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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兰梦 结

夜色凄迷,雨落深深浅浅地行在崎岖的山路上,只能凭直觉往先前见过的溪流处走去。走了许久,不见溪水的影子,雨落不禁自嘲,怪不得师父总说自己胆子大,这一般的人遇到这样浓的化不开的夜,一定专心赶路,不敢有丝毫怠慢。此刻自己身处此境,却是宽心不少。雨落打年幼时起就喜欢孤身处于黑暗中,什么也不做,就静悄悄地呆坐,合着自己平缓有力的心跳声,让黑夜丝丝缕缕在心头漾开,好似沉重华丽的音符,抚慰疲劳不安的心魂。

又走了些时候,汩汩溪流声渐渐在耳边清晰。雨落凝神看去,点点月光投在盈盈溪水上欢快跳跃。

取出袖子里的两片大荷叶,雨落正待弯腰打水,一双宽大的脚出现在眼前。

“还不错,能活着等到我找到你。”

雨落此刻已是疲倦至极,听到这熟悉的欠揍语气和清贵的声音,一心以为是耿青莲,就连忙抬头,唤到:“青莲!”抬头的瞬间一股幽幽花香盈鼻,雨落暗道不好,耿青莲从不会在身上用什么香的。

来人冷嗤一声,揭开斗篷,却是兰少陵。

顾不得失望,雨落探身望向兰少陵身后,却发现再没有旁人。因问道:“太子他们呢?”

兰少陵俯身鞠起一捧溪水送入口中,道:“他们继续启程去漠北了。太子向国君禀告你失踪的消息,国君就把派我来寻你喽。”

雨落注意到兰少陵黑色的斗篷不仅磨损严重,更是被一层厚厚的尘土覆盖,心想他定是尽心尽力地来寻自己,才连随行的人都没来得及带。思及此,雨落伸出手为兰少陵拍去身上尘灰,轻轻道:“谢谢你。”

兰少陵没有躲避,任由雨落为自己整理衣服,眸子却温柔了几分。

想到以雅,雨落担心兰少陵会伤害她,便抬头要与之说话,正对上对方深邃的眸子,雨落愣神瞬间,兰少陵已恢复了往常不耐烦的神情:“看我干嘛?”

雨落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便继续说道:“机缘巧合下我救出了当初我们进宫路上埋伏在樱庭的人。”

兰少陵闻言眯起了眼睛,似乎对雨落的话极为感兴趣。

雨落确认过对方眼中没有杀意后,复说道:“当初你折杀了她那么多人,又害她失了双腿,况且我们又都平安无事。可不可以放了她?”

兰少陵歪着脑袋,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个不停。

雨落大为不解,连续问了几个怎么了?兰少陵方才意犹未尽,说道:“此人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我可没那本事要她的腿。她的腿怕是任务不成,被她家主人给卸下来的。”

雨落心头猛地一紧,以雅效命的不正是冯雉儿吗?若她们真的如以雅所说是同门,冯雉儿何堪如此狠心?

见雨落沉默了下去,兰少陵蹲下身来,与其平视:”怎么,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雨落垂下眸子,仍是不肯言语。

兰少陵把手重重地搭上雨落的肩膀,阴恻恻地说道:”这算什么,我曾见过一个无头的将军,死后还能蹦蹦跳跳,四处吸食人血...“

”你这个鬼故事,说给小孩子听都嫌幼稚。“看着兰少陵一脸无辜的表情,雨落不禁发笑,又问道:”以雅没了腿,会不会活不长?”

兰少陵叹了口气,起身站了起来。”看来你不仅不让我杀她,还想让我救她。“雨落被戳中了心思,一时语塞,只能弱弱地拽了拽兰少陵的衣袖。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不如你将她送回樱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雨落本有此意,听闻这话,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两人沿着小路回去找以雅时,却发现火堆仍在,人不见了踪影。

糟了,以雅断不可能自己离去,定是有人劫了她。

兰少陵的面色也凝重了下来,低声对雨落道:“还留着我给你的令牌吗?”雨落颔首。兰少陵继续说道:“此地有蹊跷,你趁夜往东行十里至杏花村,自会有人接应。”说罢,不待雨落回应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雨落知道兰少陵定是发现了什么,自己也帮不上忙,还是依言去到安全的地方。

