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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敬亭苦战皖西北

一 熊家河

深秋了,高敬亭一觉醒来,踱出门外,就感到大别山里深深的凉意。满山的树叶,有的发黄了,有的开始隐隐地现红了。

此时,高敬亭还不知道中共鄂豫皖省委和红二十五军已长征这一重大事件。他以为红二十五军从南溪的葛藤山西进到鄂东北,和往常一样,不久后还会回来的。双方也说定,大致在1935年1月会面。

高敬亭的大本营皖西北道委机关设在熊家河,原来这里是商城县南部山区,现在属于安徽省立煌县[5],红四方面军撤退时未受破坏,红二十五军皖西北中心区保卫战时也未受破坏。这里有几个十户八户的村子,是皖西北道委、赤城、赤南县委所在地。有个修械所、医院。三路游击师也住过。按鄂豫皖苏维埃的行政区划是皖西北赤城县二区。

此时,霜降已过,立冬来临,山川间飘落着冷雨,使高敬亭感到一片凄凉。道委特务队的战士们都睡在草房中、山棚里,大多数没有棉被,只好把多余的干稻草和干茅草全部盖到身上,以抵御深夜的寒冷。

熊家河,地处大别山北麓豫皖交界处的一条大山沟里。

大别山坐落在鄂豫皖三省边区。比起其他交通发达的富庶之区、鱼米之乡,只能算是穷乡僻壤。山区民众靠些山产和少量农田,维持较低的生活水准,但人们习于勤奋,乐天知命,一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如果不以物质条件来衡量,俨然可以算是一处桃源胜迹。自南宋到清末,不少外地天灾人祸的避难者,都先后携家带眷,来此落籍生根。在中国政府行为的移民史上,大家熟知的是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而在此之前,还有个朱元璋的“江西填湖广”。元末明初,朱元璋为了消灭他的对手陈友谅在江西一带的残余势力,同时又因这里是他南京皇城和凤阳中都府的外围屏障,是朱家的家山,他需要加强这里的人气,于是从物产富饶、地广人丰的江西饶州、九江的百姓中,二丁抽一,五丁抽双,捆绑他们离开家乡。这些被强制来的移民在江西鄱阳湖畔的古老渡口“瓦屑坝”集中,然后乘上大船,驶向鄱阳湖、长江、淮河,再沿长江、淮河各条支流进入大别山。直到河水变成了小溪,船走不动了,人们便下船上岸进山,见到适宜的山川土地河流,便落籍于此。朝廷给的政策是,你们只要看中哪块地方,就可以“插草为标”“圈地为家”了。于是,一个个村庄和乡镇出现了。大别山共有八十多个姓氏,大半都是外地移民。至今已繁衍生息六百多年,传述二十多代。到晚清,大别山移民有的已成为名门望族,举人秀才辈出。红二十八军在大别山坚持三年游击战争很多重大事件的发生地,如建军的汪胡氏宗祠、青天畈谈判的汪氏祠、皖西北道委所在的熊家河的陈氏祠,全是江西移民后代的建筑。

几位熊姓人家,从淮河进入皖西的史河上游杨家滩一带下了船,看到史河的右边有一条从莽莽森林中流出的小溪河,便顺着这条溪流,进入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山冲。这个地方全是大山,是一条近乎原始状态的几十里长的山冲,荒无人烟。熊姓移民看中的也是这里远离官府,没有人管。他们插草为标,圈地为家,在这里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创了自己的家业。于是,人们把这条山冲的河流叫熊家河。浅滩见底的熊家河水自杨桃岭附近由西蜿蜒东流,汇集丛山峡谷中的溪水,汹涌而有规律地注入淮河的主要支流史河。这条山冲也跟着叫熊家河。这道无名山川便有了自己的姓名。到了民国初年,熊家河两岸,茂林修竹间,陆陆续续出现十几个熊姓、陈姓、方姓、王姓村庄,逐渐形成小村落。小的几户,大的上十户。河边有几个纸棚,用水力打纸浆造土纸。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熊家在当地已成为大户。

狭义的熊家河,上起杨桃岭,下至石关,北至朝阳山,南至鸡冠石。其中的背阴山、朝阳山、鸡冠石一带都是难以逾越的高山。

广义的熊家河,包括灰窑冲、苏仙石、窑沟、全军庙、沙河店、杨家滩等。涉及豫皖两界。

以熊家河为中心的赤城县革命根据地南北约七十里,东西约四十里。北到铁炉冲乡(现为铁冲,下同)的花园,南至三合乡的金院子(现属桃岭乡),东临今梅山镇的青枫岭码头杨家滩,西迄今黄龙乡的皮坊,是皖西北苏区的核心区域。

从1929年商南立夏节起义创建苏区至现在,这里就一直是鄂豫皖皖西北老苏区的中心地带。1932年冬,第四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共皖西北道委、赤城、赤南县委及道、县、区苏维埃,还有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也经常以熊家河为根据地。在附近的大山沟里搭起大棚子,就成了医院、修械所。部队经常出没于这一带的深山老林,打击来犯的小股敌人,掩护后方机关、医院和群众。1934年4月,中共鄂豫皖省委常委高敬亭作为省委派到皖西北的巡视员,就对这里很熟悉。1934年8月,高敬亭前来担任皖西北道委书记,也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他先后驻扎在熊家河的吴家祠堂和陈家寨,统一领导皖西北的党、政、军工作。

熊家河地处大别山北麓腹地之中,四周群山重叠,道道河流穿谷而过,而且地势偏僻,附近并无重镇。敌人重兵驻扎在金家寨、商城等地,如果进攻熊家河,必须翻越层层大山,困难重重。而叶集、开顺街的驻敌与熊家河根据地又有史河和长江河之隔,没有个把旅的兵力,不敢轻举妄动。高敬亭在杨桃岭、石关附近布下瞭望岗哨,狡猾的敌人纵然凭借强大的兵力,攻占了杨桃岭、石关等险要隘口,要想攻入熊家河中心,也会在进军途中到处挨打。敌军就是完全占领了熊家河一带,也难以立足驻守。根据地军民则可以经由陈家寨、松山涧,或悬剑山、黄眉尖等丛山密林中向外线转移,奔上韭菜岩、金刚台或其他较为有利的地区。主力红军也可以出敌意外地自外线经由丛山中的羊肠小道进入熊家河,打击敌人。而内线的红军要想出击,却可以在熊家河南北两山之间找到众多山口,出其不意地到河南的固始、商城,安徽的立煌县、六安县[6]、霍山县和霍邱县作战。红军正是利用这群山和河流的屏障,与敌人周旋,凭借熊家河山河之间的这个舞台,导演出一幕幕生动、雄壮的活剧。

熊家河这里暂时还听不到枪声,老苏区的干部群众还没有感受到战争的苦痛,人们又说又笑又唱又闹,还有成群的喜鹊,喳喳叫着从山林中飞过。这儿哪像是打仗?

作为皖西北道委书记,高敬亭现在全身心想的是皖西北的事。

此时,中共鄂豫皖省委常委兼皖西北道委书记高敬亭,下属的党组织有中共赤城[7]县委、中共赤南县委,六安县第三区区委、第六区区委,霍山县第六区区委。

红四方面军极盛时期,皖西北苏区的面积近两万平方公里,现在只剩五小块了。

一块是赤城苏区。它位于商城县的苏仙石、固始县的杨山和立煌县的熊家河、杨家滩、金家院子、双河山、皂靴河之间。地方党组织和政权有中共赤城县委和县苏维埃政府,县委书记石裕田。下辖熊家河、苏仙石、杨家滩三个区八个乡。在该地活动的武装有:赤城县机关及警卫队五十余人,二路游击师二百余人;二区游击队(后改称商北大队)一百余人;红二十五军留下的一个医院二分院和七十余名伤员,皖西北道委机关工作队二百余人。

第二块是赤南苏区。它位于立煌县的冈家山、小河、火炮岭、银沙畈、西河桥、胭脂坳、麦园、吴家店、斑竹园之间,党组织和政权有中共赤南县委和县苏维埃政府,辖有四个区。在该地区活动的地方武装有:赤南县委机关三十余人;一路游击师二百余人;银沙畈战斗营;赤南县委特务队二十余人;红二十五军留下的一个医院即一分院。

第三块是六安县三区。它位于六安县的龙门冲和霍山县的诸佛庵、石家河之间,属中共六安县三区区委领导,有一个三十余人的游击队。

第四块是六安县第六区。它位于立煌县的洪家大山、界岭、古碑冲之间,属中共六安县六区区委领导,有一个二十余人的便衣队。

第五块是霍山县第六区根据地,仅限于团山、燕子河、白莲涧、董家河一带,有一个二十余人的便衣队。

此外,在皖西北还有尚在赤南活动的红二十八军八十二师七百余人和三路游击师一百七十余人,被高敬亭派往霍山、潜山、舒城一带活动。这是当时皖西北道委直接掌握的武装。共约一千八百余人,枪两千余支。

此时,还有两路主力红军的小部队正向皖西北奔来。

1934年10月19日,敌人豫鄂皖三省“剿匪”中路军第五纵队指挥官上官云相指挥四十七师、五十四师,由英山、罗田出动,向红二十五军刚开辟的英山、太湖交界的陶家河根据地发动了进攻。红二十五军在徐海东、吴焕先率领下奋力阻击,予敌重创。红军伤亡两百八十余人。二十五军主力决定撤退,北上南溪、葛藤山一带活动。七十四师政治部主任熊大海和军经理处财务科长傅家选等人率二二四团二营四连、三营九连和军经理处“苦工队”,掩护二百余名伤员,从军部所在地上坊田去土门河一带,分散安置在深山密林中近十个村庄群众家里,并给轻伤员留下五六十支枪,以作自卫。三天后他们返回军部驻地时,激战已经结束,敌人占领陶家河。当时,后来的共和国中将林维先在军经理部“苦工队”[8]里。后来的少将陈祥当时在三营九连当战士。后来的红二十八军特务营营政委漆德庆在二营四连当排长。傅家选新中国成立后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少将。

军部转移了,熊大海率红二十五军两个连队和“苦工队”,便在凉亭坳一带打游击。七天后,他们决定向北返回皖西北苏区,寻找主力红军。

他们怀着急切的心情,经鹞落坪、包家河、团山、诸佛庵、莲花山等地回苏区。这一路原本可是火红热烈的皖西北老苏区,可是现在愈往里走,愈觉得不对劲;愈往里走,愈觉得苏区变了样,愈往里走,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大家熟悉的皖西北老苏区吗?

