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不可啊!”康叔一个跃身,拿自己堵在了门前,苦苦哀求着:“慕容将军乃忠贞死节之人,还望小主施恩啊!”
萧涵的眸里全是一种说不清的混沌,就像墨汁滴入清水中的那一瞬,这种感觉就连康叔都极少见,两人稍滞了片刻,她便用刀指着康叔,冷冷道:“你们当时是不是都下了军令状。”
康叔一颤,道:“是。”
“念给我听。”
他怎么念得出来?突围那天,原定的计划是河东王殿下率先从南门强势突围,吸引敌军主力的注意,然后三姊弟趁乱从余外三门突围——这计划对于河东王来说不啻九死一生,但他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保全他的三个孩子。
可谁能料到,在原定的突围时间前不久,北门竟然大开,那攻城的自然认出了率阵之将——是这儿的长郡主萧云殿下,这等大人物自然吸引了两翼分拨兵力堵截,正乱着,南门河东王萧誉突然率大军浩浩荡荡厮杀了出来,一时间势不可挡,眼看突围就要成功,怎料那围城者乃当世之名将王僧辩,他看到北门大开时,就已经联想到了可能是诱敌之计,所以只是分拨了少部分其它城门的守军赶去支援,而萧誉此刻大军突围,自然已经着了他的道——东、西两门的守军各已杀过来了大半。
北门先手被重兵包围,南门与敌军主力杀得天昏地暗,以至于最关键的东西两门率众突围时,王僧辩都没功夫再去理会了。最后萧凝和萧涵分别从东西两门突围成功,可河东王萧誉却是却兵败被擒——遗憾的是,他是被他的副官慕容华给擒住了。
至于北门萧云那边,人和消息都像是飞叶入林、石沉大海了一般,是死是活,再无音信,按围军的说法,北门逆匪已经被全部剿清了。
而后兄妹二人逃到了他们的三叔岳阳王那里,就派了各自的侍卫前去调查萧云和慕容吟的行踪,只是这边的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岳阳也面临了被围攻的窘境,无奈之下,岳阳王便把自己的妻小送往了西魏做人质、乞求西魏援军——当然,这两个侄子也被他随同遣送到了北境,虽说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但也意味着他们以后就很难再沾染上这混乱的南朝领土了。
萧云和慕容吟身死的消息是康叔和月光一同带回来的——而如今慕容吟却好好地活了下来,还携带着萧云的灵位。
“慕容家的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若真有骨气,早就为我姐姐殒命了!”看康叔许久难言,萧涵便冷厉地接过话来:“我倒要看看他看到我之后会是一副怎么的表情!你让开!”
康叔咚的一声跪在门中,伏地恳请道:“慕容将军如今已是生死难料,小主就念在昔日恩情,饶他一命吧!”
“我饶他?我配吗?他配吗?他问过我姐姐吗!”萧涵的声音有些发颤,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晃了起来:“他若尚有良心,怎会苟且偷生?”
“慕容将军秉性豪烈,我与他同袍多年,怎不知他品行?康某以为他定是有什么难为之处才苟且于世的!望小主明察啊!”康叔一边叩头一边求情,言辞极其恳切,毕竟曾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信任不言而喻。
“哼,那慕容华之前不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提到这个名字,萧涵不由眉峰一聚,仿若化悲痛为愤怒了一般:“到最后是谁的枪刺到了我爹身上!”
康叔只能叩头,叩得一片殷红,也不敢停。毕竟慕容吟若真是这样不堪之人,他早就去投奔他那风光无限的哥哥了,可是他没有,康叔想到了却不敢说,他知道此时说来非但帮不上忙,反倒生了顶撞的意味,那就更火上浇油了,自家小主那么聪慧,怎可能想不到这些?
“小主,康某恳请小主稍等候几日,待慕容将军醒了,再好好问问他当年细节……”
“够了!”萧涵哐当一声把刀飞了出去,呆板地坐了回去,良久又道:“你怎么遇到他的?”
好像出现了转机,康叔急忙抓住谢了恩,便答道:“是月光,属下遇到了月光,是他把慕容将军交给在下的!”
