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皇宫之中。后宫的一间书房里,一位英俊少年正烤着火炉读书。炉上烧着一把铁壶,壶嘴正嗤嗤地吐着热气,温暖、滋润着干冷的空气。这位身着裘衣的英俊少年便是三皇子赵元侃。
元侃快要满十四岁了,正是青春萌动之际。他同母所生的大哥,十七岁的赵元佐在当年七月已经被太宗皇帝任命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封为卫王;十六岁的二哥元僖也当上了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封为广平郡王。也就是说,他的两个哥哥,已经正式从政,并且当上名义上的宰相,要上朝参与执宰班子的议政、决策。当然,他们更重要的还是学习和实习,看正副宰相们如何议政,如何决策。
不过元侃还好,他用不着那么辛苦。虽然他几岁时就说过,只要天命有归,不管当皇帝舒服不舒服,都不敢推辞。但他明白,两个兄长在前,轮不到他有什么想法。他这种后退一步自然宽的想法,倒也让自己过得逍遥自在。跟着父皇任命的老师读书明理,汲取前人治国理政得失,是他主要的学习任务。此外,他就喜欢玩儿,同姐妹弟弟们玩。这个时候,他后面已经有了四个弟弟,最小的才满周岁。
元侃手里握着书卷,心却飞出去老远。他心里羡慕两个哥哥,因为有了王爵,就意味着成人了,就可以有自己的府第,有自己的侍从,有自己的妻妾,就可以自己作主了。他这个时候还没喜欢过女人,因为他还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对于女人,小元侃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他最为羡慕的是伯父太祖皇帝,他对伯父宠爱花蕊夫人的故事不仅耳熟能详,而且心向往之。他的心愿,就是得到一位花蕊夫人一样的蜀中美女,相爱一生。他认为,太祖皇帝虽然得到了花蕊夫人,但似乎并未得到她的心;他虽然宠爱花蕊夫人,却依然留下了难以弥补的缺陷。这就是太祖皇帝最终没能立花蕊夫人为后。元侃对此为伯父深感遗憾,他觉得太祖皇帝虽然英武,但在立后这个问题上却有些懦弱。元侃心想,如果自己是皇帝,立后这件事就是自己的私事,无论大臣怎么反对,自己都一定会坚决去做。
少年皇子元侃此时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他犹如一张纯洁的白纸,还没有得到七彩爱情的渲染。因此他对情,他对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而且他是个一诺千金,绝不食言的人。他做事要么不答应,只要一旦答应,绝不反悔。
人与人的际遇总是那么千差万别。有的人要得到真爱,可能要历经千辛万苦,百转千回;而有的人却一帆风顺,水到渠成。
在美妙的憧憬中,元侃快活的一年很快过去了。他终于迎来了独立的日子。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冬十月,太宗颁旨,进元侃的大哥元佐为楚王,二哥元僖为陈王,元侃被封为韩王,四弟元隽为冀王,五弟元杰为益王。而且元侃和两位弟弟均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也就是说,元侃及两位弟弟不但封了王,而且也成了宰相,可以上朝参与政事了。不错,太宗皇帝明令他们“赴中书视事”。中书省就是宰相办公的地方,当时的宰相有宋琪和李昉。如今加上这五个兄弟,就有七名宰相协同办公,如此繁荣景象,前所未有。太宗当然是想在他们参政议政中,观察他们的才干,选择他心中理想的接班人。
当然,元侃更开心的,是有了一个韩王府,一个他说了算的独立王国。他迫不及待地搬进了自己的府第。他的乳母秦国夫人带着一群侍女负责他的起居。他的跟班兼铁哥们儿张耆成了王府的总管。当然,少不了有一队精锐的禁军作为王府的警卫。
这时的少年韩王元侃还不到十五岁。除了上朝学习治国理政的方略、具体操作的方法,元侃还要同兄弟们接受父皇太宗的教诲、训示。太宗皇帝也给每位皇子配备了老师,为他们讲授经史子集,治国之道,以及诗词、音律。
韩王府初创之时,难免有许多家具、器皿需要添置。这天,掌管饮食的头儿向张耆报告,需要添置一批银器,如银筷、银盏、银杯、银碗、银盘之类,要做一整套。由于工程浩大,张耆命仆人张三去找一个技艺精湛的银匠到王府打造。
这王府差张三来到金银铜铁匠人集中的打金胡同,心想这里工匠云集,定有高人在内。果然,这打金胡同生意十分兴隆,到处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但仔细一瞧,大都是普通手艺,百姓日用的一般器皿。王府讲究,器不厌精。张三心想,自己都不大看得上眼的东西,王府如何能满意?于是他到各店铺里打听,有无打制银器的能工巧匠。