国民党的有些部队,特别是代表中国最腐朽、最黑暗的地主反动武装,在红二十五军长征撤退之后,再次对鄂豫皖苏区开始了大屠杀。敌人所到之处,一片血海,一片废墟,一片荒芜。

有一次,部队来到立煌县金家寨附近的洪家大山,这里是六安县六区区委所在地。老远看到山湾里的一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大村子,叫白果树湾。熊大海就鼓励大家说,这个村子可是我们最早闹苏维埃的地方,哈哈,我们到家了。当年,童子团在村外白果树下站岗,姑娘们在给红军洗衣,小伙子们挑着刚砍下来的山柴往家走,老人们往家赶着猪牛,县苏维埃新剧团来了,正在唱着“八月桂花遍地开”……好一派欢乐、劳动的景象。可是进去一看,没有一个人……被国民党十一路军杀了三百多口。熊大海等人在未回苏区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老苏区被敌人蹂躏成这个样子。战争的结果是如此恐怖,而且敌人摧残的不是一两个村庄,而是整个皖西北苏区,整个鄂豫皖苏区。敌人的第四、五次“围剿”比历次“围剿”更加狠毒。一座座村庄被焚烧,一道道山岭被毁坏。国民党各路“进剿”部队在保安团、民团和叛徒的带领下,到处搜山、挖山,寻找红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长征部队和地方党政机关埋藏的物资,搜捕红军和赤卫队伤员。仅仅过去一个月,根据地面目全非,国民党军队再次把大别山推入血泪之中。他们在“有民就有匪,民尽匪尽”的方针指导下,提出了“驻尽山头,宰尽耕牛,见人就杀,鸡犬不留”的口号,组织杀人队,在苏区开展杀人比赛,一个赛过一个。过去很多传说中的酷刑和杀人手段,现在在大别山都变成现实。敌人的决心是要把苏区变成无人区。成千上万的大别山人被敌人杀害了,成千上万的家庭给敌人毁了。大别山的老苏区,唱了一出又一出的《肉丘坟》。在大别山生大别山长的红军干部、战士们,知道自己的仇恨有多深,责任有多大!

国民党对鄂豫皖苏区大规模的屠杀,从1932年10月红四方面军撤退后就开始了,红二十五军时没有停止过,现在又加剧了。敌人的疯狂搜捕与人民的舍生掩护,一直在大别山激烈地展开着。大别山如同遍体鳞伤的壮汉,鲜血淋漓,可仍站在那儿,昂首不屈!

熊大海转战七昼夜,行军几百里,最后渡过史河,12月中旬,在赤城县南溪附近的蔡氏祠堂找到了中共皖西北道委,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鄂豫皖省委常委、皖西北道委书记高敬亭同志。

高敬亭穿着旧灰布军装,腰扎皮带,佩着驳壳枪,胸前挂着一副望远镜,打着绑腿,脚穿用麻筋和布条编成的草鞋,腰板挺直,目光炯炯,英武威严,是一个标准的红军将领的形象。

高敬亭立即把这支部队安排在蔡氏祠堂附近的村庄宿营待命。

这时,二十五军手枪团一个分队在英山执行打粮任务,回来后不见主力,也自动北上南溪找到高敬亭。

鄂豫皖苏区红军战士之间大都是老熟人,领导们之间也很熟悉,都是枪林弹雨里的老战友,见了面都很高兴。可是一了解情况,大家都相对无言、欲言又止。高敬亭叼着旱烟袋,打破了沉默,问熊大海:“老伙计,你们打得怎么样?”

熊大海说:“我们刚在英山陶家河开辟了一块新苏区,国民党四十七师、五十四师便分三路来进攻。我们守住险地牛脊梁骨与敌人激战,敌人比我们多几倍、几十倍,敌人的炮弹、枪弹像冰雹一样打来,还有飞机助战。我们据险在牛脊梁骨坚守,陶家河老百姓给红军送水、送饭、救助伤员,打到最后,敌人太多了,火力也猛,军部下令撤退!”

“同志牺牲了,部队走了,阵地也丢了。真叫人不理解,这样下去不堪设想。”有个干部作着补充。

“我们也是打牵制,一转身,主力就没有了。走得够仓促的了,也不派人告诉我们一声。”手枪团同志补充说。

熊大海和手枪队负责人这时的唯一要求是找二十五军归队。这些红二十五军遗留部队也不知道主力长征走了。

高敬亭把红二十五军主力回师鄂东北、皖西北被敌清剿、受敌摧残的情况,就自己知道的通报了一下,说:“红二十五军到鄂东北去了,这是为了调动敌人,暂时拉到鄂东北待几天,看看情况怎么变化。说好的明年1月打过来。你们回去,人数少,中间还要穿过几道封锁线,不如暂时和我们一道就地坚持斗争,等主力回来再归队。”

大家看高敬亭说得在理,也表示愿意暂留在皖西北,先和敌人战斗,等着主力过来。

于是,这两支队伍,第二天就离开南溪地区,沿着双河山东北侧鸡冠石一带山区,来到皖西北道委所在地熊家河休整。

红二十五军七十四师二营四连,由于战斗减员,仅有四十余人,三营九连还算完整。这算是两个正规连队。一个手枪团分队,不到百人。红二十五军经理部“苦工队”,九十多人,就这样留在了皖西北。这是直接来自红二十五军主力的骨干部队!现在全部来到高敬亭的身边。

再加上皖西北原有的红二十八军八十二师及地方部队,现在大别山东部的皖西北道委共有两千三百余人。军事力量稍强于鄂东北。

1934年11月,敌人为了消灭红二十五军,又制订了五个月的“围剿”计划。可是他们刚准备实施,红二十五军突然撤离根据地长征,使敌人的计划落空。但敌人仅以十八个团追击西去的红二十五军,已经调集起来的主力,共有五十六个团及一些军师属的营、连和地方保安团、民团共约十七万余人,蒋介石便用来继续进攻鄂豫皖苏区红军的“残部”,企图彻底清除共产党在鄂豫皖苏区的军政力量和影响力。1934年11月中旬以后,国民党“豫鄂皖三省剿匪总部”总司令蒋介石、副总司令张学良,任命安徽省政府主席刘镇华兼鄂豫皖边区“清剿”总指挥,限一个月内彻底消灭大别山的红军。蒋介石认为此时的红军已不堪一击。12月初下达“各区残匪限于本月底肃清”的命令,他认为只需一个月时间就可以消灭红军。

刘镇华,1933年5月被蒋介石任命为安徽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现在又加上鄂豫皖边区“清剿”总指挥。他面对大别山红军的残部,认为“剿共”成功已是易如反掌了。

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在中国,带兵统将而出身寒微者比比皆是。多数出身贫寒、社会地位低下的人,迫于求生或救国救民的梦想,参加奉军、直军、皖军、桂军、陕军、镇嵩军、鄂军、豫军、川军、甘军、滇军……那个年代混战、内战都让他们打全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少数幸存者功成名就,他们光宗耀祖,买田置产盖公馆,成为有产阶级,现在都成为“进剿”无产阶级队伍工农红军的急先锋!

刘镇华,1883年生于河南巩义镇一个小商家庭,少年苦读考中秀才。后就读保定北洋优级师范学堂和直隶法政专门学校,1908年加入同盟会。刘镇华的惊人之举是到嵩县羊山,动员“中州大侠”王天纵的“刀客”武装参加反清革命。后转战陕西,经张钫推荐,袁世凯任命刘镇华为“镇嵩军”协统兼豫西“剿匪总司令”,统领三标一营。就这样,刘镇华开始他裂地封侯的军阀生涯。从此他算是踩在云端之上了。

1913年,刘镇华左右逢源。参与镇压河南宝丰县农民白郎领导的农民起义,得赏银十万,被袁世凯授予陆军中将,颁布奖章。袁世凯死后,刘镇华于1922年4月,投奔冯玉祥被荐任陕西督军达八年之久,使“镇嵩军”扩大到十万之众,被吴佩孚称为“西北长城”。1925年秋,直奉军联手进攻冯玉祥的国民军,刘镇华又重投直奉军,被任命为豫陕“剿匪总司令”,召集镇嵩军旧部得数万人,围攻冯玉祥部杨虎城、李虎臣坚守的西安,攻了八个月不克败阵。1927年夏,再次投奔冯玉祥,改为八方面军。1928年第二次北伐后,刘镇华部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一路军,下辖六十四、六十五两师,归阎锡山节制。

1929年12月,冯阎反蒋失败后,刘镇华投蒋,其部队编为十五军。1933年5月,经南昌行营秘书长、蒋介石高参杨永泰推荐,出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兼任安徽省保安司令,其基本部队刘茂恩第十五军移调安徽后也积极参加围攻鄂豫皖红军。此时,刘镇华已五十一岁,参加“革命”从军以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秦暮楚,可是现在他准备跟定蒋介石大干一场,来报答蒋介石的知遇之恩。可以说积极反共是终其一生的主调。在立煌县金岗台南麓汤家汇深山中的豹迹岩胡氏祠旁,有一处“万人坑”,埋葬着数千名被十一路军杀害的红军战士和红军家属。胡氏祠墙上,红二十五军政治部用石灰书写的“活捉匪首刘镇华!”七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至今仍很匀实地趴在墙壁上。

刘镇华上任后将鄂豫皖地区划分为四个“驻剿区”和一个“护路区”,准备分片“清剿”。

第一“驻剿区”由梁冠英第二十五路军负责,部队驻在湖北省与河南省交界一带,指挥部驻罗田,以梁冠英为总指挥。辖三十二师、三十九师和暂归指挥的东北军一〇六师、独立第五旅,另有游击团、炮兵团,共有十三个团的兵力。部署在固始、商城、立煌、罗田、英山、霍山一带,打破省界、县界,划分七个“清剿区”,以师旅团分别进行。

第二“驻剿区”由东北军第六十七军负责,王以哲为总指挥,军部驻潢川县。辖东北军的一〇七师、一一〇师、一一七师、一二九师和骑兵第三、第六师各一部及暂归指挥的一〇八师,还有保安团和地方武装。部署在息县、罗山、潢川、光山、经扶、商城、固始一带,划分八个小“清剿区”。

第三“驻剿区”由东北军第五十七军负责,何柱国为总指挥,军部驻黄安县。辖东北军一〇九师、一一一师、一二〇师和暂归其指挥的一〇五师第二旅。主要部署在罗山、光山、经扶、商城、红安、礼山一带。

