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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的脚步越走越近,校园里逐渐沸腾起来,到处都是拍照留念的同学们。一些企业陆续进驻校园,举行“双向选择人才招聘会”,展台前挤满了应届毕业生。白桦的室友们说,要不去看看,但他们的身体却很诚实,没一个人跨出宿舍门。
“全是些不知名的企业。政府部门不可能过来招聘,公务员都是要考的。”
“这对我们学政法的太不公平。除了国家机关,似乎没更好的去处。”
“去看看有没有国企。要不然,只能去考律师。”
“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仍然前途渺茫。特别是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要背景没背景,要资源没资源,国家又不管咱们了,那我们怎么办。”
……
自从上次闹掰,宁娜几乎没见过白桦了,眼看毕业临近,不知为何,她开始很挂念他。
宁娜在校园里遇见白桦,堵住他,“毕业分配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听从学校安排。”白桦冷冷的,眼睛不看她。
宁娜又气又怜,“你知道么,听说我们这届,只有一部分包分配。”
“哦?”白桦说得轻描淡写,但内心不可能不关心。
“你不想知道,哪些人会是幸运儿吗?”
“我相信学校会妥善安排,公平对待。”白桦仍然嘴犟。
“唉,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自作自受呢。你要是学生会主席,这些都不是事。”
她又来了!白桦拨腿欲走,宁娜跟在他身边。“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可以去想想办法啊。”
“我没办法可想。”
宁娜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会耍橫,这可是关系到人生命运的大事。”
“如果真是那样,我认命。”白桦大跨步往前走,拉开与宁娜的距离。
宁娜气得跺脚,在白桦身后大喊:“你这个猪脑袋,你就不知道想想办法,活动活动!”
白桦没有停下脚步。他相信宁娜这句话有现实意义。在人情关系密织如网的当下,托关系找门路,再正常不过。可他一个农村来的穷学生,能想出什么办法,能怎么活动?白桦思量宁娜的话,她要自己去活动,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要他去求她?他相信宁娜有这个能量,作为市教育局长的千金,校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是,要他去求她,这怎么可能。
白桦宿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都在为未知的前途担忧。因为万一成为“自谋出路”的一员,则意味着即将汇入汹涌的求职大军,成为打工族其中一员。他们躺在“天之骄子”的荣誉里生活了几年,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白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万一不在包分配之列,他就去省城的律师事务所应聘。退一万步想,如果律师事务所觉得他资历不够,他就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以他的学习成绩,专业能力,找个稍微好点的工作应该不难。
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各种纪念活动陆续开展,跨年级的老乡们开始频繁聚会。欢笑与泪水,憧憬与惆怅,同时充实了这个燃情的时节。白桦的小老乡过来找白桦,说想在白桦离校前见一面。小老乡给白桦带了一些家乡的特产,有火焙鱼,酱板鸭等等。小老乡说:“虽然不久你就可以回家了,但还是想让你提前感受家乡的风味,味道。”
小老乡也去见了宁娜,“虽说你就是本市人,但你们一毕业,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小老乡的话很暖,宁娜很感动。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不知为何,宁娜见到他,会莫名的惆怅。
“怎么啦,不高兴?”小老乡挺世故的,一下子就看穿了宁娜的心思。“你喜欢白桦对吧,但他有其所属,于是你耿耿于怀——”
“没有的事。”宁娜不承认。
“没关系的,”小老乡笑了,“白桦你尽管追,他与安澜成不了的。”
“哦?”
“他家与安澜家成见很深,他妈是宁愿死,也不愿意结这门亲的。”
原来如此!宁娜震惊之余,又有些振奋。她不太了解白桦妈妈的心理,但又觉得拒不接受安澜那样的女孩,也可以理解。安澜声名狼籍,身份卑微,她怎么配得上白桦呢。
宁娜与小老乡挥手告别,心情陡然间好了许多。她仿佛又看到了曙光。
没过几天,学校突然炸开了锅似的。安澜打白桦电话,只听见电话那头非常嘈杂混乱,白桦急急地说,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北约轰炸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同学们都行动起来了。
学校操场上,有人挥舞着《中国可以说不》,高声呐喊:“中国可以说不,为尊严而战!”不断有同学聚集,操场上的人如潮水般,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片。
学校担心事情闹大,到时无法控制,要求学生会牵头,组织校园演讲,稳定同学们的情绪,理性爱国。白桦身为学生会宣传部长,要做主题发言。
那天,学校礼堂里人山人海。校长、各院系领导坐在最前排,学生会、各班级代表座位往后。白桦身穿白色衬衣,黑色长裤,沉着冷静地站在演讲台上。
“尊敬的学校领导、亲爱的同学们:
今天,我们齐聚这里,是缘于一份共同的痛苦。1999年5月8日,是我们需要永远铭记的日子。这将是一个让中华民族感到痛心、耻辱的日子。几颗凭空而至的炸弹不仅夺走了我们同胞的生命,同时也抽打着我们的尊严。
主权受到侵犯,3个生命的失去,没有愤怒那才奇怪。可是,仅有悲伤、痛苦与愤怒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拥有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认识,这个世界并不像善良的人们相信的那样善良,霸权与侵略一直就在我们身边。今日之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是的,我们可以说不,但如果不讲策略地说‘不’,最后只能使自己日益虚弱。
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我们要咬紧牙关,把眼泪和委屈咽回肚子里。奋发图强,扬我国威,我们今天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明天我们能大声地说‘不’。
我知道压抑自己很难。作为一名学生代表,我想,同学们的心情肯定与我一样。当我写下这段文字时,情感无数次想挣脱理智的束缚,想最大限度地发泄愤怒,但我最后还是在愤怒与理智之间找到了平衡点——那就是从现在开始,踏踏实实、锲而不舍地努力,做好自己,出彩自己。
同学们,要想今天的痛苦不再重现,中国必须强大;要想世界真正和平,中国必须强大!让我们一起加油,为祖国的腾飞贡献青春的力量!
……”
礼堂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很多同学眼噙热泪,悲愤交加。宁娜坐在台下,目光温柔而又冷峻。白桦已经22岁,清秀儒雅的外表下,掩盖不住他内在的自信的光芒。这个男子,应该属于她,而不应被别人抢走。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如果她与白桦的关系还是目前这样子,以后见面都难了。不行,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只要他未娶,她未嫁,就还有机会。何况,他妈妈是坚决反对他与安澜的。对啊,她何不向他妈妈求救!
那天晚上,宁娜给金枝写了封信。
“亲爱的阿姨,您好!很冒昧打扰您,我是白桦的同学宁娜,我们同在校学生会,也是很好的朋友……白桦的毕业分配,相信您也很关心,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这是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
白桦很优秀,不仅学习成绩好,能力也很出众,一直担任学生会干部。从1996年开始,我们国家开始陆续实行大学生自主就业了,就是说,国家不包分配,毕业生自谋出路。一年前,他本可以担当学生会主席一职,因有人反映他与女朋友校外同居,而被否决。如果有学生会主席履历,学校肯定会重点关注,特别关心的。我们学校也将全面停止毕业包分配,今年是最后的机会。我跟白桦谈过,要他想想办法,谋划谋划,但他听不进去。毕业分配这件大事,好像还不及他女朋友重要,仍沉湎于儿女情长,不能自拨。我希望阿姨您能劝劝他,在这人生命运的关键节点,拨开迷雾,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