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暖灯很温馨,林优旋和秋繁对坐在餐桌前,晚餐已上桌,只是两个人谁也没有食欲。
寂静良久,秋繁打破沉默,说道“吃饭吧。”
心情沉重的林优旋垂目,不动。
唉~”他叹息,筷子拿起,又轻轻放下。
安慰道“优旋,我和你一样难过。”“
“什么叫,求生欲很低,是她要放弃自己的意思吗?”林优旋红了双眼。
秋繁推开椅子绕过来,拥抱她。
“你不是说会没事,会好起来吗?”她忽然激动起身,紧抓他手臂,急切的请求“你是医生啊!你去救她!”她泪流满面,充满期待,希望从那幅镜片后的眼神里得到回答。
可他不忍自视,立在那里,任由她推搡。
半晌,回望她,沉郁道“优旋,原谅医生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她低头,心痛不已,听他无奈说“哪有人不愿意清醒,她只是不想面对。”
那美丽的大眼里,期盼转为失望。林优旋颓然的放下手。
*
特护病房关了大灯,留下两盏暖黄的壁灯,沉默的照亮一室的盼望。
淳于谦凝视着躺在病床上已经褪去绯红,面色如灰的秦薇识,如诉如泣道“你不打算原谅我吗?不是说余生要多多指教吗?”
“就看在我为你攒了那么多年的好运的份上,醒过来好不好。”
“我害怕孤独终老,害怕,一个人过那样孤独的岁月。”
他温和的语气像在商量一件很平常的事,满怀期盼的哄道“不要睡太久,醒来和我一起晨跑,一起吃饭,和我约会。属于我们的,才刚刚开始。”这温热的指尖,慢慢抚摸她精巧的带伤的脸庞,心痛着不敢用力。
病房外,年过半百的慕代云靠墙而立,她永远一身恭整的着装,颜色在黑白灰之间,长发一丝不苟的簪在脑后,脸型因体型略丰满而有些饱满,又显着包容岁月的轻微下垂。几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服侍在少主人身边,成了老家人。
抬着微微下垂的眼皮,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盯着那轮明月;她在哭泣,哭得压抑,哭得不忍,泪水像一条细细的溪流,蜿蜒而下。
自心里凄凄的问:小屾你有没有看到,少谦他现在有多痛苦。
淳于屾是淳于谦的母亲,她在一个冬天的夜晚驾驶着她自己的车辆,追赶着一辆黑色宾利,那车上是她离家数月的丈夫和另一女人。
中途,为了躲避另一辆醉驾车辆,慌乱中她的车辆失控,撞破护栏,冲到10米深的水库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出事路段很快拉起警戒线,警车鸣响,车辆打捞上来后,医生当场宣布车上两名乘客已经死亡。
系,父女关系。
淳于谦那到花甲之年的外婆,不能接受丈夫和独生女同时离世的消息,次日当夜,在医院引发疾病悲愤交加离世。
鼎盛时期的万古呈青集团一夜之间受到重创,那个冬季异常寒冷,每一阵风都冷到骨子里,让人痛到绝望。
一个人的命运,被推进悬崖峭壁,深深谷底,荆棘密布,豺狼虎豹聚集。
奔忙、周旋、辗转,时年,21岁的季少谦更名淳于谦,出面解散集团。
慕代云是年青的淳于屾在街边结缘的,那时候没有众筹。她双亲病重,二十岁的女孩没有办法,学着电视里,白纸黑纸上写着愿意卖身为双亲筹钱治病,日日跪在街头。
A城经济繁荣,富豪云集。车水马龙的街头,人来人往。偶尔有人停下来嘲笑她说她骗术笨拙。
连续半个月,她感到绝望。是淳于屾给了她豆光之火,她让人来打探她消息的虚实,帮她给双亲看病,直至双亲离世。
没了亲人的她,选择投靠淳于家,原本她有选择继续念书,然后过另一种人生的机会,但思量再三,她拒绝了。
她淳朴的农人父母常告诫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天大的恩情。所以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时至今日,初心未改。
佛家常讲因果,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得到好报。
*
残月如钩,钩起过往,秦薇识深深的被困在回忆里,即使镇定剂加了量,也没能让她得到好的休息。
那是八月末,盛夏傍晚,C市火车站广场一角,她和妈妈站在高大茂密的樟树底下。
“好好上学,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生病要及时看医生。”妈妈把手上的行李箱递给她,嘱咐“有假期的时候就来我这里玩。”
19岁的秦薇识,清瘦单薄,如一支清雅的白海棠,在风中摇曳,“嗯!”她点点头。
风,带着热气在母女两人之间来来回回。
“薇薇,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抬起手,整理她被吹翻的衣领。
“好”她笑。
“我要先回去了!”妈妈放下手。“妈,注意安全。”她流连的拉了一下妈妈往回收的手,左手虎口边上是几道陈年的旧伤疤。
“好!”她点头,转身欲走;又回过头,迟疑一下,于心不忍问她“薇薇,你怪我吗?”