一路走了数十家店铺,竟无半点收获,张三失望不已。心想这差事说来简单,实则不好交代。走到巷子尽头,张三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询问最后一家店主。也是那龚美运气来了,那老板告诉张三,他虽然不认识打制银器的高手,但他听说大相国寺门前,有一个从蜀中成都来的跑摊银匠,手艺十分了得,好些有钱人家都找他加工银器,隔天便在那里摆摊。
张三大喜,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径往大相国寺去寻。然而,待他赶到大相国寺门前,只见空荡荡一片白地,哪里有什么银器摊?原来此时天色已晚,龚美和月儿早已收摊回家。
张三不由心生懊恼:今天怕是找不着了。他又一转念,有人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看来这人还真有些道行,要不然会这么难寻?要是找着了,定是大功一件。他急中生智,赶忙去问大相国寺看门的和尚。这一招果然管用,看门和尚告诉他,这银匠姓龚名美,就住在离大相国寺不远的街巷里。原来这些日子龚美与月儿已经名声在外,这看门和尚常与龚美照面,自然对他的名字已经耳熟能详。
张三按照看门和尚说的地点寻去,只走了三五条街,转入一条小巷,便听得前面有叮当之声,心中不由一阵欣喜。他上前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工装,手握锤子的壮实英俊青年出现在面前。
张三连忙问道:“你就是龚美师傅吧,让我好找!”
龚美一时愣了,见张三虽是仆人打扮,但却气势非凡,料也不是寻常人家下人,遂客气地回答:“小人正是成都来的龚美,不知官差有何见教?”
张三大喜过望,对龚美说:“小人张三,乃是韩王府上当差的,正要给龚师傅送富贵来,可否让在下先欣赏下龚师傅手艺?”
龚美连忙请张三进屋,让他观看打成的各种银器。张三一看,眼前不由一亮,这一溜明晃晃、精湛的银器,真是见所未见,遂让龚美明日上午,带几件银器去韩王府上找他。若是总管看上他的手艺,他便要发财了。
龚美见得天降好事,也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声答应,并问明韩王府址。顺手拿些散碎银子给张三,道声辛苦。
张三假意推辞一番,也就收下,心想这龚美如此懂事,日后定有发达之日,我且回去替他美言一番。于是,喜滋滋地回府复命。
月儿买菜回来,龚美把张三的话告诉了她。看龚美激动的样子,月儿自然也心生欢喜。王府若是能看得上龚美的手艺,不仅可以挣一大笔工钱,而且靠着这个名声,那以后的生意就不用愁了。
第二天,龚美带着几件银器去了韩王府。张三把龚美领到张耆那里,将几件银器摆在案上。张耆细细把玩了一阵,这些银器无论是铸工还是打制、錾刻、镌镂,以及器物上的各种纹饰图案,乃至文字,都透着灵气与才气。张耆以前在皇宫里侍候元侃,所见皇上用的银器也难精美过此。张耆不由大喜,再端详龚美此人,真是名副其实:五官俊美,身长玉立,且膀阔腰圆,健硕雄伟。张耆当即决定,留龚美在韩王府打制银器,工钱从优。
龚美喜不自胜,遂禀报张总管,尚需回家将各种工具、模具甚至炉具带来,同时与家人说一声。张耆自然应允,还派人赶了一辆运货的驴车,一同回去。从此,龚美就在韩王府打制银器。
过了几天,张耆与少年韩王谈事时,顺便禀报了请成都来的银匠打制银器的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顿时勾起了元侃心中久藏的大事。他吩咐张耆,一定要帮他物色一个蜀中来的美女,作为他的第一个姬妾,事成重重有赏。
张耆道:“奴才哪敢邀赏,为主子分忧是奴才分内的事。”
张耆叫手下人四处打听,可一时间哪里找得到。几天过去了,竟没有一点头绪。
这天,闷闷不乐的张耆突然想起在王府打制银器的龚美,想去看看这工程到底进行得怎样了,便信步走进了作坊所在的小院。张耆远远地便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龚美正在银器上錾刻图案。走近细瞧,案几上已经有几件完工的银器。几个银碗上分别刻着龙凤呈祥、喜上梅梢、花开富贵等图案,真是精致细腻,玲珑剔透,无不散发出皇家气派。
张耆看着这闪着银光的精美器皿,心情好了许多。他猛然想起龚美是从蜀中成都来的,不由在心里暗恨自己太粗心,怎么把这么一条重要线索给忘记了。他满脸堆笑地问龚美:“龚师傅,听说你们成都美女甚多,可是真的?”
