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天麟的脸色变得僵硬可怕,而站在门前的元桂默突然内心咯噔了一下。眼前的人不像是他平日里钦佩的那个蒋天麟,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蒋天麟如此的神情。
一时间,一切都变得安静。大约过了片刻,蒋天麟低沉地说道:
“请听好了,覃武士。”
“……”
“对一个武士来说,兵器和信念就如同他的生命和尊严。倘若他人侮辱了那两样东西,那么武士也会无法忍受。同样的,对于一个商人来说,金钱就是他人生的目标,而你刚刚侮辱了三十万两银子。对于眼中只有刀的你来说,金钱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小看了的那三十万能带来的影响?”
覃吾的身体不禁地颤了一下,他感受到了蒋天麟灼热的目光,那仿佛一道奇异的火光,那代表着惊人的执着和信念。
蒋天麟虽然已经有所克制,但并不能掩盖他的激动:
“有了这些钱,也许就可以让那数千万的老百姓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但你的刀只能满足自己的私欲,对他人来说一点帮助都没有,不,反而可能会造成伤害。”
覃吾眉头紧蹙,他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对于武士来说,遭人侮辱无异于生命受到威胁。
他觉得自尊心已被这个青年商人严重伤害,他不知不觉地握紧手中的刀,想马上把蒋天麟砍成两段。
这时,元桂默默默地移动了脚步。作为一个武士,他本能地察觉到覃吾身上的杀气,于是做好了挥舞大刀的姿势。
这时,蒋天麟低沉地说道:
“覃吾,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的刀和那三十万两银子,哪个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蒋天麟的语气改变了,他不再对覃吾用尊称。
覃吾看着蒋天麟,眼里依旧充满杀气,内心亦在怒喊:
“看刀吧!”
他深邃的眼眸里渐渐发出异样的光。蒋天麟了解覃吾的心思,却佯装不知,继续说道:
“金钱的价值取决于所用之人。但是,不管怎么说,金钱本身就是神圣的,你终究还是侮辱了它,说实话,你现在的身价根本不值三十万两。”
蒋天麟说得十分果断。
叮!一声尖锐的金属声响起。覃吾一把抽出他那生锈的刀。
一触即发,有一股将要把蒋天麟的脑袋砍掉的气势。
这时元桂默大喊:
“覃吾!别胡来,只要你再动一下,你就会先被劈成两段!”
蒋天麟看着元桂默笑道:
“桂默,你别管,我会看着办。”
蒋天麟怒视着覃吾说道:
“覃吾,如果你已决定把你的一生都倾注在刀上,那你就砍我吧。”
覃吾的眼里透出了光芒,他注视着蒋天麟,两人一时四目相对。乍一看,蒋天麟的眼里仿佛窜着火苗,但仔细一看,他的目光却又宛如湖水一般静谧。
覃吾无法捕捉蒋天麟的目光,感觉自己要被吞噬一般。不仅如此,他还逐渐感受到了蒋天麟的强大。
蒋天麟此刻仿佛一座大山,无人能及其顶峰,那青年商人的形象正逐渐变得高大。
“呃呃。”
覃吾无法将刀拔出,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压力,握着刀的手也不自觉地哆嗦,他的内心在惊叹:
“太强大了,我这样的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覃吾的神情瞬息万变。最终,他拉下了黑脸,并不因对方给予他的挫败感,而是因自己对自己的轻视,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覃吾迄今为止从来不为感情左右,他想杀就杀,想做的事情也都是毫不犹豫地去做。
但是此刻的他却觉得自己对一切都无从下手。
他拿刀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覃吾低垂着头,“咔哒”一声,把刀放回了刀鞘。他转过了身。这时,蒋天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就这么走了?”
覃吾默不作声,向门那边走去。
站在门边的元桂默二话不说,给覃吾让了路。覃吾刚打开门,蒋天麟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个人如果用生命去追求一样东西,那么无论他追求的是什么,都是很崇高的。覃吾,我认可你的刀,但是你一次都没有想过要为我卖命吗?”
覃吾突然停下脚步,他沉默了。许久,他才转身问道:
“我能否问问你赚那么多钱的目的?”
蒋天麟果断答道:
“为了苍生。”
“苍生?”