十里对雨落的脚程来说并不远,天刚蒙蒙亮,雨落便赶到了杏花村。只见入村路口石碑上书写的“杏花村”三字,字迹洒脱飘逸,豪放不羁,细看行笔间却有诸多变化。雨落不由得被吸引住,凑到石碑前细细观摩起来。越看越觉其中大有玄机。雨落向来不是娴静的性子,因此缪贞娘那一手举世无双的兰花小篆并未学得几分真传,倒是风硕那行云流水的水墨画学得有模有样。而这”杏花村“三个字其形更似画,细察之下犹如鲲鹏吐纳,大气磅礴得很。雨落越看越喜欢,心想若有幸结识提笔之人,也算一件幸事。

天色尚早,街道上空无一人,雨落没法,只好找了个墙角先靠了下来,目前也只有等着接应的人了。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头绑红绳冲天辫的小童,正一蹦一跳地向街道这头走来。

雨落觉得这小童的出现很是突兀,便警觉地站了起来,再仔细看时,街上却空无一人,哪还有那小童的身影。

刚刚自己绝没有眼花,但只不过一抬眼的时间,就消失在眼前,此人一定没有走远,莫非...

雨落随即猛地回头,身后除了灰白的墙仍是没半点异常。

雨落有些恼了,对方在自己眼前消失的这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动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在戏弄自己。

来不及多想,雨落此刻一心想要引其现身,便决定佯装晕倒。

在瘫倒在地的前一刻,雨落的视线捕捉到了从斜前方屋檐后飞来的小身影。等了有一会,却没有想象中跌在地上,头撞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中,然后双脚一空,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

“耿爷,雨落姑娘怕是体力不支,才会晕倒。”

是那小童的声音,但他刚刚叫耿爷,莫非抱起自己的人是...是...耿青莲!?

雨落心下慌乱,却迟迟不敢睁开眼,她怕再一次的失望。她在等,等那个人开口。

“傻子,还装睡?”

话音一入耳,雨落也不知怎的,不仅顾不上吵嘴,大颗大颗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手串,不受控制地或快或慢从眼角坠落,一股脑全落在耿青莲心间。

这边雨落只顾着哭,迟迟未言语,那边耿青莲也嘴角微颤,极力克制着眼眶中已打了好几个转的泪珠,也是无话。

小童站在二人身后,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找错了人,便开口问道:“耿爷,需不需要我检查一下这位姑娘身上是否有国师的令牌。”

耿青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紧了紧自己抱住雨落的手臂,动身前行。

小童看这情形,心想明明自己没找错人啊,干嘛理都不理自己。

雨落想象过无数次与耿青莲重逢的场景,或嬉笑怒骂,或互诉相思,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泪眼相迎。雨落不觉有些好笑,明明在一起总会炸锅的二人,第一次这么太平地贴在一处。还是雨落决定先开口缓解一下这尴尬的安静,想了半天,故作轻松道:”以后不许再叫我傻子。“

耿青莲没有答话,只是将头仰了起来,紧绷着下巴。耿青莲一向不善隐藏情绪,雨落知道他此刻也在极力克制自己。于是用手紧紧抓住耿青莲胸前的衣襟,一路无话。

二人甫一进客房,小童也凑了过来,嚷嚷着要留下来照顾雨落。耿青莲满眼的恨铁不成钢,终是忍不住,道:”我自己照顾她就行了。“小童则干脆坐了下来,振振有词道:”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的医术学得也还行,耿爷你就放心,我一定把雨落姑娘照顾得妥妥的。“

耿青莲这边刚把雨落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就转身气冲冲地直接连凳子带小童一并扔出了屋子。

小童在门外抗议了半天,门外才安静了下来。

”我真怀疑白飞是表哥专门派来克我的。“耿青莲望着门外幽怨地说道。

雨落正窝在锦被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闻言看着耿青莲嗤嗤地笑。

耿青莲挠了挠脑袋,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雨落的头,柔声道:”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够成熟,总是捉弄你。我发誓以后绝不再说你疯,说你傻了。我们重新认识,让我站在你身后,可以吗?“

雨落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完耿青莲的这番话。所以一向自命不凡的他是在向自己示弱,是在告诉自己,他需要我?