第四“驻剿区”由刘镇华第十一路军负责,其弟刘茂恩为代总指挥,指挥部驻霍山县,次年2月迁六安。辖刘茂恩第十五军独立团、六十四师一九〇旅、六十五师一九四旅(欠三八八团)和暂归其指挥的安徽宋世科独立第四十旅。部队部署在安徽省与河南省交界的赤南县、赤城县、固始县及六安、霍山等山区。

“护路区”包括罗山、李家湾、朝阳洼、丁家榜、黄陂站一线以西区域和平汉铁路两侧,由东北军驻信阳县[9]东双河一带的一一二师六三四团承担。一〇五师骑兵团驻信阳鸡公山。

除上述正规部队外,鄂豫皖苏区二十多个县保安团、民团两万多人,如河南商城县顾敬之、光山县易本应、固始县戴民权、熊仲川、湖北麻城郑其玉、柯少恒、安徽霍山县黄英等反动民团也都分派有具体驻防区域,配合“清剿”。敌人正规军共五十五个团,加上各省保安团,约十七万人“进剿”鄂豫皖苏区。

在对鄂豫皖原红二十五军进行第五次军事“围剿”时,敌鄂豫皖“剿总”总司令蒋介石、副总司令张学良,于1934年8月4日下达了关于在苏区构筑碉堡制止红军活动的限令,限三个月内,分七路在苏区五十四个重要城镇,“严令督促”发展碉堡,而以五里店、三里城、小河溪及潢川、沙窝、麻城两线最为重要,“务须及早完成”。在重要村镇、山岭隘口、筑营连碉堡,其余次要地点,则筑排碉,蒋介石的碉堡规划这时已基本完成。

国民党军还控制了主要城镇和交通要道,在所划“驻剿区”内,采取了极残酷的“清剿”手段。叫嚷要“掘地三尺”、“斩草除根”、不让苏维埃政权“死灰复燃”,对苏区人民进行血洗。卷土重来的土豪劣绅,流氓恶棍,组织小保队、铲共团,肆无忌惮地进行阶级报复,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扬言要把苏区变成无人区。敌人在军事上采取搜山,在山林中搜出革命群众和伤病员,有的当场枪毙或者活埋。捉到青年妇女送到豫西、湖北省罗田县和麻城县[10]去卖。在国民党军疯狂屠杀下,苏区的红色政权受到极大摧残,党员、干部、群众遭受严重损失,各级党政军机关和红军游击队不得不转入深山密林坚持斗争。鄂豫皖苏区的革命斗争形势转入低潮。老区群众悲愤交加,被打死的、活埋的、饿死的……一言难尽,群众最大的愿望是红军回来,消灭这些白狗子。

蒋介石、张学良、刘镇华针对红二十五军的全部军事准备,现在都落在高敬亭和坚持在大别山的各级党组织和军事人员的头上。

高敬亭知道,他的大本营熊家河、全军庙一带,也是敌人“进剿”的重点。敌十一路军、二十五路军和东北军的一〇六师、一〇八师、戴民权部等上万的敌人,在赤城、赤南两县南北百十里,东西四五十里的周围修筑了碉堡,设下了封锁线。敌人在熊家河地区也布下了包围圈,戴民权第五十四师驻扎于西北边的皮坊、狗迹岭、武庙集、段集和皂靴河、苏仙石一带;十一路军驻扎于东北边的铁炉冲、窑沟;东北军进驻南边的双河、桃树岭等地,它像三个箭头对准熊家河、全军庙一带。敌人天天进攻、“清剿”,把整个苏区烧、杀、抢、掠一空,剩下的少数老乡没有饭吃,没有房子住;红军的伤病员和后方机关人员也缺乏粮食和其他物资,难以立足。

高敬亭的目光,从皖西北的熊家河老苏区,投向了皖西南。高敬亭在寻找一块退路,万一这个秋天到冬天,敌人来进攻,皖西北形势发生逆转,也好有个转移的地方。

二 南征,新战略的探索

1934年11月初,高敬亭召集他直接指挥的红八十二师师长周世觉和皖西北三路游击师师长高克文开会研究。高敬亭说:“皖西北苏区的形势很紧张,斗争十分艰苦。我们要打到敌人后方去,到外线作战,一是为了牵制和分散围困皖西北苏区的敌人兵力;二是试着寻找新的游击战争根据地。”

刚刚接任八十二师师长的周世觉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到皖西南寻找新区,将来熊家河这里站不住,我们可以到那里去。”

“战斗在皖西北的八十二师二四四团原来有三个营,第一营被红二十五军带走了,我决定由八十二师师长周世觉带师部交通队和师政治部一部分工作人员,还有二四四团第三营、高克文同志带领第三路游击师的两个连和手枪队,由周世觉统一指挥,组成一支部队到霍山、潜山、舒城地区敌人后方,开展试探性的军事行动,探探情况,寻找新的立足点。”

最后,高敬亭还叮咛:“要注意缴获,特别是粮食,要带到苏区来。”

周世觉、高克文率领部队,从熊家河出发,渡过史河,突破敌人封锁线,通过霍山县境,远程奔袭到潜山县境。

战史学家通过研究可以看出,从某种角度来说,高敬亭这一步,开始迈出探索鄂豫皖游击战争外线作战的第一步。红二十八军坚持三年游击战争的序幕也从这里拉开。

高敬亭带领八十二师第二营坚守熊家河一带苏区。

由于敌人不断遭到打击和失败,国民党在增兵的同时疯狂地烧杀。他们实行移民并村,强迫山地居民搬到平畈,逼群众上山砍树毁林,造成地荒山光的无人区,妄图割断人民群众与红军的血肉联系,困死红军。敌人这样干,虽说给红军的活动造成了困难,但是,国民党军队自己的供应也发生了严重问题。他们从山区老百姓身上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了,每个士兵每天二十四两[11]口粮要基本保证,军需物品只好从外省外地调入。他们从老远的四川运来大米,从蚌埠调来油盐。由于山高路远,运输不方便,他们主要从史河水路通过竹排往山里运输。这也是当时大别山中主要的运输工具。

1934年12月8日,高敬亭侦悉敌二十五路军郑廷珍独立五旅六一四团一部,护送三十多对竹排,装载大批粮食、食盐和冬装逆史河而上,运往金家寨。高敬亭率二四四团二营和徐德先师长率领的第二路游击师,连夜埋伏在石灰岭山梁上,把郑廷珍独立五旅的物资给缴获了。

这时,成百上千的群众从隐蔽的山林中走出来,奔向竹排。在放排工人的配合下,把大米、油盐、军装、罐头等许多战利品装上挑子,朝山里搬运。部队虽说疲劳,可是打了胜仗,个个精神饱满,除了担任警戒任务的同志以外,全部参加了运输工作。

高敬亭率部在史河袭击敌人运粮竹排,歼灭史河两岸之敌一个排。红二十八军战史称为“史河岸边打毛排”。这次伏击,不仅解决了军民一定时间内的粮食问题,而且使敌人物资供应更加紧张,迫使敌人停止了一段时间的军事行动,使高敬亭赢得了宝贵的养精蓄锐时间。他率领部队南下进入立煌县东西莲花山一带,一边休整,一边准备接应周世觉南下作战部队归来。

这是11月初的一个傍晚,太阳的余晖把山峦映得红灿灿的。八十二师师长周世觉带领该师第三营和高克文的第三路游击师共八百余人,从赤城熊家河出发,经狮子口渡过史河,突破老牛背敌人封锁线。部队士气高昂,顺利地穿过霍山县境到达潜山县后北乡(今岳西县)衙前、天堂畈、小河南一带,并与潜山县委接上了联系。

这一带地方,是皖西南大别山区的大粮仓,土地肥沃,资源丰富,人民朴实勤劳。但是,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反动统治阶级的横征暴敛,使得广大农民过着暗无天日、穷困潦倒的生活。例如有一个姓储的地主,占有良田几百亩,修有豪华的地主庄园,家有大小七个老婆,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可他不管农民死活,无论丰歉年景,逼迫佃户交纳七八成地租,而且巧立名目,进行重利盘剥。广大农民负债累累,饥寒交迫,怨声载道,对地主豪绅和国民党政权机构怀有刻骨的仇恨。

当部队到达衙前街后,得到广大农民的热情支持,一举攻克了这个大别山腹地的中心集镇,并歼灭潜山县保安队一个中队,俘虏中队长以下三十余人,缴长短枪三十余支。

攻克衙前街后,街头巷尾到处响起了欢迎红军的欢呼声。

这种远程突袭使敌人防不胜防,昨天觉得红军还在数百里之外,一夜间便像一阵飓风突然降临,根本无法预计它的走向。红八十二师和三路游击师在衙前街得手后,部队在地方党组织支持下,立即北上,在天堂畈打击土豪劣绅,开仓放粮,杀猪宰羊,广泛发动群众,在斗争中成立农民协会,扩大了共产党和红军的政治影响,直接威胁到潜山、舒城县,安徽省政府所在地安庆也为之震动。

当敌人一九四旅急急扑来之时,南下部队又沿姚河北返,进入舒城县境。11月中旬的一天,东方刚现出鱼肚白,红军就闪电般地打进舒城西南山区重镇晓天镇。一举歼灭了县保安中队及民团一百多人,缴获长短枪八十余支,没收了镇上十多家地主兼工商业资本家的大量的粮食、食盐、布匹和胶鞋、油布伞、手电筒等在苏区极端紧缺的物资,而且还收缴了大量银圆、钞票和烟土,更主要的是在两家中西药铺购买了大量药品和医疗器材。部队把不能带走的棉布和粮食,分给镇上的穷苦贫民。

部队在舒城晓天活动到12月1日,在跟踪敌人扑来时,部队突然北上启程返回老根据地。2日上午到达立煌县南部的长岭境内的长山冲。

到此为止,高敬亭部署的八十二师和三路游击师南下作战,应该说是执行得完美无缺的,缴获物品特别是粮食很多,打的全是胜仗。可是谁能想到,皖西北红军南下作战的军事行动,却在这里急转直下。后人总结是骄傲麻痹轻敌所致。

长山冲位于立煌县南部,与英山、霍山县交界,是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因地处南来北往道口,是个开化较早的富裕之地。这里本来也是老苏区,皖西北五星县苏维埃的属地,是红军经常屯兵宿营的地方。只要派兵把盆地东西两个山口守好,应该说是能守能攻,可是这次没有这样做。周世觉师长命令部队在这里休息两天,边休整边打土豪筹粮食,准备每人再带七至十天的粮食回苏区。部队住在长山冲盆地东边入口处王家湾一带。当天下午,三路游击师政治部宣传队朱国栋、姚天成等五个同志,带着连队派出的调查组,深入到老乡中去调查,然后没收了几户大地主的浮财、肥猪和粮食。部队自己动手,把谷子打成米,那时每个指战员都备有一条能装十五至二十斤粮食的布口袋,差不多够每人存六七天的粮食。马上要过年了,得给老苏区带点年货回去。