龚美停下手上的活儿回答:“成都平原,自古称为天府之国。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故女人皮肤滋润,白皙细嫩,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加之都江堰自流灌溉,水旱从人,物产丰饶,钟灵毓秀,文化浸润,遂多才女。倘若你去寺庙或繁华商街,必定美女如云,目不暇接呢!”
张耆听了,大喜过望。遂说道:“那你可不可以在蜀中帮我物色一个绝色美女呢?事成必有重谢!”
龚美笑着回答:“莫非总管大人也喜欢蜀中美女?”
张耆压低声音:“我哪敢有如此雅好?是为韩王物色的姬妾!你可千万保密,不可泄露消息!”
听得此言,龚美不禁心中猛然一动,恰似醍醐灌顶般通透舒爽。他想起月儿爷爷临终前的话,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神谶一般的嘱托,莫非今天竟然要应验了?他定了定神,收起心中的狂喜,对张耆答道:“总管大人放心,小人必定迅速查访,不负所托!”
当晚下工,龚美急忙赶回家中,对月儿说了张耆的托付。他欣喜地对月儿说:“妹子,恭喜你,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月儿没弄明白:“哥,为啥是小妹的喜事呀?”
“你天生丽质,美貌无双,肌肤赛雪,身材窈窕,而且身怀绝技,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哥是想把你推荐给韩王。倘若你进了王府,成了韩王的人,前程无可限量啊!妹子,你还记得爷爷临终前的话吗?”龚美道。
“我当然记得,他说我是有远大前程的人。”月儿回答。
“我觉得进韩王府很可能就是你远大前程的第一步呢!”龚美说。
月儿觉得哥说得有道理,一个穷人家的女子,如果能进王府,哪怕是当个丫鬟,也不辱没身份,何况做韩王的姬妾?当今皇子看上的女人,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如果自己有了好前程,哥也不必那么辛苦起早贪黑打制银器了。想到这里,心里已是愿意了,只是嘴上依然说:“可是月儿舍不得离开哥呀!”
“妹子呀,你我兄妹情分已定,早晚你都是要离开哥的,总不成你一辈子在哥身边当老闺女吧?何况你只是去韩王府,又不是到天涯海角,见面的机会还是多的,而且哥现在还在韩王府干活儿呀!我早说过,倘若妹子你今后发达了,哥还会沾你的光呢!”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月儿也就顺水推舟含羞答应了。当晚,月儿拿出从成都带来的那幅《倒挈面戏图》对龚美说:“哥,你先把这幅画拿去给他们看,倘若他们看上了,再见面。不然去了没看上,那好丢脸哦!”
龚美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便收好画轴。想到明天要进王府办这件大事,龚美竟兴奋得整晚无法入睡,满脑子是月儿进王府后的画面。
月儿在那边床上也是辗转反侧。怀春的少女要有归宿了,那颗心似羽毛一般轻灵地飞翔起来。那年轻的韩王长什么样?会不会很丑啊?不不不,人家帝王之家,娶的都是品貌端庄之人,生的皇子怎么可能长得丑呢?可他会不会看上自己呢?会不会真正喜欢自己呢?韩王府大吗?规矩是不是很多呀?就这样,月儿在胡思乱想中好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龚美背上画轴,来到韩王府。他首先去禀报总管张耆,说寻访有了初步结果,并将月儿的《倒挈面戏图》献上。
张耆展开画轴,不由被画上的美女惊呆了,貌若仙女而且还有如此柔软功夫,更是让他惊为天人。张耆连忙问道:“这女子现在何处?”
“实不相瞒,她就在我家。”龚美如实回答。
“在你家?”张耆大吃一惊,“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表妹,实际上感情胜过亲生兄妹。”龚美把自己同月儿如何认识、如何避祸来到开封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番。
“好,我明白了。这女子十五岁,姓刘,小名月儿,成都府华阳县人氏,父母双亡,会软功,是你表妹。”张耆总结道。
“对,对。实际上,我妹子本人比画上更美。”龚美又添上一句。
“兄弟,恐怕你今后用不着当银匠了!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张耆满脸春风浩荡,拿着画轴,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