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上还残留着大雪初过的痕迹,季子衿踏上摘星阁时还能感受到那一片寒气。
她抬起头,望着那漫天的星辰在黑夜中敛去光芒。
此时此刻,无需推演,她也知道这是属于巫师家族的宿命,以她一己之力不过只是能够让巫师家族的消亡退后数十年,但数十年后这一天还是会到来。
而到了那个时刻,季子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除非这数十年里有下一任巫师家族的族长诞生,否则今日季子衿所做之事到头来还是救不了巫师家族。
但季子衿是幸运的,准确来说是月巫和花见的诞生对于此时此刻的巫师家族而言是幸运的。
因为像月巫和花见这样相生相克的力量同时存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其实巫师家族的人都知道,月巫和花见是他们的救赎。
但是前世他们不曾得到这份救赎,今生月巫换成了季子衿,花见重生而来成为了寰国的国师,他们没脸去祈求他们的族长以性命相救。
哪怕别无他法,他们也迈不出那一步。
可是于季子衿而言,那份属于月巫的使命感却是永不可磨灭的。
季子衿知道,如果花见肯在此时帮她,那巫师家族数千条族人的性命便就有救了。
可是季子衿到底还是没有把握,哪怕她当初说出了那样信誓旦旦的话,但其实季子衿也拿不准。
花见为了守护她的姐姐月巫而重生,她真的会肯看着季子衿为了改变巫师家族的命运而失去性命吗?
花见这人的内心实在不好猜,季子衿也无法去随意猜测女主的内心,毕竟谁也不知道女主内心到底都有些什么弯弯绕绕,谁知道她还会不会按本身剧本走呢?
花见是季子衿最后的希望,但是这个希望过于渺茫,季子衿不敢太过于寄托,所以她也没有告诉纪长星,她其实还会有一线生机。
但这线生机,只有季子衿清楚。
连花见也不知道她可以救季子衿一命,在花见看来,无论如何季子衿都是必死无疑。
她的帮助只在于能否改变巫师家族的命运。
季子衿不会将这线生机告诉任何人,她也并不会因为花见重生的理由而对花见放松警惕,毕竟那曾经可是在占星台上一剑捅了月巫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女主。
然而就在此时,系统冷不丁地打断了季子衿的思维:“宿主,女主启用了瞬移心法,马上就到了。”
季子衿一手捏着诀一手施着咒,她暗暗咬牙痛骂系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知道她会来!”
系统无情揭穿:“你刚才还不确定。”
季子衿磨牙:“你还是下线比较可爱。”
系统默默遁。
说白了,季子衿当初那等花见的句话不过是一个赌局,如今看来这个女主重生的真是太合她心意了。
想要阻止星辰陨落于巫师家族的族长一个人而言是场大工程,季子衿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最后一刻。
她逆天而行强行改命,犯了天道大忌,但她,别无他法。
随着季子衿指尖流光闪烁,空中黯淡陨落的星辰渐渐停下了不死不休的势头。
而季子衿的三千青丝却在巫术的流逝中寸寸染白。
简安“扑通”一声跪在了摘星阁下,她泣不成声却无法改变事实。
如果有花见小姐灵力相助,月巫小姐一定不会走上最后那条无可奈何的死路吧?
可是谁都不能责怪花见,就像谁都无法阻止季子衿一般。
她们生来便有自己的选择,谁都无法干涉她们的选择。
纪长星望着那摘星阁上青丝化雪的季子衿,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明明早知道结局,可到头来还是会有私心杂念,他的小姑娘生来就背负了太多,如今难道还要她以命相换吗?
但这份私心只有季子衿身边人纪长星他们才有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月国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都有这份私心。
他们熙熙攘攘地跪了一地,恳求着季子衿放弃她的族人。
在他们眼里,月国的国运是季子衿带来的,巫师家族放弃了季子衿,季子衿又凭什么还要为他们拼命。
“国师停手吧!”
“国师放弃他们吧!他们不配您以命相待啊!”
“国师!放手吧!”
月国的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这样的请命声,他们唯恐季子衿听不见他们的请命,纷纷挤着跪在了星辰殿大门之外。
他们进不去星辰殿,可他们却能停留在门口。
季子衿将他们的声音听在耳里,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停下。她要完成的是月巫的大义,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停下。
花见登上摘星阁时就看到如此场面,饶是经历两世的她也为之一怔。
她抬眼看着那满头银发的季子衿红了眼眶,此情此景,恍若隔世。
前世她踏上占星台时,那站在占星台上的月巫如何不是今天这副光景?
“月巫,值得吗?”
“你看,你的国民你的百姓,都说不值得!”
“你……何必如此呢?”
