,昨夜你,你看到她了吗?”
京乔有些讶异这个“她”,又安抚了辛晨安几句,才恍然想起,那个“她”,原来指的是何芸意。
“她,没事吧?她现在在何府,过得好吗?”见她没答,洛文盛又犹豫问道。
过得好吗?叫她怎么说呢?
她又想起了何芸意的那些话,尤其那句“我已经不配再见文盛哥哥了”,暗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笑着道:“她过得自是不错,你也多顾着自己吧。”
既是何芸意的选择,那她也无从插手,就帮着她圆下去吧。
“是吗?”洛文盛低喃了一句,神情似悲似喜。
京乔终是有些不忍,安抚道:“洛公子,你便好好读书准备贡考吧,若能高中,她也会为你开心的。”
“嗯,我知道。”洛文盛情绪有些低落,连告别都没有就走出去了。
他又想起了昨日何芸意顺路捎他去买药时说的话。她说,自此以后他们已无可能,说她已委身侯爷,决心跟他上临安去……
京乔也顾不得安慰他,实在是这边的辛晨安太棘手了,让她完全脱不开身,只要她有一点点想要离开的念头,他就扯着衣角呜呜地叫“娘”,实在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辛晨安当时跟着平回军在梁都,那可是声名显赫。她听过他爹的传奇,也颇为敬佩。只是,他的娘亲,是谁?
好像在她听到的那些版本中都从未出现过啊!
他在昏迷中一直呼喊母亲,还让她别抛下他,难道,当年他娘是抛弃他走了的?
京乔一阵唏嘘,两个威名远扬的战将,难道竟是被女人抛下了?
真是难以想象……
日头西移,辛晨安还没放开的意思,她渐渐撑不住了,趴在床沿打起瞌睡来。
大约有所思便有所梦,她竟梦到了一对母子!
母亲还很年轻,看样子约莫二十来岁,稚子大概三四岁,母亲牵着儿子的手,漫步在城中河边。
那女子蹲下身来,递过手中的糖娃娃对小男孩说道:“晨儿乖,在这儿等着娘亲,娘亲去给你买小布老虎。”
男孩儿一听到“小布老虎”眼睛都亮了起来,兴奋地点点头:“娘亲快些。”
女人凄苦一笑,又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走了。
这一走,就没再回来,京乔看着那男儿从白天等到了黑夜,直到一个男人找过来,他还不愿回家,坚持要在这儿等着。
“晨儿,你母亲走了,她不会回来了。”那男人声音有些沉痛。
“不会的,娘亲是去给我买布老虎了,她马上就回来了。”男儿不信,大声反驳。
男人一把将他抱到肩上,不顾男孩哇哇大叫,扛着往回走:“晨儿,走了就是走了,莫要再自欺欺人了。她不愿跟我留下来抗卞,你舅舅又不准她带着娃儿回南原,她自是抛下你自己走了。”
他也不顾小男孩能不能听懂,自己一路说着,一路将这手打脚踢的儿子带了回去。
京乔看到,这男孩回去后又哭了几日,大概也渐渐悟到母亲不会再回来了,慢慢收住了泪水。
时光荏苒,画面一转,长大后的男孩变成了辛晨安。
京乔被梦中忽然变成辛晨安的脸吓了一跳,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幽黑的眼珠深深地盯着她,嘴角噙着笑,低低道:“明大夫梦到什么了,怎么一直在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