战争棋局的对弈并非一家在走。红军南下接二连三的奔袭,已经使周围各县的国民党的“驻剿”部队和地方民团充分警觉起来。而且红军的行踪也被敌军掌握,敌军不仅派精干的部队跟踪追击,而且通知各地区的驻军和当地民团进行拦截。常言说,得利不可再往。本来是攻敌无备,现在是敌人处处有备,时时有备。八十二师和三路游击师的领导还没有感觉到面临的危险。

第二天下午,潜山地下党组织派两名交通员追赶到红军驻地,向周师长报告:安徽刘镇华敌十一路第六十五师一九四旅三八七团尾随而来,敌先头部队已进入西界岭号房子,且当地霍山黄英民团参与截击。周世觉立即召集第三路游击师师长高克文、二四四团第三营营长、政委来师部研究行动计划,决定部队把粮食装好,抓紧时间休息,部队吃完晚饭出发。

这里是老苏区,红军在当地很有威望。就在晚饭前,据过路的老乡说,在部队前进的方向十多里的地方,驻扎有很多国民党军队,是上午刚从燕子河方向开来的。得知这一情况后,部队又决定推迟出发时间,明早吃完早饭再出发,穿过西边山谷乌凤沟山中官道,到达中畈湾,经过前畈后畈回到熊家河。周世觉一方面要三路游击师手枪队查清前面敌人的情况,另一方面严密注视后面敌人的动静。

3日凌晨二时许,部队吃过早饭正在稻茬田里集合准备出发时,发现三路游击师二连因炊事班睡过时了,还未吃饭,部队只好在原地等二连。夜深天寒,师长高克文让部队活动活动,而三路游击师的高参谋竟喊部队都起立,原地踏步走,并喊操练的口令和高唱歌曲。歌声和口令划破了初冬寒冷而又宁静的夜空,惊动了围追红军的敌人。三路游击师二连将近三点钟才赶到集合场,部队随即出发。出发时,周世觉自率八十二师三营为前卫,高克文率三路游击师为后卫,师部居中。朱国栋当时跟三路游击师一连尖兵班走在最前面插路标。

部队经长山冲盆地,用了一个多小时来到盆地西边出口石垸墙村,这是进入乌凤沟再回熊家河山路的山口。这是一条山中官道,按理红军应该设警戒哨,可是没有派。这里也是个古战场。南宋抗金名将程端忠为保宋高宗突围在这里战死。此时天已拂晓。当前卫连尖兵班赶到乌凤沟山坳口跟前时,看到很多砍伐不久的大树挡住了道路,这是国民党十一路军六十五师三八七团一部设置的路障。接着,敌人只喊了几声,随着一声短促的枪响,前面山崖上的轻重机枪、步枪便像暴风骤雨一样一齐射向红军,打倒了不少没有准备的红军战士。接着,尾追而来的一九四旅三八七团一部,已经堵住了退路,形势相当危急。

周世觉率领的南下作战部队在乌凤沟中被包围了。敌人占据两边高山各制高点,使用步枪、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向红军猛烈开火,枪弹似暴雨倾落下来,不少同志饮弹倒下了。敌指挥官挥着手枪、马刀在士兵后面威胁督战。朱国栋听见他的狂叫:“上!快冲!不放跑一个红军。捉活的,刘长官给重赏!”

上午十时,红八十二师三营和皖西北三路游击师,通过激战刚刚摆脱一九四旅三八七团一部的追击,在行至长山冲乌凤沟底部左边岭头上的一个土地庙跟前,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又遇霍山县黄英“老小八团”、第十一区吴荣先反动民团八百余人的伏击。这些民团土生土长,熟悉地形,许多成员都是土豪劣绅大地主的亲属,对红军怀有深仇大恨,因而也非常残暴。

突围必须成功。部队马上集中到土地庙周围,准备依靠小庙固守,待天黑后再冲出去。而这时,不仅尾追的敌人追击上来了,前面堵击的敌人和民团也向红军发起攻击,红军部队腹背受敌。气焰嚣张的敌人越攻越近,妄图一口吃掉这支陷入困境的红军部队。周世觉师长一面鼓励大家沉着应战,坚决顶住敌人,坚持到天黑就是胜利,一面亲临前线指挥。他一会拾起伤亡同志的步枪射击敌人,一会又端过战士的轻机枪扫射。这样,他就成了敌人集中射击的目标,先是帽子中弹落下,后来右臂负伤,最后因头部中弹而英勇牺牲,倒在了土地庙前。

最后,八十二师三营部队寡不敌众,无法坚持战斗。同志们认识到,哪怕只剩下一个人,只要突围出去,就是红军的一份力量,就是革命的一粒火种,因而决定向西北的一片茅草丛生地带突围。周师长乘用的一匹黑骡子,原来是林维先用的,背了很多的银圆和钞票,马夫将它脱缰甩了一鞭子,冲在最前面,终于冲了出来。高克文的一匹大白马,被敌人掳去,还有三路游击师的军旗,最后都出现在敌人的战报里。由于敌人火力太猛,不少同志在最后突围中倒在血泊里,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红军女战士周世凤、高大凤、张玉凤视死如归,在弹尽粮绝之际,相挽跳下悬崖壮烈牺牲。

红八十二师和三路游击师突围后,灭绝人性的十一路军,对轻、重伤员一一补枪打死,并惨无人道地把所有牺牲了的指战员耳朵割下来,以便到刘镇华那里去报功请赏。

突围部队会合后,由三路游击师高克文师长指挥。清点人数时,三路游击师只有一百三十多人,红八十二师只有百十号人了。这时同志们是高兴和沉痛的心情交织在一起:高兴的是经过一天的血战,突围出来两百余人,保存了一支革命力量;沉痛的是一个月前离开赤城苏区时八百余人,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绝大多数壮烈牺牲。红八十二师师长周世觉的牺牲,更是鄂豫皖红军三年游击战争时期党和军队的一个重大损失。

周世觉,1901年10月生于河南省商城吴家店镇(现属安徽金寨县)徐坳村周家湾一个贫苦农民家里。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5月参加商南地区立夏节武装暴动。从乡自卫队中队长,到担任新组建的红二十五军第七十四师副师长,1934年9月,在师长林维先被“肃反”放进“苦工队”后,他升任红八十二师师长。

长山冲乌凤沟村苏维埃的一个十三岁少年郑学才目睹了战事的惨烈。战斗结束后,郑学才和村民们在之后几个夜晚偷偷挖了三个坑,将烈士遗体分别掩埋在乌凤沟南边的山坡上。从那以后,郑学才便为红军义务守护坟墓,接着,郑家二代、三代、四代都义务为红军守墓,年年来为他们包土上坟。

郑家四代人多年如一日义务守护红军墓,在当地传为佳话。

敌军二十五路军也妄图扑灭突围出来的这支部队,星夜调动三十二师时德学九十四旅、高国钧九十五旅,前来包围“搜剿”红军突围部队。鄂豫皖“剿总”还特意颁布了一道命令,谓“八十二师残存主力约二三百人在长山冲受重创后,溃退至前、后畈方向,特饬各路追堵部队限本周内聚歼。负责追‘剿’、堵‘剿’各部队,如追击不力,致‘匪’窜过,致不能依限‘肃’清,各区负责部队长官均以纵‘匪’论罪,以重军令”。

高克文率部队先后在婆婆寨、横须山、界岭等处与“搜剿”敌人小有接触,采取了走山间小道,钻敌人空隙向北疾进的方针,12月12日撤退到六安县三区十八盘下的龙门冲。这里是六安县三区区委所在地,有区委、区苏维埃政权,区委领导的还有一个战斗连。12月9日,高敬亭率八十二师二四四团二营南移,在这里迎接南下作战部队。13日下午,部队行至龙门冲南十八盘下的青菜冲,与前来“追剿”的国民党军第六十四师一九四旅三八七团激战三小时,毙伤国民党军二十多人,红军伤亡三十二人,烈士遗体被就地安葬。战后部队分两路于19日、20日先后回到熊家河。

红八十二师和三路游击师南下后,高敬亭起初听到的全是胜利的消息,可是,高敬亭没有想到,他见到的是惨败的情景。

在熊家河,长山冲突围出来的高克文向高敬亭汇报战斗经过时说:“周世觉师长牺牲了!”

高敬亭一听,含着泪水,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喝道:“高克文,你作战不力!我的全部家当让你损失过半,你们回来干什么,几百号人弄哪去了?你对部队损失有责任!对周师长牺牲有责任!”

随后,高敬亭下令将高克文逮捕,在熊家河边枪决了。三路游击师还有几个参谋也被处决。

高克文此时才二十八岁。他是六安县郝家集人。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从事地下工作。1929年11月,参加中共六安中心县委领导的六霍起义,做地方党的工作,参加创建皖西革命根据地的斗争。1931年,被选为中共皖西北道委常务委员,后任皖西北游击司令部司令员,指挥地方武装积极配合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粉碎蒋介石的第一、二、三、四、五次反革命“围剿”。1933年1月,任赤南第一路游击师政治委员,1934年任三路游击师师长,红二十五军长征后坚持在皖西北进行游击战争,此次却死于内部“肃反”。

据很多老同志回忆:高敬亭的性格是刚烈的。他指挥打仗时喜欢和机枪手在一起,指挥机枪手射击敌人。如果他三次命令机枪手射击对面的敌人都打不到,他就要大发脾气。漆德庆回忆:1935年10月,他任机枪排排长,一次战斗中,一梭子弹十五发打死十三个敌人,还挨了高敬亭两鞭子,问他还有两发子弹飞哪去了。

三 二一八团

面对南下作战的失利,高敬亭在熊家河召开了皖西北道委会议,研究对策。高敬亭分析了敌我斗争形势,说:“目前由于敌情严重,道路险阻,至今皖西北道委还没有同省委和红二十五军联系上。红二十五军到鄂东后,敌人十一路军和二十五路军向鄂东的黄冈、麻城集中了一部分,但敌人主力仍没有放松对皖西北苏区的‘清剿’。反动民团、保安团正在各地赶修碉堡、增设据点,苏区大片的土地被敌人占领了,许多区乡苏维埃政权被敌人破坏了……情况是严重的,但只要我们坚持斗争,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我们该如何坚持呢?”熊大海问。

“要坚持斗争,必须解决两个问题。”高敬亭同志讲到这里,伸出了他的左手,说一个便用右手按拢一个手指头,提高了嗓门,“第一,就是要捏紧拳头,迅速建立我们的主力部队,作为我们斗争的骨干力量。第二,解决粮食问题!”

