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车夫一边狠狠地挥舞马鞭,一边又侧身掀开车帘,焦急道:“将军,别再睡了!”
这辆并不怎么起眼的破旧马车就这么风急火燎地闯入了长安城,直卷得尘烟四起、怨言不止,守城的都尉一看登时火起,方欲拔剑喝止,却突然看清了那掌车人的模样,愕然间竟楞在了那里。
“独孤大人,这车里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康某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那掌车人便是这长安城最大的楼阁、凤箫楼里的管事,康叔。虽说这凤箫楼声名鼎沸,可是见过那二凤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换句话说,许多人都是把康叔当做这里的主人的。
康叔此声一呼,那位独孤都尉便还剑入鞘,又默然盯了一会儿渐无踪影的马车,才对着身边的几个手下吩咐道:“都散了,各司其职!”
赶到凤箫楼下,小二便急匆匆地赶来迎客,突然瞥见那蹦下车的竟然是刚出远门不久的自家管事,便一脸茫然地杵在了那里:“康叔?您怎么回来了?”
“快去把那老头请出来!这次就是砸,也要把他给我拽出来!”康叔没功夫去看他,肃声吩咐了一句就急忙钻进了车里,待他架出那个虚萎男子之后,小二早已灵光地不见了踪影——康叔向来和气稳重、不爱发怒,这般暴躁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冲到楼里时,其它的小二们早就为他疏散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而楼里的宾客看到这位持重的管事如此焦急,自然无不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到了,我们到了!将军你醒醒!”康叔转入暗道后,突然感觉肩头一沉,心里蓦然一惊,急呼道:“慕容将军!醒醒啊!”
可是那位慕容将军根本就没有反应,一来他全程都是半死半昏迷的状态,不然也不会轮到康叔亲自上阵;二来则是他的双腿,青紫的颜色以及左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离废掉不远了。
康叔心急如焚,架着他三步化作一步直奔那老头的住处,可心里却又不由担心:那老头和自家小主素来不合,此时他要是不愿意该怎么办?虽说小主的确是掌控了无戒的大权,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愿意听从发号施令——就比如这位名冠毒戒之首的‘井木犴’沈更。
康叔正忧着心,不觉已赶到了那沈更的住处——怎料那沈更就负手立在门前,鹤发苍颜,气态矍铄,颔下银须更是无风自动,颇有股仙道逸气。他此时立在门前也不言语,就直勾勾地盯着大步飞来的康叔,眼神摄人。
“沈老……”
那老头瞥了一眼康叔,又斜了斜一旁畏畏缩缩的小二,沉声道:“老夫既然寄人篱下,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下一次,康管事就不必这么‘客气’了。”
康叔先是一惊,接然大喜,道:“多谢沈老!多谢沈老!救命之恩,康某定当以死为报!”
以死为报这四个字可不是胡乱说的,而且楼里的人都知道康叔是去执行任务了,所以……沈更虽还有余怒,想了想还是镇定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康叔携带之人,道:“他怎么回事?”
“是犴毒……”
“犴毒?”沈更一脸不可置疑,因为制出这犴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井木犴’沈更本人,只是眼前这人的状况实在不像中了犴毒的模样,他紧了紧眉梢,正在思量是否有其他情况,突然瞥见那人大腿一侧巴掌宽的刀口,顿时豁然开朗:“快送进来!”
犴毒是沈更的一样得意之作,特点是麻痹的效用胜过毒杀性,这样却也全非坏处——麻痹后由于无法动弹,反而不会让其原有的毒杀性四处扩散,而随着时间流逝,麻痹减轻的同时,毒性也会逐渐虚化,算起来不及半旬便可恢复正常。
“这刀伤可是他自己戳的?”沈更吩咐康叔安置好那位慕容将军,便用他那枯瘦如柴的手在伤腿处搓揉了起来,神色极不好看。
“这个……我实在不清楚,不过……倒的确像是他的刀……”康叔回想了一下细节,忽然道:“你是说这是他自己戳的!”
中了犴毒只要老老实实不动,不日便可自解,可若中毒之时做了剧烈的反应,那么那些真正致命的犴毒就要起效用了——但是身子都麻痹了,又怎么能动呢?
“毒性已经扩至全身了,”沈更又掀开了他的上衣,微青的身体上竟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疤口,其中一处拳头大的伤疤更是极其显眼,沈更看后更是不由自主地朝后背相同的地方摸了摸,接着便神色肃穆感慨道:“贯通伤,是个人物!几十年了,我这犴毒也算麻人无数,什么英雄好汉也都只能老老实实地熬过七天,说起来,此人倒还真是第一个。”
十年前,康叔最后一次见到慕容吟的时候,他身上还没有这么多伤口,尤其是那个触目惊心的贯通伤口,那日一别,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老先生只要您能救活此人……”
“康管事的,你也帮不了老夫什么忙,老夫也自当尽力,”沈更摆手打断了康叔,用他那苍朽的声音命令道:“还有,从今日起,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希望管事的不要让老夫失望。”
这凤箫楼有几个敢来打扰他沈更的?所以言外之意自然就是在指康叔自己和他的那两位小主了。
康叔自然明白这些,何况得了他的许诺还是可以舒一口气的,犹豫了下便抱拳朝沈更拜了一拜,才静步移出小院。虽然慕容吟现在的情况堪忧,但沈更只要肯尽力,就是有盼头的,只是接下来要面对的……
“康叔,二小姐叫您……”
“我知道,我就是要去她那里。”康叔朝迎面而来的小二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派人看住沈老的院子,这几日禁止任何人踏足打扰!”
“是!”小二喏了一声,又颤巍巍道:“康叔,二小姐脸色很不好……”
脸色好才怪,她当初委派给康叔的可是两个相当重要的任务,都是不能出岔子的,怎料康叔竟直接跑了回来。
“小主。”到了楼中楼,康叔抬眼一看,果然如小二所说,萧涵正一脸黑色地瞪着自己。
“你怎么回来了?听说动静还不小呢!那个人是谁!”
“禀小主,是慕容吟将军。”康叔知道自己有错,便伏在地上,态度极其恭谨。
“慕容吟!他不是已经……”萧涵的脸色瞬间由黑转白,诧异道:“那我……”
康叔以头抵地,静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双手呈上,看轮廓,像是两块木板……
“这是?”她伸过手想去看,可突然就触电了似得缩了回来,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哆嗦着道:“拿走!拿走!”
不知何时,那铁打的汉子竟已是老泪纵横了:“小主,您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世人只知凤箫楼二凤,又哪知这二凤乃是一人!康叔每看到她佯装成萧云的模样,就宛若心头在割肉。
“你出去!”她几欲癫狂,不知所措地嘶吼了起来。
姐姐没有死,是萧涵的执念。为了这个执念,她把自己磨出了两副性格、两套习惯、两个名字,甚至到了最后,就真的变成了两个人。
不过她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他在哪?”
她拔出了康叔腰间的佩刀,一脸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