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雨落乔装成随行侍卫,跟在队伍最后,有意无意地与辛竹保持距离。
偶尔瞥见队伍最前头的辛竹,雨落也会想,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这些年自己的目光会一直不由自主地追逐他。正大为不解时,耿青莲的身影跃入脑海,雨落不禁莞尔。是了,耿青莲那家伙从来就不肯受半分委屈,爱恨分明,喜形于色。而辛竹却截然不同,即使满腹心事,也只是一笑了之,从不轻易向他人吐露。正是与自己一样的这种超乎寻常的隐忍才会不断吸引自己吧。思及此,雨落苦笑着摇了摇头,辛竹明明比自己更难,他生来就注定背负整个天下,也注定只能远远观望平常人的悲欢离合。长叹一口气,雨落甩了甩脑袋,默默希翼辛竹能找到一个知他懂他的女子陪他共享天下。
以前总为着自己伶仃的身世,而常常陷入自怜自艾的境地,如今想想辛竹,雨落突然觉得释怀很多,最起码自己能享受到平淡简单的幸福。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雨落暗下决心,这次见到耿青莲一定不可再支支吾吾藏着掖着,要把自己对他最真实的感觉一股脑全说出来。
“雨落,给你水。”辛竹不知何时来到了雨落身边
因着思绪一下子被打断,雨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啊...多谢太子。“
辛竹却以为雨落是忙于与自己保持距离,手滞了一下,没再说话,将水壶递到雨落手中,便转身离开。
雨落一心只想着见耿青莲,并未细想辛竹的举动,只是仰起头喝掉了大半壶水。
这时,马蹄声从耳边传来,雨落循声望去,原来是探路的侍卫回来了。
“禀太子,前方镇子瘟疫横行,官府已下令封锁,我们需从东绕行。属下已联络京都总兵护送我们过山。”
闻言,辛竹从休息的大石头上腾地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回报的探子,道:“我们才出京不过半日,前方整个镇子瘟疫横行,京中为何没有半点消息?”
“这...”侍卫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雨落猜到这其中必有隐情,不觉望向辛竹。
辛竹并未过多难为那探子,只是抬手示意部队就地扎营休息,又命连同那先前探路的侍卫在内并几人回宫将疫情禀明国君。
雨落知道此举不仅会延误督军的皇命,还可能与盘根错杂的权贵触手纠缠不清。明明想要说点什么,当看到辛竹身上逼人的气势时,也只得说了一句“太子,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辛竹冲雨落点了点头,安慰地笑了笑,没再多言,便转身离开了。
雨落深知这一路是不会太平了,便请命贴身保护辛竹。
夜风轻柔,天上的星河静静流淌,让雨落想起多少次伴着师娘轻柔的小调入睡的那些个夏夜。雨落栖在树上,望着星空,不觉痴了。
”雨儿妹妹。“辛竹不知何时倚在树下,轻唤道。
也许是这夜静谧得太不真实,让雨落有一种还身处樱庭的错觉,便未察觉到不妥,随口答道:”怎么了,竹哥哥。“
过了许久不见回应,雨落便探身张望,黑夜里一道黑影闪过,雨落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姑娘醒了?”苍老的声音在雨落耳边响起。
雨落浑身酸痛,人也不大清醒,只能从模糊的视线中勉强辨认出眼前是个体态臃肿的老妇人。
”姑娘?“又是那个声音在呼唤雨落。
雨落只觉那声音空灵得可怕,仿佛可怖的深渊,每听一句,自己的记忆就会被抽离掉一分。雨落强打起精神,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不再听那声音,慢慢睁开了双眼。
“姑娘可记得自己是谁?“老妇见雨落醒了,涂了鲜红嘴唇的大口急急凑到雨落面前询问道。
雨落心下有了计较,这老妇果然懂得摄魂术,只是自己现下浑身无力,也只好将计就计,看她有何打算。便虚弱地答道:”你...是谁?我...我的头好痛,什么也记不得了。“
老妇满意地笑了笑,口中念叨着:”睡吧睡吧,“雨落了然,配合着假寐过去。
直到屋内再无声音,雨落方才试探着起身。
这是一个简陋的茅草屋,没有窗户,四周昏暗,让人辨不出方向和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雨落以为自己习惯了这份不寻常的安静时,却蓦地发现这屋中还有第二个人。那团小小的人影就倚在墙角,一动不动。
在这种情况下明知自己不该轻举妄动,但想到师父教自己医术时叮嘱过自己医者仁心,不可见死不救的道理,雨落还是犹豫地走向了那人。
”你还好吧。“雨落距那人一步距离时,半蹲了下来,试探着问道。
没有回应,但依稀能听到那人微弱的呼吸声。
雨落整个人坐在了那人对面,柔声道:”我没有恶意,我是刚刚被抓到这里来的,我不是“他们”的人。我跟师父学过几年医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那人影似是动了动,雨落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那人的身子,破碎的麻衣下是一副瘦骨嶙峋的身体。雨落知道此人一定是受了不少折磨,便不再开口,坐了回去,若有若无地哼着师娘唱的小调:”月中仙,不由己,负心人,不回头...“
那人终是有了反应,用粗粝的声音重复道:”水...“。