雨落正要开口,门又被重重叩响,白飞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父他...在客栈前晕倒了。“

雨落青莲连忙起身,匆匆下楼。

只见兰少陵双眼紧闭,眉心深锁,似是陷入可怕的梦境之中。

三人只得先将其抬入房内,可直到落日横斜,兰少陵始终没醒来。

白飞一直守在床前,到最后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对昏睡的兰少陵诉衷肠了。

雨落观其症状,猜测其是中了摄魂术。可那老妇人的摄魂术自己也领教过,并不高明,以兰大哥的修为,不至于此啊。

”青莲,依你看,兰大哥是不是中了摄魂术?“

耿青莲面色凝重地盯着兰少陵半晌才道:”我就是怕他真的中了摄魂术。表哥自幼天赋异禀,模样又生得极好,一直顺风顺水。因此他心中对现有的一切都太不在乎了,所以即使被困梦境,也可能不愿醒来。“

闻言,雨落的心咯噔一下。毕竟兰大哥是为了救自己才被困梦中。万一...万一他真的醒不过来...雨落不敢往下细想。要是师父师娘在身边就好了。

想到师父,雨落突然想起师父的同门师妹以雅,便问白飞:”发现兰大哥的时候,身边可有他人?“

白飞擦了擦眼泪,回道:”没有。“

兰大哥身中摄魂术,又是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呢?之前一直以为以雅的失踪是被抓了回去,可若她仅仅是躲了起来呢。若真是她,或许有办法可以救兰大哥。

未及多想,雨落跑下了楼,站在客栈门口,不顾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喊道:”以雅~以雅你在吗?“

耿青莲虽是不明所以,也跟着下了楼。

耿青莲没有开口问雨落口中的以雅是谁,在雨落大喊时只是观察周遭情况。待雨落声嘶力竭时,耿青莲将白飞喊了下来,二人一起继续大喊以雅。

雨落本已打算放弃,但看到耿青莲此举,不免定了心神,休息片刻,也跟着一起喊着。

其实雨落也不知道以雅会不会现身,耿青莲和白飞甚至压根不知道以雅是谁。但三人此番放下所有的骄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放声高喊,或许是想缓解可能失去兰少陵的恐慌,或许只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一个宣泄口。毕竟兰少陵年少成名,修为高深,一直以来都是他挡在身前,保护大家。虽然他说话总是放荡形骸,但有他在,就是最可靠的后盾。

一直喊到三人都没了力气,又是一阵沉默。耿青莲双手揽过身旁二人,沙哑着声音,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白飞低低哽咽着,雨落却抬起头坚定地对耿青莲说:”既然无人可求,那就我来救。“

雨落所说的办法正是启动摄魂术,进入兰少陵的梦境中,将其带回现实。

”不行,当初师父教我们摄魂术时就说过,你我修为尚浅,贸然使用,恐有性命之虞。“耿青莲禁锢住雨落的肩膀,迟迟不肯让其施术。

”别担心,施法的诀窍我已烂熟于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而已。“雨落轻轻推开耿青莲的手,环住他,低低说道。

这是雨落第一次主动抱自己,耿青莲只觉胸中有一团清焰在熊熊燃烧。

知道雨落认定的事,谁也没法改变,耿青莲只好将身子别过去,没再阻止。

看耿青莲的表现,白飞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扑通一声向雨落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道:”今日雨落姑娘救师父的大恩,白飞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雨落连忙将白飞扶起,说道:”别担心,摄魂术我自幼习得,再说兰大哥也救过我的命,我是一定要将他平安带回的。“

说罢,没有丝毫犹豫,雨落走至兰少陵床前,抬手捏诀:”黑非黑,白非白,是是非非莫颠倒,梦里千秋浮生尽,梦醒休要问前缘。“

话音刚落,雨落的身子便一下子软了下来。见状,白飞赶忙上前去扶。耿青莲也终是转了过来,沉默地将雨落放到兰少陵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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