1934年12月21日,高敬亭为了集中兵力对敌斗争,在金寨县熊家河东出口的沙河店,也就是赤城县苏维埃所在地,整编部队,宣布成立二一八团,团长罗成云,政委熊大海,下辖第一、第二营和“苦工队”。高敬亭将并非自己属下的红二十五军留下的二四四团的两个连编为第一营;将从长山冲战斗中突围出来的红二十八军属下的八十二师余部、三路游击师余部编为第二营;“苦工队”的任务不变。全团七百余人,算是一个只有轻火器的“中等团”。

中共皖西北道委在重建主力红军的同时,领导各根据地的党组织加强地方武装建设。11月间,赤城县委将商北大队由两个中队一百五十余人,扩编到四个中队两百余人。12月,六安县第六区委将长山冲战斗中负伤已经治愈的七十余名指战员,同洪家大山游击队和丁埠、南石塘两个乡游击队,再次合编为洪家大山战斗营,下辖三个战斗连,共两百余人。六安县第三区区委将游击队和从长山冲突围归来的伤病员合编为龙门冲战斗连。1935年1月,赤南县委将银沙畈战斗营编入第一路游击师,增强了该师的战斗力。这些地方武装仍保留部队建制,统一归道委指挥。高敬亭的命令畅通无阻,各路红军未加思索执行。中国共产党的武装从建立时起就没有那种复杂的指挥关系和人事关系的掣肘。

皖西北道委和二一八团团部设在熊家河中部的陈家庄。赤城县委、赤南县委及各游击师师部设在熊家河山冲各处村庄。

红二一八团是红二十五军七十三师内一个团的番号。可见高敬亭的情结还是红二十五军。高敬亭不知道他现在是鄂豫皖苏区最高党政军领导人,还认为自己是皖西北道委书记、红七十五师师政委。不过,这个团的组建,使鄂豫皖、特别是皖西北有了主力红军,为红二十八军的重建打下了基础,成为后来红二十八军的骨干力量。

战史学家都觉得高敬亭成立二一八团这个决定非常正确,这来源于对敌情和形势更加准确和更深刻的思考。它抓住了坚持革命斗争的主要环节:建立主力红军。皖西北苏区虽然还有一路、二路、三路游击师和商北大队等地方武装,但他们分散、指挥不统一,形成不了拳头,对敌斗争起不了骨干作用。红二一八团的成立,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蕴藏在同志们心中那种失望、忧虑的情绪,减轻了不少。

有了主力和地方部队,现在,高敬亭考虑的是部队和地方干部群众过冬的粮食问题。没有饭吃,威胁着部队和人民的生存。

四 下骆山打粮

大别山本身是个缺粮的地方。战前太平日子,除了地主富农和大户人家丰衣足食以外,中等以上农家也还有半缸稻谷,准备过年。一般人家是过了年就没有粮食了,闹起漫长的春荒。皖西北,特别是熊家河这一带,土地贫瘠,产量很低。深山里根本不种粮食,只有小山坡上栽上一点红苕、玉米。本来一年收成极有限,加上连年战争,田园荒芜,粮食就更困难了。现在又突然增加了这么多部队、伤兵和逃难来的群众,粮食问题就更加突出。当时根据地由于敌人的“三光政策”和经济封锁,部队、群众大都靠吃野菜、树皮为生,这时连山野菜都吃光了。

怎么办?高敬亭夜不能寐。夜晚,听着熊家河流水冲击着纸坊里的水椎,发出单调的咚咚的响声。寒冬腊月将至,可是部队和苏区居民都没有粮食。粮食成了他的第一需要,因为只有生存下来才能战斗。

红二一八团成立后,苏区的人民自然而然地形成一股拥军的热潮。在敌人清剿极端困难的日子里,群众哪怕只有一把米、一点菜,也要省下来送给伤病员吃。形势再紧张,他们总是先把伤病员转移。

1934年12月7日,节令是大雪。然后是冬至了。可是这几天,天气转暖,气温升高,燥热的阳光把山林照得黄澄澄的。有经验的老农说,这是焐雪天。老天爷要焐一场大雪啊!

熊家河军民在皖西北道委和赤城县委的领导下,开展冬季生产运动。劫后的苏区,没有犁耙,没有耕牛,就用烂镢头刨,用破铲子铲。没有镢头、铲子,就用木棍撬,挖野菜或树皮蕨根。经常吃的有野芹菜、苦菜、地菜、马齿苋、蕨根、野山楂、野酸枣,甚至树皮、草籽、草根也用来充饥。他们说,为了支援红军,我们用手刨也甘心!现在是冬天,有人就设法挖掘动物的洞穴,如松鼠、獾子、田鼠的洞,夺他们过冬的食物。部队也同样地参加了生产运动,但还是解决不了眼前的缺粮问题。整个熊家河周围,西风萧瑟,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颤抖、摇曳,发出令人生悲的鸣响。大路旁、山坡上,散布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提着竹篮,在艰难地挖草根、剥树皮。

快进入腊月了,农历年关一天天地接近了。按照过去的惯例,该着手准备年货了。

高敬亭决定派部队外出打粮。这时冬至刚过,进入数九寒天了。如果此时不下山打粮,大雪封山后,整个苏区就有断粮的可能。“打粮不是解决吃穿的根本办法,更不是我们党的正确的经济政策。”高敬亭说,“但是苏区的粮食被敌人抢光了、烧光了,我们军民到了断炊的地步,现在也只好这样办了。只要能搞到粮食,只要一天有两餐,环境再艰苦,也能坚持下去,打出个局面来。不过,要严格地掌握政策,只能打地主老财的粮。”

1934年12月24日晚,二更天,二一八团团长罗成云、政委熊大海带着队伍,在陈家寨门前河滩上集合了。他看到黑压压一河滩人,大都穿着褴褛的衣服,打粮队伍中还有几个妇女,饿得脖颈像雁鹅一样黑瘦。可在这水冷草枯的寒夜,一听说去打粮,却是个个精神抖擞。

红二一八团在熟悉当地地形的皖西北道委和赤城县委机关交通队配合下,带着近千名群众,从熊家河朝阳山北边的石关山中的一条小道出山。前几天持续升温,风是热的。现在西北风来了,开始降温了。风挺冷的,吹过山林发出骇人的呼啸声,空旷的山野里一片凄凉。在连野猪都躲进山洞里的头九寒天,他们走出石关那修有碉堡的山口时,竟然不见敌人人影。事实证明高敬亭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山口的悬崖上,曾有敌人修的临时碉堡,严冬一到,敌人便放弃了。

高敬亭由此悟出一个道理,敌人兵力强,武器好,为什么仍然不能战胜红军呢?因为他们没有理想,没有奋斗目标,犯不上为当官的和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去卖命;革命者就大大不同了,他们是为人民的幸福生活而战,为了革命理想而敢于牺牲的人,所以人民拥护红军。革命力量弱小是暂时的,红军受挫也是暂时的。代表人民利益的革命者,是不可战胜的!

红二一八团和道委、县委机关人员及打粮队伍,利用夜色跨过史河,前往固始县、霍邱县、立煌县和六安县四县交界的立煌县白塔畈地区打粮。上千人的群众,带着扁担、箩筐、笆斗、口袋跟着部队去搬运粮食物资,军民的情绪很高。

这一带是史河冲积平原,为豫东南、皖西北粮仓之一,有粮的大地主、富农多。二一八团于25日清晨来到白塔畈地区西侧三公里的九棵树村。九棵树村是一个百来户人家的村庄。它的东、西、南三面丘陵起伏,北面是一块大平畈,漫流河从它的西面绕过。往南看,蓊蓊郁郁的是松林;向北望,绿茵茵的是麦苗。红军革命以后,这一带曾是苏区,白塔畈地区发动过王家老楼暴动,建立了霍邱县苏维埃、红军游击队和红军医院;附近的大顾店是霍邱县委和县苏维埃所在地。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走后,地主恶霸又回来了,恢复了他们在这里的统治。要债、要租钱、算倒账,剥削的花样翻新,抢去的粮食堆满了一仓又一仓。

“红军回来了,红军回来了!”九棵树村沸腾起来了。老苏区的群众像赶庙会似的拥挤在街头欢迎红军,也有不少人参加了打粮的队伍。

打粮的任务由道委和赤城县委机关干部和骨干群众负责,四散开来。地主和富农家的粮,还有盐,全部包走。

罗成云、熊大海同志将团部安在九棵树村,部队撒开,担负外围警戒,掩护机关人员和群众打粮。准备挑粮食的二一八团“苦工队”近百号人,原红二十八军八十二师师长林维先、红二十五军七十五师师长丁少卿等,当时都因被“肃反”而放在这个队中。“苦工队”由道委交通队队长吴大友带着二十多人十来支长枪、短枪看管着,来到白塔畈东北七公里的下骆山,利用有利地形,向北方警戒可能由霍邱、六安来犯之敌。

林维先,1912年9月8日出生于河南商城县南溪丁家埠(现属安徽金寨县)。他17岁时参加红军,先后任鄂东北游击司令部特务营指导员、红二十五军七十四师二二四团政委。1934年4月,皖西北道委领导的红二十八军主力并入红二十五军,留下红八十二师坚持斗争。懂军事、会打仗、年仅二十二岁的林维先被提拔担任红八十二师师长。上任伊始,为掩护省委和红二十五军回师鄂东北,林维先奉命率部于4月19日夜出发,先后攻打豫东南商城县长竹园、四顾墩、叶家墩等地的反动武装,以吸引敌军兵力;5月又率部返回皖西北,途中在西界岭、张家嘴、石头嘴、金家铺、杨柳湾等地歼敌七个中队;6月攻克黄栗杪、诸佛庵;7月攻克徐集、江店子、南岳庙,有力地配合了红二十五军主力在鄂东北的作战,也为巩固发展皖西北苏区做出了贡献。

1934年9月,红八十二师跟随红二十五军到英山县陶家河,红二十五军在陶家河搞“肃反”,林维先被打成“第三党”,职务撤了,党籍也开除了。在公审时,有几名战士和两名排长冒着生命危险站起来发言,说:“师长整天和我们一起打仗,很坚决,很勇敢,不是反革命。”全师官兵跪地痛哭作保。这样,才免他一死,罚他到红二十五军经理处“苦工队”抬担架、当挑夫,接受劳动改造。