银铃声响起时季子衿就知道,花见来了。
听着花见的质问,季子衿轻声笑了起来:“花见,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这不过是,我的命罢了……”
天命。
这已经不是季子衿第一次向花见提起,哪怕花见不信这劳什子的天命,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花见也无法反驳。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也说不出一句想要劝季子衿放手的话来,因为从她选择来到摘星阁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抉择。
花见叹息一声:“我该怎么做?”
这场属于巫师家族的灭顶之灾,因为季子衿和花见的出手而有所好转。
天空黑云压顶,却有星辰亮起闪烁,那些黯淡陨落的星光也在季子衿的手上归位。
但是单凭季子衿也不过只能做到这一步,巫师家族的命运并没有被打破。
而季子衿和花见要做得,远不止这些,她们要打破巫师家族的宿命。
花见迈步贴近季子衿身旁,她掐指捏诀召唤着灵力。
瞬息间,白光乍起。
摘星阁下三人屏气凝神,对于突然出现在季子衿身边的花见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只看着季子衿与花见联手那刻,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紧张、担忧……
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刻涌上来,但是他们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任由着这些情绪一寸寸的侵蚀着内心。
花见的灵力与季子衿巫术相碰撞,蓝光与白光相交融。
刹那间,有白昼之光破开那压顶黑云层层探入。
倾寰大陆的所有人皆数出门望着那天空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各国巫师家族的族人纷纷在祭坛上汇集着他们的力量,已尽他们的绵薄之力。
黑云笼罩着倾寰大陆的上空,有寸寸金光破开黑云露出点点光亮,星星点点的巫术之力从各个角落升起与那空中两道光芒汇聚。
那交融的两道光芒横在上空,似凰飞、似凤舞。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
刹那间,白光骤起,耀眼光芒刺得他们睁不开眼来。
等到那刺眼的光芒褪去时,他们才缓缓拿开那遮挡住眼睛的手。
只在睁开眼时,黑云退却无影无踪,那漫天星辰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归复于平静。
天空中还飘着小雪,细细的雪花落在肩头,微凉的触感让所有人都如梦初醒,方才经历的所有都恍若梦境。
摘星阁上。
季子衿结出最后一个术印便受到了天道的制裁,她最终遭到了反噬,在倒下之前花见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季子衿便脱力般倒进了她的怀里。
“姐姐!”
没有什么言语可以描述出花见此时的惊慌,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还是在这一天,她还是要失去月巫吗?
她抱着季子衿的手都有些颤抖,那掌心下化白的银发让她心酸不已。
季子衿此时已经有些虚弱地喘不上气,她费劲地抬起手抚上花见的脸轻声道:“哭什么呢,傻丫头。”
花见一愣,她抬起手一抹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她早已经泪湿了两颊。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季子衿却突然没了力气,那抬起来为花见拭泪的手也重重地落了下去。
“姐姐!”
“月儿!”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日。
自三年前季子衿与花见联手破除了巫师家族数百年来的诅咒后,巫师家族的命运也在一朝之间被改写。
虽然巫师家族的巫师们失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能力,但他们却也可以如同常人一般生活。
不再有家族的诅咒,也不再有天道的惩罚。
他们或为官、或经商、或隐世,失去巫术的他们却过上了更适合他们的日子。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花见依然还是寰国的国师,也是这倾寰大陆唯一的国师了,她到底和那些巫师不同。
虽然她的灵力骤减,但依然不影响她的地位。
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力,更是她对倾寰大陆做出的贡献。
前些时候月国的国君委婉地向花见表明了自己的爱慕之心。
结果?结果自然是被花见打了出去,但谢准君倒也没有因此而灰心,反而越挫越勇,闹得花见也没了脾气。
终于在三月桃花盛开的那个季节,谢准君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嫁到月国后,花见也时常踏入星辰殿中去寻找季子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星辰殿中所有人却在三年前那场事变后杳无音讯。
因为巫师力量的消失,星辰殿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下了禁术的星辰殿了。
谢准君是不是都派了人来打扫星辰殿,有时候他也在想,或许哪一天他们四人就回来了呢?
花见踩在摘星阁雪白的羊毛毯上,她脚腕的银铃也随着她的步伐而泠泠作响,哪怕巫师家族的那些规矩早已经不复存在,可她依然没有解下这个银铃。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月巫还在她身边。
花见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谢准君在她身后替她披上了披风,花见回过头去将头埋进他怀中轻声叹息:
“准君,我好想姐姐。”
若说花见今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大概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未能带月巫回家。
当初那个不顾一切冲上摘星阁的男子将月巫抱进怀里那一刻起,花见就知道,或许自己的执念对于姐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在花见再次踏上摘星阁眺望的一个清晨,锦安给她带来了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有人说,他们在南下途经一个小镇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银发的姑娘和执扇的青年,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伯和一个青年女子。
银发的姑娘走起来步履间还有银铃声作响,回眸那刹那像极了那个去世于三年前的月国国师。
只短短一句话,却让花见失声痛哭。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