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鬃烈马嘶鸣着堪堪止于冉府门前,墨衣少女像嵌着红宝石的黑蝴蝶一般飞身下马,又翩然飞入冉府,停驻于门后的五个泛黑的枯朽的树桩前,树桩上被烧去的部分年轮似是述说着火木的疼痛与往昔的凝重......
四年前,柔弱的身躯坚定地握着对冉云舒来说还很沉重的宝剑疯砍着刚被移植来的茂盛的柳树,涨红着小脸,一剑一剑地发泄着愤怒,“五柳.....呵呵,五柳,父亲是要从今日起采菊东篱了!”
“舒儿呀,天命如此,你......你就不要再闹了!”英仁侯带着从未有过的老态,急切却无奈。
“天命,父亲以何知天命?凭那没有兵籍的小将口里几句悬河就让英仁侯府背上欺君藏奸的名声?凭南曼一战父亲没有替徽亲王葬身袤海也没有死于瘟疫不符合有心之人的设定?”
“冉云舒,你给我闭嘴!”英仁侯怒极,紧握的拳头像是要将时间碾碎,须臾,似被判了死刑的人终于放下了曾经当作希望的稻草,“舒儿,树大招风,过刚易折,徽亲王府如此,英仁侯府亦是如此。我冉氏一族自开国以来昌盛百年,也到了该隐没于世的时候了。”
“父亲怎么不明白?您当年为了全了徽亲王的情分抛了季奇小将强扣上的大义,就已经拦了路了。”云舒急红了眼眶,“如今在这雾灵城的一隅还容得下一所冉府,只是他们对英仁侯府还存在着些许顾及,若是父亲就此退隐放弃了这些许顾及,到时才真的是任人宰割。”
“我又怎会不知?但是舒儿,仅凭我们手握的东西抗争只会是徒劳罢了?”英仁侯此时就像一个已经知晓了自己时限的老人般,了无生气,“若顺势而为或许能为我们一家多争着日子,更或许,能保住你和策儿的命。”
“父亲应是知道,我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命,天或是要亡我英仁侯府,父亲护不住,这五棵柳树更是无能,但,我能。”少女带着坚毅,像是对自己说,像是对英仁侯府说,更像是对天发战,“我,冉云舒,会护住英仁侯府。”
接过冉云策早已在旁默声备好的枯枝和火把,五棵柳树浸没于残红,火呼啸着,像一只能咬破黑暗的野兽。
回忆似潮,凶猛地涌来,又逃跑般地退去。四年光阴不长,但足以使人成长到惊艳了时光。
“爹、娘,我回来了,这次不会再走了。”迎着英仁侯夫妇急切的步伐,云舒含笑道。
“张妈,快命厨房加两个舒儿爱吃的菜,”冉夫人回过神来,轻拭着不知何时涌出来的泪水,“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脸色竟比常人白些,可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
“娘,没生病也没受伤,只是太想娘了,所以急着赶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冉云舒边说着边猫儿一般地用满是灰尘的小脑袋在冉夫人的肩头撒娇地蹭着。
“好了,你这粘人的小东西,往年回来每次只能呆上一两天,也不见你如今日这般。”英仁侯看着女儿染着一层薄汗却不见潮红的小脸,心中似城池塌陷般的酸涩,含泪道:“既然累了,就快来吃饭,早些休息。”
云舒点了点头,从冉夫人怀中爬了出来,却是始终倚着冉夫人的身子不肯放开。英仁侯见几乎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的母女俩一阵好笑,轻叹一口气,还好,他这个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在经历了世间最残酷的风雨打磨后还能记得如何撒娇;还好,四年前的那场浩劫过后,还守住了一座冉府让他的儿女有个能放肆撒娇的家。
水足饭饱,沐浴熏香,四年来唯有这碧荷院才能让云舒真正卸下满心戒备、放下防护的外壳。
月色如水,皎若飞光,星斗闪耀,浓淡相宜。间或隐隐传来几缕荷香,像远方飘渺的歌声似的。草堂睡足,如此夜色,若配上一壶好酒绝对会是美事一桩。
“知我者,哥哥也。”染着醒后的愉悦,云舒鼻子一吸,“醉红梅,哥哥果然还是如儿时般待我极好。”
“你这个馋嘴的小丫头。”琴音般的笑声自嘴边溢出。
“咦,哥,你在这府外可不要这般,若是拐了太多女孩子,娘是不会同意的。”
“不知羞。”云策轻斥。
二人对视一眼,一跃至房顶,落座。
“哥哥果然不负我所托,将这荷花照顾得极好,开得真是不错。”云舒赞道。
“是呀,当初从上京的连碧池中移过来时还以为水土不同它活不长,没想到花期竟比上京还要长些。”像是能穿过空间的目光射出,忽而又收回,“方才我来时见你屋子里没放冰块降暑,我回来时娘也说你的身子似是不妥,让我给你看看。”
“哥你应是忘了,我的医术现在虽是不及你,但也算是个医者,不用你操心。”
“既是知道医术不及我,就乖乖把手伸过来。”云策无奈,“娘也是担心你。”
“怎么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呀。”云舒一边嘟囔着,一边不情愿地把手伸出来。
云策见状好笑,“你这副样子谁会想到你是‘红颜一怒江湖震’的无回谷的谷主、风云令的掌令人,那些老先生怕是也瞎了眼。”
云舒白了云策一眼,不甘示弱地道:“鬼师叔怕是也不肯相信他千挑万选的传承之人人前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人后却比狐狸还要狡诈三分。”
“你呀,你呀。”忽然俊眉一蹙,怒道:“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内伤这般严重还拿自己的身子去喂毒,万一一个抵挡不住你让爹娘怎么办,让我怎么办!”
“好了好了,我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嘛。”云舒急忙保证道:“你要我吃药便吃药,你要我如何就如何,绝不多言一句,可好?”
“你的保证管用?可还记得上次你回来是如何答应我的!”云策怒色未减。
“当然管用,南曼一案的瘟毒我已经试出来了,怎还会有试毒的必要?体内残留的毒是接掌风云令时的祭风大典上被醴泉庄那个谢疯子撒的明灭散,内伤也是那时候被合渊阁的死老头打的。”云舒轻哼一声,“虽说每一届的祭风大典都是要见点血的,但那俩老头子也忒不留情。”见云策虽面色少霁,却仍不见笑颜,道:“我如今已经回来了,便少了些身不由己,定会好好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