“苦工队”大都是被怀疑为“反革命”的指战员,他们都是戴罪之身,随时有被杀头的危险。在交通队的严密监督之下,他们搬辎重、扛枪支、运粮食,净干累活、脏活、重活。不干活的时候,被捆绑起来反剪着双手行军,遇到作战,再把手解开参加战斗。打完仗,再捆绑起来继续行军。林维先曾经对采访者说过:部队多次经过我的家门口,家乡的人都知道我曾当过师长,现在却当了挑夫,纷纷为我抱不平。我对他们说,当挑夫也是革命。只要能留在部队,什么活也都能干,什么困难都能熬过来。

“苦工队”的同志没有枪支,扁担成为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把自己的扁担看得比什么都宝贵。随时拿在手中,睡时枕在头下,打仗和生产更少不了它。有的同志在扁担上写上消灭白匪的誓言,有的用红布缠在扁担的两头,把它像武器一样装饰打扮一番。

下骆山位于霍邱县南乡大顾店、姚李庙、白塔畈一带平原之中,本来与六安县石婆店紧紧相连。1932年10月成立立煌县,白塔畈划入立煌县,现在这座山变成了三县边区。下骆山海拔一百二十七米,在一片平原丘陵中可谓是突兀而起,山高林密,也是当地的一座名山。据说当年有个僧人骑着骆驼,来到这座山前,看到这里风水好,便下了骆驼,在这里选址建寺,因此山叫下骆山,寺叫下骆寺。下骆山主峰沿东南延伸三公里与梅子山相连接,形成一道山岗,也宛如两座驼峰,是从皖西平原进入大别山的必经之地。下骆山北面地形开阔平坦,东西南三面均为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山的北侧有条河叫道河,西南侧是漫流河,横贯山脚。山上林木丛生,地形隐蔽复杂,利于部队出击歼敌。道委交通队和“苦工队”隐蔽在山上丛林中间,居高临下,待机歼敌。

25日上午平静地过去了,没有发现敌情。中午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枪声,接着一个老人前来报告:从大顾店据点里出来一股敌人,向白塔畈进犯。原来在下午二时左右,驻霍邱大顾店的安徽保安三团听到白塔畈有红军“抢粮”,立即赶去“保境安民”。由大顾店向红军筹粮的白塔畈地区进攻,这样就必经下骆山,道委交通队和“苦工队”一面派人向团部报告,一面将部队隐蔽在下骆山西南侧后山脚下准备战斗。

下骆山西南侧,正对着大顾店方向。漫流河绕过下骆山西南侧山脚流向汲河。这条河是霍邱县南乡的母亲河,穿过白塔畈、姚李庙、大顾店、下骆山的村庄、田地,两岸生长着茂密的水竹,也成为这一带的特产。匪兵们穿过竹林愈来愈近了,眼看就要靠近漫流河了,团主力还没有来!怎么办呢?是打还是撤呢?撤退是绝对不行的。这里的群众睁眼看着红军,看你们到底是英雄还是孬种。还有从熊家河来的老苏区群众正在周边打粮,红二一八团主力正在掩护群众打粮,一时没有办法收拢来。如果交通队和“苦工队”一撤退,就会使打粮的群众受到难以估计的灾难。打吧,交通队只有二十来个人,武器只有十几条枪和手榴弹。“苦工队”的人虽然多一点,但又没有武器,真叫人着急。

“你们看,穿黄衣服的,是保安团。”“苦工队”的小克好像见到了老朋友似的,高兴地叫了。

“对,对,是保安团。”“苦工队”的黑大个也叫了起来。

这些久经征战的战士对保安团太熟悉了。保安团在国民党战斗序列中属三流部队。维持治安尚可,真刀真枪打仗可不行。再加上他们不是维持治安,而是为害乡里,可谓臭名昭著。

黑大个对交通队的同志说:

“狠狠地揍他一顿吧,你们同意吗?”

交通队的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回答。从他们的神情看来,他们并非不想打,而是怀着寡不敌众的心理,还有对“苦工队”的担心,他们毕竟是被判劳教的“犯人”啊,为此犹豫着。本来吗,十几条枪,几十根扁担,还有一群“劳改犯”,怎能同多于红军几倍的敌人拼呢?

这时黑大个用激将法了:“交通队的,你们打不打,不打就把枪借给我们打!”黑大个身为“犯人”敢这么说,因为他们和交通队毕竟是战友,是大别山的乡里乡亲。况且大家都知道,“肃反”是什么玩意。

“对对对,你们不打把枪发给我们,打完仗,加倍还你们!”“苦工队”其他同志也跟上来。

“苦工队”的同志可以说是什么样的敌人都打过,也曾经多次同保安团交过手,深知他们的底细。保安团的成员,除了少数是被拉丁的农民外,大部分是地主富农的子弟和一些地痞流氓。他们身上披着一件“老虎皮”,靠着手里的一杆枪,打着保护地方治安的旗号,称王称霸,横行乡里。实际上没有什么战斗力,欺软怕硬,经不住红军的几拳头。

正在“苦工队”服苦役的林维先也看清楚了,前面的敌人确是保安团。他同样熟悉他们的脾气:他们完全是一窝地头蛇,经常窜扰苏区,袭击赤卫队员,残杀苏区的群众。现在的确是教训他们的一个好机会。因此,他补充一句:“保安团来了,你们把枪借给我们,我们跟他们干!”林维先原来是红军师长,是这支部队的一员骁将。

交通队虽然经历过的大的战斗不多,但他们常常是单枪匹马来往送信、传递消息,深入白区探听情报,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哪里肯吃这一套呢?一个个被撩拨得直喘粗气:

“‘苦工队’的,别太小看人了,谁是孬种?你们能上刀山,我们就敢下火海!”

吴大友说:“林师长,就你指挥我们干吧!等主力来恐怕迟了!”吴大友本来就是林维先的部下。

就这样决定打了。林维先抓紧部署战斗。下骆山是起伏地中突出的一座小山,面临漫流河,由山脚至河边是一块狭长的山坡田冲,林维先就选择这里作为敌人的坟场。他把交通队布置在正面高地隐蔽设伏。“苦工队”埋伏在两翼准备包剿。交通队的枪当然舍不得让给“苦工队”队员,但赶紧分了一部分手榴弹给“苦工队”,用于作战。

团部还没有回信,主力也还不见人影。敌人前卫营接近下骆山西南侧下漫流河边,首先向山上进行盲目射击。这时交通队和“苦工队”仍埋伏在山脚树林里不动。敌人进行盲目射击后,即以一部兵力渡过漫流河向山上搜索,另一部兵力沿漫流河迂回下骆山侧后准备前往白塔畈。

当一部分敌人到了交通队和“苦工队”隐蔽山坡时,交通队突然开火,吸引敌人火力,并以手榴弹扔向敌群。交通队枪虽不多,可都是驳壳枪,火力猛,敌人受到突然打击后,战斗队形大乱。这时林维先一声大喊:“冲呀——”,八九十个衣着破烂的男人,甩出一阵手榴弹后,举着扁担从两边树林里冲了出来,像狂风卷地一样扑向敌人。保安团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拉枪栓,不勾扳机,直勾勾地望着“苦工队”几十条扁担在他们中左劈右砍,展开白刃格斗。“苦工队”一阵拼杀,将一个个敌人天灵盖敲得粉碎,打得脑浆迸裂。黑大个一人就打死三名敌人。保安团平时只干欺压百姓、催捐要粮的差事,根本抵不住红军这种拼命的冲杀。一个个被打得晕头转向,举手投降。

战斗正酣,突然一阵杀声,从下骆山的左边,冲天卷地而来。杀声起处,红旗飘舞,刀光闪闪。原来,红二一八团接到交通队报信后,根据团长罗成云的命令,分三路增援而来,将敌斩断分割。交通队和“苦工队”看见主力来了,本来高昂的斗志又增加了十分。敌人在红二一八团和“苦工队”、交通队的夹击之下,前卫营被全歼。后卫之敌惧怕被歼,望风逃回了大顾店碉堡。

太阳落山时,红军带领千名群众和地方游击队,抢运军粮和食盐进山。这既救济了山区饥寒交迫的群众,同时也为红军囤积了盐粮。红军不但打到了粮,而且还缴获步枪一百多支、轻机枪三挺、驳壳枪四支,子弹一万五千多发。“下骆山扁担缴枪”的故事,时至今日,依然是当地群众所津津乐道的一段历史佳话。

26日,红二一八团在白塔畈附近与敌一九四旅三八七团遭遇,红军以小股部队阻击,团主力和道委、赤城县委机关及挑粮的群众在关山河附近渡过史河,从全军庙急奔熊家河。回程的时候,天空划过闪电,下起大雨。战士们都知道,这是焐雪天,雨后肯定有雪。下雨天黑路滑,就燃着松明火把前进。人们通过电光和火光,看到打粮人难得的悲壮与激烈,更多的还是胜利与激动、喜悦与快乐。

打粮部队和群众挑着几百担粮食和缴获的一百多支枪,胜利回到熊家河。高敬亭特别高兴,欢笑声在熊家河山谷中回荡着。

这次重大胜利对皖西北地区的革命斗争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同时也宣告了蒋介石严令“清剿”部队必须在1934年12月将鄂豫皖苏区红军“彻底肃清”的计划破产。

这场战斗让高敬亭见识了这些“苦工”的革命斗志,在关键时刻这些人不但没有资敌,而且积极参加战斗,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反革命?