心疼了一下,秦薇识抿嘴角,摇摇头。
她站在原地,假装坚强的与沉默她对视,莞尔一笑。
却在妈妈转身的瞬间,泪眼滂沱,迷离中,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爆炸事件之后,她像忽然被点化,放下了你死我活的执念。不再执着寻找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居住点,然后满腔怨恨的次次打上门去。
她慢慢从那段让她不断内耗的婚姻里摆脱出来。
最开始那两年,也时常心有不甘,口舌之上的咒骂成了唯一的发泄。对象是她的女儿,但十几岁的少女,无法体会她的怨怼,只能默默陪她,忍受着。
一年前,她果断离婚,并组了新家庭。她摆脱了自我束缚的囚笼,很快会有一个新的生命叫她妈妈,而她们之间,将隔着一群陌生人,也隔着复杂烦扰的世事。
她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不再和她同进出那个称为家的地方了,她们将要疏离。
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在爸爸出现的日子里要面对他们歇斯底里的撕打。
也不用再害怕听到妈妈独自对她用尽狠毒之词咒骂爸爸。
不用再害怕回去面对因为想让她听话而终年严厉着脸的奶奶。
那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她该开心吗?
余晖已尽,秦薇识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孤独悲伤的哭到不能自已。
她,无法释怀啊。
*
黎明过去,天光破晓。淳于谦依然静坐在病床前。
从她干涩泛白的小嘴里呢喃着“妈妈!”,眼皮很重,一下子睁不开。感官复苏,疼痛感慢慢袭上来。
“妈妈”她轻轻呢喃,“痛...”
“薇薇,薇薇”有温柔的声音唤着她,是她熟悉的,淳于谦面露惊喜,心疼,轻轻擦试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哪里痛?”焦急又小心的问,“哪里?哪里痛?”
她终于挣扎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憔悴的面孔,熬红的眼睛,意识逐渐清晰。
“少谦!”她伸手,触摸到温热的肌肤,“不哭!”她想抚去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涌动着的泪花,“别皱眉!”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淳于谦俯下身抱住他,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可她纤细的身躯让他不敢拥力,克制的沉稳的,隔着被子,抱了抱。
*
天刚大亮,心情终于放松的秋繁忙碌的洗漱好,戴上眼镜,对着手机发语音,“在公寓楼下等我,我过去接你一起去看薇薇。”说罢,边穿外套边步到玄关,换鞋出门。
因为祖辈是世交,又只比淳于谦大两岁的年纪,两人在幼时已是挚友。
他看他从水深火热中走出来。
深知,即使有家族留下来的势力和资源人脉,也不能松懈,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多时,银色捷豹停靠海韵栖居东门,离校实习后,秦薇识和林优旋合租在这栋公寓楼内。等了等,身着驼色风衣的林优旋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匆匆而来,寒风赶着她闪进副驾驶。
“拿了什么?”
“薇薇的换洗衣服。”
“没吃早餐吧?”
“没有,刚刚跟公司请了假,等下到了医院再随便吃一点。”她对镜涂口红。
“你公司离我住宅那么近,搬过去我那吧!”
斑马线上,行人如织。数字倒计着,车内,秋繁得空握着她的左手摩挲着。
“我搬出去了薇薇怎么办?”她收起口红。信号灯跳回绿色,车子一路行驶到医院车库。
刚停稳,他就解掉安全带,推门而出。
“优旋!”秋繁关好车门,追上她的脚步,身后车锁声响了两下。
两人踏进电梯,他提醒她“少谦不会让薇薇回公寓去了,你什么时候想过来,就告诉我。”
望着眼前眼睛还微肿的女人,她心疼的抱了抱,趁电梯还没到的时候又吻了吻。
“口红!”林优旋躲了一下,“不重要,你抹不抹口红都美。”得逞的人,露出坏坏的,潇洒的笑。
“走开!”林优旋拿起袋子朝他不轻不重的砸过去,又伸手抹去沾在他唇上的口红。嬉笑间电梯已到,秋繁理了理外套跟着踏出去。
林优旋直奔病房,门轻轻一开,见秦薇识靠坐着,脸色恢复了一点生机。阳光正从拉开窗帘的窗口照进,留一室暖意。
“你来了!”秦薇识高兴的握住她的手。
“你吓坏我了!”林优旋假装责备她,抚摸她嘴角的伤,心疼的问“疼不疼?”
“有一点”她轻轻莞尔。
窗帘前,淳于谦挂掉电话,回返身到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