雨落听了却是一喜,看来她神智还算清明,说不定能帮自己逃出去。便起身到处找水,找了一圈,连茶杯都没有,哪里有水。无奈坐下时,那把兰少陵还回来的短刀硌了雨落的腰一下,雨落握上那把短刀,直至手心微微出汗,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拔出短刀,划向自己腕间。
”我找了一圈,这里都没有水。想活下去的话...“雨落将手腕递到那人面前,:”就喝了它。“
鲜血重重地滴在杂草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在雨落要收回手时,那人一下子扑将上来,咬住了雨落的手腕。
雨落的整条胳膊都连带着刺痛起来,却是一声不吭,没有一丝动摇。
那人也没喝太久,就又缩回了墙角,随后从衣服上撕下一段布条递给雨落。
那布条上有一股刺鼻的臭味,雨落却是依然欣然接受,道谢后将其压在了自己的伤口处。
随后雨落便继续四周探查屋子的情况,虽然看似简陋,墙壁却异常坚硬,似是用什么夹层特意加固过。雨落只恨自己体力尚未恢复,要不然说不定还能硬拼一把。
”恩人,扶我起来。“那粗粝的声音中有了几分气力。
雨落回头一看,那人正直直盯地看着雨落,乌黑的瞳孔在黑暗中泛出幽幽的光。
未待多想,雨落回身就去扶那人,却发现那人下半身空荡荡的,手顿了一下,小心地将其抱入怀中。
“到墙那里。“那人冷静地发出指令。雨落依言。
”坎位、艮位为虚,恩人。“
难不成此人精通奇门遁甲?雨落将其轻轻放下,依言,蓄足力气朝这两个方向用力击去。
果然,茅屋应声而倒,雨落抱着那人在尘土飞扬中艰难起身。
”我们安全了!“雨落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人的异样,兴奋地对那人说道。
”恩人,你不怕我吗?“冷冰冰的语气与周遭的和风显得格格不入。
雨落停了下来,将那人举到与自己平视,郑重说道:”你是人,我也是人,我怕什么。如果你是指你缺了腿的事,我觉得这就跟菜里少了盐巴一样,虽然与别的菜味道不同,但这种无足轻重的不同,并不影响菜肴的正常食用啊。以后别再问这个蠢问题了。“
”以雅,我的名字。“那人顿了一顿,说道。
雨落只觉好笑道:”你们这些个钻研奇门遁甲的是不是都喜欢这么与人打交道。那兰少陵也说过这样没头没尾的话。“
以雅闻言身子一震,却没再开口。
雨落只当她累了,没再多话,只将她抗在肩上,一心想着尽快离开这里。
暮色四合,前方有道道炊烟在半空携云飘远。雨落却在山脚停了下来,将以雅放了下来。
”我们今日不走了,明日再去城镇。“
以雅仍是没有多言。雨落见其没有拒绝的意思便又继续说道:”我去找些水和生火的东西,一会就回来。“
以雅默默看着雨落离开的身影,乌黑的眸子暗了一下。
过了很长时间,远处不断传来狼群嚎叫之声,以雅有些担心,但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身体不禁苦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说不定,她早就离开了。
以雅抬头望向晦暗的天空,暗云涌动中,一轮新月渐渐淡出正对着自己,那么近,那么明亮,刺得尔雅眼睛一痛,忙低下头来。余光却瞥见远处有个一瘸一拐的小小身影朝自己走来。圆圆的脸,过大的步伐,不是雨落是谁。
”以雅,我回来了。“雨落将东西一股脑全抛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她的”奇遇“:”以雅,我好惨啊,我去拾木头时,碰到了狼群在欺负一只落单的小鹿,本来吧弱肉强食我也不该插手的,可我看见一群狼围攻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鹿,我气不过,就从土堆上推了一块大石头砸向狼群。结果那只小鹿忘恩负义自己在慌乱中跑走了,狼群却眼泛凶光追了我一路。幸好师父教了我鹤体的轻功,我绕了好大的圈子才甩开他们。“
以雅定定地望着雨落,一言不发,许久才问:”谁是你师父?“
雨落被问得一懵,却看到以雅眼中跳动的光,心下不禁警觉了起来,便说道:”家师不让轻易透露名讳。“
”可是风硕?“
此言一出,雨落惊愕不已,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以雅,等着她的下文。
”风硕是我大师兄。当年师父死后,我与师姐叛逃出师门...“
雨落问道:”你说的可是冯雉儿?“
这次换以雅愕然了,停了半晌,问道:”难道你是樱庭的那个雨落?“
雨落心下已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了几分,轻笑声:”看来我们的缘分比我想到的还要深。“说罢掸了掸裙角上的灰尘,起身鼓捣她那一大堆东西去了。
以雅知道这个心细如尘的女孩一定已经猜透了她的身份,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毕竟一个曾想要她性命和曾背叛她师父的人,任谁也不会留恋。
感觉黑夜就要吞噬自己时,雨落的出现却一下子击退了那种虚无的失落感。
”做好了!“只见雨落兴冲冲地跑到以雅面前,手里举着用稻草扎成的假腿,外面绕了一层布,顶端用布条固定住,正是以雅给雨落包扎伤口的那个。
以雅用手拨开了挡在脸上的蓬乱的头发,极力克制自己复杂的心情,淡淡道:”谢谢你。”
以雅周身裹在朦胧的月光下,使苍白凹陷的脸上添了一份色彩,整个人都多了一份温度。
雨落道:“我再去前面的河里接点水,给你洗洗脸。”
雨落这回离开,以雅却是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