高敬亭单独召见了林维先,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林大麻子,十个麻子九个怪,上次没有杀你林大麻子……看样子是对的!”林维先从小出天花没有出好,脸上有不少碎麻子。

高敬亭见“苦工队”每人都缴了一支枪,于是放心了。他下令摘掉“苦工队”的帽子,以“苦工队”为骨干,再加上部分伤愈的战士编为二一八团三营,林维先任营长。这样二一八团算是营编制健全了。

林维先是一米八的大个子,长脸,有几颗麻子,平时说话不多,不爱开玩笑,有威严,此时也咧开嘴笑了笑。

“苦工队”的同志个个高兴地跳起来说:“我们又能拿枪和敌人打仗了!”对林维先来说,也重新开始了他的军事指挥员的生涯,开始了他和高敬亭军事合作的历程。

五 兵败熊家河

红二一八团的成立和下骆山一战,惊呆了坐镇南京的蒋介石。

红二十五军主力西征后,蒋介石、张学良准备用一个月时间“清剿”鄂豫皖红军,可是现在,他们的努力落空了。

蒋介石十分恼火,鄂豫皖根据地的主力红军走了一批又一批,剩下的应该不多了;可是重兵“清剿”了一次又一次,就是“剿”不完。以十多万兵力,“剿”灭不了武器低劣的小股“赤匪”,皆因他的部下不争气,“动作迟缓,追剿不力”,所以他要以“纵匪”论罪了。

12月20日,二十五路军梁冠英部进占英山,其辎重营负责英山城防。看来蒋介石要走马换将了。

1935年1月8日,蒋介石、张学良向其鄂豫皖部属发布命令:要求部队竭尽一切努力,“务于三个月内将大别山红军主力肃清”,并将重点放在大别山以东也就是皖西北地区。这一命令被称为“三个月清剿”。

1935年1月15日,国民党军对大别山三个月的“清剿”开始了。1月18日,蒋介石任命原西北军悍将梁冠英担任鄂豫皖边区“清剿”总指挥。这是红二十五军长征后,蒋介石对大别山“剿共”任命的第二个总指挥了。

梁冠英在级别上并没有刘镇华高,他原来是西北军嫡系孙良诚的部将。蒋介石这么做可能是认为现在鄂豫皖红军毕竟是“强弩之末”了,用不着省政府主席亲自出马了。刘镇华还要考虑全省的大事。蒋介石对他的评价还是肯定的。另外,蒋介石也感觉到来自镇嵩军的十一路军没有来自老西北军的二十五路军能打。这样任命,可以调动老西北军的积极性,让梁冠英专事“剿共”,他也会更加努力。

鄂豫皖边区“清剿”总指挥梁冠英上任之后,具体部署如下:

五十七军军部驻麻城县宋埠,辖一〇九师、一一一师、一一五师、一二〇师和骑三师、骑六师。

十一路军指挥部驻霍山县,辖十五军,六十四师一九〇旅(欠三七九团)、一九一旅、一九二旅(欠三八三团)、六十五师一九四旅三八八团,两师直属分队及暂归指挥的安徽独立四十旅。

二十五路军指挥部驻罗田县,辖三十二师和独立第五旅,暂归指挥之部队有一〇六师、一〇八师和六十五师一九四旅(欠三八八团)、六十四师一九〇旅三七九团。三十二师九十四旅、九十五旅一八九团和特务团二营为“追剿”部队,集结于立煌县桃树岭、双河山一线。

此外,东北军六十七军之一一〇师(欠六二九团)驻罗山县,一二九师六八三团驻广水镇、一〇五师二旅驻仙居山、彭陈店、二朗店地区,骑兵团驻鸡公山,担任驻地周围之“清剿”。

四十岁的梁冠英此时登上自己事业的一个高峰。

梁冠英,1895年1月生于河南堰城,十八岁时投入冯玉祥部当兵,1925年任国民军第一军二师五旅旅长,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一方面军第三军一师师长,1928年10月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师师长,1930年4月任反蒋联军第二方面军第二路第一军军长,参加中原大战,成为老西北军四大骨干之一。中原大战失败后,蒋介石恩威并施,瓦解西北军,冯玉祥手下四大将孙连仲、梁冠英、吉鸿昌、张自忠被蒋介石分别任命为四路军的总指挥,梁冠英为二十五路军总指挥,下辖三十二师、骑兵第三师。1932年7月,梁冠英参加蒋介石对鄂豫皖苏区的第四次“围剿”,任鄂豫皖“剿匪”总司令部右路军第三纵队司令兼任第三十一军军长并兼三十二师师长。一直在皖西北方面作战,到现在已和鄂豫皖红军打了快三个年头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从梁冠英的部署来看,头把火是烧向皖西北。

第十一路和第二十五路军同东北军的一〇六师、一〇八师一起,共十九个团,将皖西北苏区严密包围起来。在商城、金家寨、汤家汇、麻埠、方家集、叶家集等地驻以重兵;又用小包围圈进行分割包围,重点进攻皖西北道委和赤城县委所在地熊家河,妄图将红二一八团和一、二路游击师消灭于开顺街、叶家集、武庙集、皂靴河、苏仙石以南地区。

在这严峻的局面面前,怎样才能保存革命力量,坚持斗争?怎样才能保卫苏区,扩大革命力量呢?新的课题严峻地考验着坚持在苏区的人们。

红四方面军走后,红二十五军在鄂豫皖苏区,基本上还是沿袭原来红四方面军的“大兵团攻城略地”的战略方针,最典型者莫过于集中主力攻打七里坪,损失五千余人。

高敬亭这时还不知道他已是红军在整个大别山的最高领导人,但他是皖西北党政军最高领导人。手里有了一个主力团,他就想要和敌人主力打一仗,打一场皖西北中心苏区保卫战,这样可以更有效地保卫皖西北根据地。这里有道委机关、县委机关,有医院、有修械所,是他的全部家当所在。当敌人集中兵力前来“进剿”时,高敬亭不是率部队迅速跳出苏区,在外线进行游击战,而是提出“与苏区人民共存亡”的口号,准备分兵把口。上次他指挥八十二师和三路游击师南下外出作战,迈出有益的一步,现在他又缩回探索的步伐。

北风卷着雪花在山野间逞威,枯草的梢头在雪野里挣扎,风在树林间发出尖利的呼叫,天地间灰蒙蒙的。

高敬亭在准备同敌人决战的同时,也考虑了外线牵制敌人。他命令师长吴国祯(后叛变)、政委林承祥率领一路游击师自赤南南下罗田,二路游击师自赤城东渡史河,这也算是外线的分兵作战了。从战略构想上这是合理的。可是一、二路的游击师加在一起也只有三百余人,无力牵制敌人。

高敬亭注重的是内线的分兵防御。熊家河成了敌人重兵清剿的目标,高敬亭也想保住这块老苏区,把这块老苏区作为皖西北最基本的地区和必须最后坚守的阵地。他亲自指挥骨干武装红二一八团和商北大队坚守熊家河,摆出了一个死守的架势。熊家河对高敬亭来说,也算是皖西北中心苏区和中心村镇了,必须要死守的。

二一八团各营的部署是,一营在皮坊,向南警戒;二营在铁炉冲,向西南警戒;三营在王家河一带,对史河两岸警戒。摆出一个三路分兵守口的架势,准备同敌人打硬仗。三个营全撒出去了,连预备队都没有留。一场重要的战斗,本来是需要考虑在打成平局时控制掌握预备队,应该属于一种常识性的兵力配置。现在没有这样做,可能由于兵力太少,无调配余地;也可能当时高敬亭还未意识到这一“章法”,致使战斗失利得过快。

敌人对熊家河投下十个正规团,梯队重叠,粮弹充足;而红军人员少,战线长,粮草不济。敌我力量如此悬殊,几乎是无胜算之可能。

1935年1月21日上午,国民党军第一〇六师六一六团首先向红军一营进攻,接着第一〇八师以一个团向三营进攻。红二一八团各营坚守阵地,顽强抗击。

三营营长林维先后来回忆:“我们正奉命守在熊家河南边的一个坳口,一阵枪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我们急忙登上山顶,举目四望,熊家河的四周,浓烟翻滚,长长的火舌舐着低沉的云块,是敌人放火烧山了。这天风特别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阵地四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片火海。没有多久,敌人向我们阵地蜂拥而来,远远望去像蝗虫一样。我们的机枪、手榴弹一起向敌人开火,虽然击退敌人多次冲锋,但敌人有增无减,一次更比一次猛烈地向红军阵地冲来。我们的弹药越来越少,伤亡越来越大,最后连伤员也参加了战斗。子弹越打越少,有的连队只能到阵地外在敌人的尸体上拾一点子弹。子弹打完了用石头同敌人拼。就这样,我们同敌人拼杀了两昼夜。除一营三连还能控制悬剑山一线外,其他各阵地都处于危急之中。”

经过三昼夜激战,红军寡不敌众。敌军占领了熊家河南边一营据守的皮坊、二营据守的铁炉冲,红二一八团第一、二营撤至熊家河,第三营退至杨桃岭。24日,敌增调独立第五旅一部从叶院墙向红二一八团右侧后袭击,二一八团右后方受到严重的威胁,如不迅速撤退,整个二一八团和道、县委机关,就有被敌人堵在熊家河山冲遭到歼灭的危险。高敬亭这才下令突围。

红二一八团和道委、赤城县委机关被迫向熊家河北边的朝阳山方向撤退,还没有到朝阳山,又遭国民党军第一〇六师第六二六团包抄。赤城县委书记石裕田是当地人,熟悉道路,在前面带路,高敬亭率红二一八团且战且退,以一营三连掩护,向东南方向突围,撤至熊家河东边山口外的一个叫“小南京”的村庄周围。这里南依巍巍大别山,东临滔滔史河水,西托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北边就是史河冲积平原。这里本来有个繁华的小集镇,被称为“小南京”,可是红军革命以来已被敌人烧过几次了。这里没有一个地方可供休息。时值严冬,天降大雪,草枯树瘦,山野雪白。有的战士在荒山上搭庵棚度过一夜,更多的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乱石上和草丛里。在四周有敌人的情况下又不能生火取暖,与敌人激战后的二一八团干部、战士,现在又得与风雪严寒搏斗,几乎是一夜不能入睡。

共和国上将万海峰回忆:“当时,我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也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毛头。经历连续多天行军作战,实在疲惫不堪,一头倒在山坡上睡着了。战士们七倒八歪地躺满山坡。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寒风袭人。而红二十八军部队指战员大都还穿着单衣。”高敬亭怕战士们入睡后容易受凉得病,便招呼大家挨在一起取暖御寒。看到最小的毛头睡得正香,不忍心喊醒他,就让一位警卫员取来他的大衣给毛头盖上。当万海峰一觉睡醒后,发现身上多了件大衣,惊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听了战友们的讲述,他更受感动,不由得暗下决心:“再苦、再险,也要坚持到底!决不离开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人们都说,高敬亭和万海峰有“缘”。万海峰在成为共和国上将后写过一篇文章:《首长、良师、慈兄》,表达自己对高敬亭的敬佩和感激之情。

万海峰,1955年被授予开国大校,1988年9月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将军衔。这位放牛娃出身、驰骋沙场几十载的共和国上将,之所以有以后的一切,源自和高敬亭的一次巧遇。