覃吾的内心燃起火苗,他笑着转过身。蒋天麟从椅子上站起来并向覃吾走去,他将手伸向了覃吾并说道:
“覃吾,加入我的队伍吧”
蒋天麟的话虽简短,却凝聚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覃吾眨了眨眼,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十几年前,他深爱着的美丽而淳朴的阿娘为了钱踏进了那肮脏的世界,她不仅将他抛弃,甚至连自己的贞洁也出卖得一干二净。
现在的阿娘又会是什么样?
一副备受生活折磨的娼妇肮脏模样……在酒肆里,在男人们的玩弄之下,她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腰身,抓着男人们给过来的钱,为他们卖笑……
覃吾皱着眉头,他看向蒋天麟那俊秀的脸庞。
“这个人和阿娘,全都向着钱。”
他的心开始向着某个未知的地方移动。
“但是这个人和阿娘不一样。不,他和其他商人不同,不过不同于何处呢。”
金钱,黄金。
他依然是藐视金钱的覃吾。但他内心正无比地纠结,他想看清自己已经扭曲的金钱观。他想透过那个给予他压力的年轻商人来了解金钱的真正含义。这种想法引发了他不可抑制的冲动。他想找到答案,也想再次找回自己。
他只有一把刀罢了。
他一无所有,除了那把刀,他想找回那迷失的自我。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会帮他重拾人生的意义。
覃吾动了动嘴唇,他的内心却在呼喊:
“不要把这当做一种屈服!不,说是屈服也好。我活了将近四十年,我想要重新找回曾经徘徊迷失的人生。通过这个人,不,是通过这位!”
他咬紧了牙关。
血,嘴唇里的滴滴鲜血不断地向外涌。
他用双手将那从不离手的爱刀献给了蒋天麟。
“您会收下的吧?”
蒋天麟扬起了微笑,面对覃吾如此态度,他稍微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你已不是个只会高强武功的侩子手了,而是个日后能出人头地的人。”
他收下了覃吾的刀。
“欢迎你,覃吾。”
站在门旁的元桂默这时才把抓着长刀的手放松下来,他替覃吾高兴,开心地笑了起来。
男子汉中的男子汉。
盘松喝得醉醺醺,满脸胡腮的脸上充满了血色。
盘松一进门,正读着书的蒋天麟便抬起了头:
“看样子喝了很多酒啊?”
“哈哈!这不是心情好嘛?龙大人。”
“嗯,你和谁喝了?”
“和覃吾那小子喝的。”
蒋天麟点了点头。
“看来他很合你的心意?”
“哈哈!是的,他是个不错的家伙。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孤傲的模样还让我有些不愉快,不过现在却和他一起做事,我倒挺开心。”
蒋天麟笑了笑。
“很好。”
“以后覃吾会和我盘松成为挚友的。”
蒋天麟转移话题:
“从万事通房合香居送来的浪人武士,你清点过了吗?”
“当然了。”
“怎么样?”
盘松摇了摇头。
“这个嘛,只见过他们一次我还不能评价。一个两个全都是在古拉特城的浪人市场有名的家伙。好像全都是通过一级的。”
“嗯,既然这样明天早上再清点一次,按照等级来决定契约金,定好之后再写文书。”
盘松咧嘴一笑。
“就请交给我吧,一定会完美地处理好这件事。”
“那我就相信你了。”
“当然。”
盘松弯腰鞠个了躬便退了出去。但是手刚触门,他却又转过身看向蒋天麟,而且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我仔细想过好多遍了,龙大人真的不简单。哈哈哈哈!”
盘松一边大笑着一边出去了。
蒋天麟“扑哧”笑了。
“真是个无聊的家伙。”
他再次打开了刚才没读完的书,这时,外面再次传来盘松的呼喊声:
“喂!兆忠!你马上去把孩子们给我带来,我要请你们喝酒。黄桂!你去把元弟和那小不点儿给我带来。”
说完,他听到有人回答……
“喂,你这家伙,小不点儿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长得像个丫头的少真嘛。告诉他不来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哈哈!如果不来就打到他个屁股开花。”
外面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接着,脚步声和热闹声又渐渐变小,房里的蒋天麟苦笑着:
“真是年少气盛啊。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很有心机,可相处久了发现他原来很重情。”这是蒋天麟对这段期间的盘松的评价。
离开海南岛以后,盘松就一直跟随着他。盘松对他是十分尊敬,而且与百杀队也意气相投,所以相处得十分融洽。也多亏了盘松,他才能感受到如此良好的氛围。
“看来他和覃吾合得来啊,真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