“月光?”萧涵也不看他,以手托眉,倚在桌上:“别跪着了,站起来说。”
康叔犹豫了下,便起身躬在萧涵身前,解释道:“小主的计划全部都顺利实施了,只是当初斗木獬给花红引毒的时候,不知怎的,也许是动静太大,竟然从荒山野林里杀出来了一个黑衣男子……”
“就是慕容吟?”萧涵略一沉吟,又问:“那斗木獬怎么样,后面的计划可还要用得着他。”
“盗戒之首果然名不虚传,”康叔依旧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压得看不清楚:“他成功引发了当初埋在花红体内的毒,而后慕容将军也中了他携带的犴毒,才不得动弹至此。”
“月光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原定的计划里萧涵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哥哥萧凝和月光插手,如今月光又恰好出现在了百花谷附近……
“月光是一路跟着斗木獬的,您也知道,他们两人功法都是以奇诡迅影著称,早就想一较高下了,这突然有了斗木獬的消息,月光自然难无攀比之心,”康叔知道此问命门何在,便继续道:“不过小主放心,根据危月燕候太一的消息,公子如今正在陈朝境内,似乎是在调查慕容华。”
萧涵派出康叔是为了让他做两件事,其一便是避免萧凝的干扰,此番一言,倒使她心头舒畅了一些。
“还有,属下临走时还委托了尾火虎,让他暂时替属下监督着那几个不要命的家伙。”
“你把他也带去了!”萧涵一惊,深深地盯着康叔,不过随后又镇定了下来:“也好,他是个人物,也该磨炼磨炼了,不然那些人都很难服他。”
萧涵委派康叔的第二件事就是监督无戒,虽说这尾火虎还很年轻,但手脚上的本事还是能让那几个家伙认可的,只要他们别捣乱,此事便是无事。
“小主,只要您肯放慕容将军一马,属下……”看她神色多有缓和,康叔便开始见缝插针。
“好了,你下去吧。”萧涵一摆手,打断了他:“我马上还有客人要见。”
康叔恭谨地退下后,萧涵也懵懵地回到了接客的房间,填了香饼,便倚在窗台小憩了起来,她有点累。可谁知这一睡便是数个时辰,好在那位要接待的贵客也和她早就熟识,看她安沉如玉,便也没有打扰,只静静地陪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奈何到了换香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声响,才算惊醒了这具可人儿。
“哎呦,睡糊涂了,”萧涵揉了揉眼睛,拿去身上盖着的朱墨色披风,朝不远处正在添香的女子赔了一礼,“让七小姐久等了。”
那女子虽生得年轻,仪容却是同龄罕有的端庄大方,气态颇为不俗。
“难得见你如此,倒也等得不亏,”她浅笑嫣然,随萧涵一同坐在了窗台边,“是不是什么过去的烦心事?”
萧涵苦笑一声,道:“还是七小姐体察入微,这都叫你给猜到了。”
那位七小姐俯瞰着楼外过往行人,目心不定,“哪什么入微不入微的,你我相知十载,何时见你这般愁眉苦脸的。”
她是看着萧涵从一无所有一步一步地拼到这个位置的,她知道这个女子的坚强和能力到底超出了常人有多少,她也知道这些年来她都解决过什么样棘手的困境,想来能让她皱一皱眉的也只有那不堪回首的过往了。
“旧事伤怀罢了,不碍事的,”萧涵知道她来是有要事相商的,又愧疚让她等了这么久,便帮忙引过了话来,“事态皆如我所料,花君雅已经离开了枹罕郡,花木槿也已经离开了百花谷。”
七小姐点了点头,以示欣慰,毕竟这两个人肯动身,计划就等于有了一个完美的开端,一切就都步入了正轨。
“这样一来,迷离阁这个心路最深的人就不会再碍事了,”萧涵转身去烫了茶盏,给七小姐呈了过来,道:“剩下的,只要专心拿下扑朔阁就可以了。”
“花木槿深不可测,引开而不与之交锋自然是上策,”七小姐只捧着茶盏,并没有品鉴,“可花雨终归根基深厚,就连花木槿都奈她不何,你又要做和打算?”
“花雨和齐主走得亲近,那也只是和前代的齐主走的近,这位新君总归是和他哥哥不一样的,”萧涵半饮一口螺茶,“弄清楚一些细节,先闹出一些不悦,然后再想办法让她和陈朝扯上一些微妙的关系,那么她的这座靠山就不稳了。”
“看来这是外。”七小姐点了点头,似乎很是同意她的说法。
“至于内,花墨可在百花谷里掣肘,”萧涵幽幽说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根本的办法,只要那里拿下了,她在齐主和百花谷弟子心里高高在上的地位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木兰军吗?”不管在哪里,拳头永远都是最硬的道理,对于夫君和娘家都是将帅世家的七小姐来说,更是深谙此理。
“还有你们这三花,也是要提上日程的,”似乎终于来到了重点,萧涵也放下了茶盏,正色道:“至于那四个里边,北境木兰实力最为雄厚,而其所处之地又是两国交接的金玉之地、既是花雨一家独大的资本,也是我们这次盘策的主角;而东方的冰兰和南方的玉莲暂时难以插手,日后再图也无妨,至于我们这儿的木槿,那就……”
萧涵若有所思一笑,七小姐便示意过来了,赶忙道:“不急不急,那片叶子我反正也用不到,你爱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吧。”
匪夷所思的是,这位家世显赫的七小姐就是百花谷的飞花花主,她能担上此职也是有除了巧合和身份之外的多重原因的,比如一些纠缠不清的过往陈事,甚至还有一些胁迫的因素。
“接下来要处理好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是花如影吗?”
“七小姐果然颖悟,”萧涵笑道:“这个就要拜托七小姐了,让如栩机灵一点,毕竟那个花如影能当上流花的花主,可不会是吃素的。”
“她会的,她的能力我放心,而且她也很有决心。”七小姐终于肯吃下一口茶,然后抬起了秋水星河般的眸子,碧波流动:“不过,我担心的倒是……那个花如月应该不会露馅吧?”
那个花如月,自然就是以假乱真代替花如影去了西境的花如月,而她手中所执的木兰花叶,正是属于这位七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