1920年9月,在河南光山县泼皮河乡椿树店村一户普通农户家里,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婴来到了人世。男孩的父母前两胎生的都是女儿,这回得个儿子,自然欣喜不已,便想请人给儿子取个响亮的名字。可找人取名是要给钱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有找人取名的钱,夫妻俩一合计,干脆就叫“毛头”算了。毛头三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两个姐姐送人当了童养媳,父亲则拖着残腿跑到县城给大户人家帮工。毛头在二姑的收养下开始了放牛生涯。爷俩有米就吃口稀的,无米就吃野菜,什么年啊节啊从来没有过。毛头在生活的磨难中迅速成长,当他看到红军写下的“打土豪,分田地”的标语时,就认定只有跟着红军,穷人才能有田地,才有饭吃,于是便萌发了参加红军的念头。

1933年7月12日,年仅十三岁的毛头跟着二叔经过十几天的跋山涉水,找到了转战于天台山的光山独立团,正式成为一名红军战士。然而,参军不久,二叔就病倒了。当时红军正处于敌人的“围剿”之中,没有条件照顾重病号,于是,组织上就让毛头护送二叔回老家。毛头搀扶着虚弱不堪的二叔,悄悄地沿着山路穿行,好几次差点被敌人发现,他们都机灵地躲了过去。谁知快到家时,二叔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草草掩埋掉二叔后,巨大的变故和短暂的红军岁月使毛头成熟了许多,他冷静地思考起自己面前的两条道路:要么回老家,要么寻找红军。老家近在咫尺,可回家是绝对不会有出路的,弄不好还会连累家人;回去找红军,可现在不知道部队转战到哪儿。思前想后,毛头最后还是毅然决定沿着原路返回去找红军。在寻找红军的途中,饥饿与寒冷折磨着这个少年。一天黄昏,毛头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毛头猛一睁眼,发现几个汉子围在身边,一下子就愣住了。“你打哪来?”一个中年男人轻轻地问道,口音和自己家乡话差不多。“从光山泼皮河来。”中年男人点点头:“那我们是老乡。”接着问道,“到哪儿去呀?”毛头仔细打量起了那个中年男人,觉着他不像坏人,便说道:“找红军去。”接着,他便将自己的遭遇以及自己的决心简略地说了出来。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人们都叫我毛头。”中年男人高兴地拍着他的头说:“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坚定的革命决心,好,我收留你。”这时,只听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同志,快喊高政委,这就是咱们红二十五军七十五师师政委高敬亭呀。”

高敬亭把毛头留在了师部,毛头成了高敬亭的勤务员。这就叫缘。高敬亭有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乳名叫“宽毛”,毛头的名字,和他的乳名中都有一个“毛”字,正踢中他心头最柔软的一块,高敬亭心中也对这个朴实坚定的小孩升起一股柔情。正当毛头走投无路,随时可能落入漫山遍野“清剿”的国民党军和保安团手里的危险时刻,巧遇率队坚持豫东南边区的高敬亭将军。感恩是他这一时期内心唯一的语言。父母给了他生命和姓氏,高敬亭给了他人生道路,后来还给了他名字。这也让他更加精心照顾好高敬亭,替大别山所有热爱红军的人照顾好高敬亭。

现在的人,对战争年代的“勤务兵”理解得可能比较狭隘,以为他们就是“为首长生活服务的兵”,平时里不受纪律的约束,吊儿郎当,打仗没有他们什么事。其实,当时的情况不像现在的人想得那样。特别是红二十八军,环境日趋恶劣,部队经常被敌军围追堵截,疲惫不堪,生活条件很差,有时候给养甚至需要自己去解决。这种环境下的勤务兵,当时要做到“三勤”。一是要勤于跑腿,那时的指挥员冲锋陷阵在前,勤务兵就要紧紧跟上,腿脚不勤就不行。二是要勤于起早贪黑,要比别人睡得少起得早,因为那时首长都是这种生活方式,而他随时会叫你,逼得你不能不勤快。三是要勤于找吃找喝找铺。那时部队随时在跑路,居无定所,饱一顿、饥一顿,吃一顿饭,睡一场觉,都是极其珍贵的。万海峰从小家贫,给地主干活时就争强好胜,不愿意让雇主看低自己,所以早就养成了勤快的习惯。到了部队环境中,又怕首长嫌他年纪小体力弱不要他,所以他在“三勤”上要求自己更勤。多年的“三勤”生活,不仅使他没有在部队的军事共产主义生活中降低生活和劳动能力,反而因种种主客观原因,使自己的这种能力都有所提高,成为他走上共和国上将之路的第一步。

雪后的早晨,更加寒冷,山谷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残雪直向他们的领口里钻,呛得他们喘不上气来。冷风刺得两眼泪流,战士们只好不停地跑步。由于昨天一天未能吃上饭,现在饥肠辘辘。正准备埋锅造饭,子弹的呼啸声,打破了早晨的恬静。敌人又围上来了。部队来不及吃饭就迅速转移。高敬亭让赤城县委机关领导的商北大队掩护,以二一八团一营为前卫,激流般地冲下山,集中轻重火力,奋力撕开一个缺口,掩护道委机关突出了重围。接着二营、三营也冲出了重围。红军且战且走。

大雪飘洒,山野皆白。敌人在雪中踩着红军的脚印,跟在身后紧追。为了摆脱敌人,红军战士顶着凛冽的北风艰难地前进,见山翻山,见水涉水,脚不停步,连续越过几个山头,到熊家河正南的黄眉尖才把敌人摆脱。

陈祥回忆:“我和战士们扛着米袋在风雪中飞跑,敌人几十挺机枪和迫击炮在后面追击。密集的子弹从身边擦过,有的同志不幸中弹,在雪地里倒下。敌人的一颗子弹打中我扛的米袋,人倒没有伤着,可一袋子大米漏得所剩无几。”

黄眉尖也是一座大山,它的形状恰似一个反扣的大锅,中部重峦叠嶂,四周是悬崖峭壁。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但它是荒山绝岭,人烟稀少。红军只好暂时在此地休息一下,再作理会。

夜幕又降临了。黄眉尖四周的山头上,忽然出现了点点灯光,颜色惨淡,忽闪忽现,犹如鬼眨眼一般。慢慢地,灯光越来越密,越照越近,有的直射到山脚下。这火光告诉高敬亭,敌人又跟上来了,企图将红军围困在黄眉尖这里,使红军饿死冻死在荒山上。红军必须在夜幕的掩护下突围出去,否则,天明以后就不堪设想了。高敬亭留下商北大队就地坚持,拖住敌人。然后带领红二一八团突出敌人包围圈。

紧追红军不放的是西北军二十五路军。二十五路军是由冯玉祥带出来的西北军部队,与国民党其他部队相比,作风十分顽强,打得很凶猛,枪法也好。这支部队还有一个其他国民党军队少有的特点,就是军事长官敢于冲锋在前,所以战斗力非常之强。细读红二十八军战史,在三年游击战争中红二十八军一共只击毙了三名国民党团职军官,其中两名是西北军的,看来他们的军官确实能冲锋在前。

突围出去,坚决突围出去!后卫部队每人带了一把松枝,一边撤退一边扫除雪地上的脚印。这时,天老爷也帮忙,又飘起了雪花,很快就可以覆盖雪地上的脚印。雪和刺骨的寒风向他们袭来,他们大都身穿单衣,没有袜子,穿着草鞋,什么御寒的东西也没有。下山后,红军为了不使敌人发现任何踪迹,就顺着山沟踩着溪水前进。溪流湍急,水深没膝,虽然没有冰冻,但寒彻骨髓。在水中跋涉,没有几分钟,裤腿上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如同穿着古代武士的甲胄。战士们的步伐更艰难了,每向前走一步,脚上就增加了一分重量,最后双脚好像绑上石块一样,简直无法向前挪步了。但是红军战士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明白,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敌人就在山上,部队在敌人鼻子底下,绝对不能停下来;在此停下,不被敌人消灭,也要冻死在山沟里。只有突围出去,突围出去就是胜利!就这样,指战员们咬紧牙关,坚持在溪流里跑了好几里路,才重新顺山路,经火炮岭到达胭脂、麦园一带,部队可谓弹尽粮绝,每人只能吃一点野菜。由于没有盐,个个力不支身。

红二一八团在此不能停留,于是又经赤南向东南方向转移,经过立煌县的后畈、前畈和霍山县西界岭、东界岭,一口气跑到英山县陶家河,后来东进到潜山来榜河,折向东北又经霍山县黄栗杪、团山,到达立煌县洪家大山中白果树湾,找到红军游击队。高敬亭这时还想打回熊家河。得知熊家河周围仍驻有重兵。一〇六师驻赤城,一〇九师驻金家寨,一九三旅驻杨家滩;三十二师为“追剿”部队,像疯狗一样,到处寻找红军。红军回到熊家河老苏区的边境,进不去了,于是又向东转移到莲花山,然后折而南下。

红二一八团干部和战士靠着自己的一双腿,为自己赢得了生存权。他们在六安、霍山、潜山、太湖、英山边境游击了两个星期,歼灭了几个反动民团,补充了弹药;发动群众分了地主的浮财,得到了粮食,特别是解决了冬衣的问题。说起冬衣,也十分好笑,有的是缴获民团的棉衣,有的是没收地主的长袍剪去半截当小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军医汪运富在打粮中没收了地主婆一件半新不旧的红棉袄,穿了一个冬天。有时罩件旧衣,有时没有罩衣,只穿红衣。所里的同志开玩笑:“汪所长,你真是名副其实的红军。”“汪所长男扮女装,变成地主婆了!”尽管如此,却使红军摆脱了饥寒交迫、弹尽粮绝的困境,同时也减轻了敌人对老苏区的摧残。

斗争的现实,使高敬亭和皖西北道委会,使初生的二一八团,学会了在没有主力红军支援下怎样才能保存革命力量同敌人做斗争。当反“围剿”已经证明无法在内线解决时,应该使红军主力突破敌之围攻,转入我之外线,即敌之内线去解决这个问题。后人评价高敬亭率红二一八团撤出熊家河,突出敌人的合围圈,向霍山、潜山、太湖、英山边境更大的范围内游击,摆脱被动挨打的困境,是坚持皖西北革命斗争,也是鄂豫皖游击战争的新起点,为鄂豫皖红军开启了希望之门。

红二一八团插向敌后活动的同时,敌鄂豫皖边区“清剿”副总指挥刘茂恩指挥几个师在熊家河、南溪、丁家埠以及赤城、赤南县一带的大小山头都修起了碉堡、炮楼,集镇和交通要道也都分兵把守,并喜滋滋地向蒋介石报告:

“史河地区‘股匪’已被歼,零星‘残匪’月内即可肃清。”

高敬亭这时还不知道红二十五军到哪儿去了,说好1935年1月回来的,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啊。高敬亭的思维还在皖西北道委书记职责范围之内,下一步将怎么办呢?高敬亭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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