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你说你要去无回谷,去挣那可以和永昶抗衡的资本,我与父母把你锁在了这碧荷院,但还是被你逃了去,我便知你是铁了心。只恨当时自己年少,不能拔了监视冉府的眼线和你同去。”云策心中的自责不受控制地在心里蔓延着,直到抽走了最后一滴血液留下一片荒芜。“四年来,你每次回来都带着养得半好的伤,只敢在家呆一两天便走,是怕爹娘发现你受过伤吧。”
“也是怕对家里的温暖太过贪恋,”云舒像是看到了那片荒芜,劝慰道:“哥哥你不必自责,英仁侯府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并不因男女而有所不同,哥哥也当不是觉得世上只有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只能相夫教子躲在男子身后的迂腐之人。”
“当然不是。”
“那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终究,我是你兄长,理应护你才是。”云策带着令人无法开解的忧伤。
“英仁侯府世子的身份本就比我一个丫头更引人注意,这些年哥哥挡着上京各方的暗箭,瞒着他们我去无回谷的消息,其中的辛苦从不比我少分毫。”云舒拍了拍云策的肩膀,旋即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你之所以是我兄长,是我让着你,让你比我早出生两年罢了。”
“你这丫头,总有歪理。”云策被气笑,眉间阴郁一扫,“和我说说无回谷吧,我只知那儿是江湖权力的汇聚之地,但有擅长世间兵器的罗生门、通晓百家内功的合渊阁、以机关之术闻名的九转阁和国策人心事事算尽的醴泉庄守着,也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个比地狱更加残酷的有去无回的地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是怎样九死一生地爬到了谷里最高的位置。”
“哥哥,你何必......”云舒以为云策的心结尤未打开。
“和我说说吧,”云策打断云舒,“有些事情,明知道可能比想象的更惨烈,但是知道了以后或许就放下了。”
云舒见状也不再坚持,“从哪里说起?”
“就从你如今怎地改了以往的习性,开始畏寒说起吧。”
“也好,”云舒低声应着,“哥哥可曾见过北地的大雪?北地的雪与上京细绵的雪不同,北地的雪是大片的、鹅毛般的,也不会像上京的雪般在天空打几个旋儿,北地的雪总是急匆匆地扎向大地的。”轻柔的声音传入夜空,似是飘向寒冷的北方。
“除夕那天,合渊阁的归一老头为了让我突破寒冰诀的第十重,好让他平生最有天赋的弟子早些出师,便将我迷晕扔进了冰湖里,后来又用内力封了冰湖。”云舒平静地像是在讲述一个她不曾经历过的故事,云策却听得心头一揪。
云舒抚过云策紧握的拳头,“其实我事先是知道死老头的计谋的,否则他怎会那么轻易就将我迷晕,我也早有准备的。”
云策闻言松了一口气,“你就因此而畏寒?我方才探你的脉,你虽有内伤却并非是寒气入体。”
“除夕夜里,下了雪,”云舒自嘲地笑了笑,“半年前的我已经闯了罗生门的烈狱堂,学了醴泉庄的策心术,过了九转阁的天地阵,终是收不住年少的自傲和轻狂,自诩天下少有敌手,以为一场雪有何惧?”
“我被困在冰湖里动弹不得,只能靠将内力引出体外来抵御寒冷,当内力即将枯竭时再将被冰湖的寒气浸过的内力引回,这寒冰诀的第十重也就练成了。”听起来再简单不过,但是云策知道,这过程是怎样的惊心。
“当我将大部分内力泄出体外正要引回时,就下了雪,雪很大,很快厚重的雪就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来气,就像突然被投到了深不可测的枯井一般。”云舒不带丝毫感情地陈述着,“可能大雪放大了我的感觉吧,湖里越来越冷,我却再没有内力去御寒了,很想家,很想找一点光亮,却被眼前的灰白遮得有点绝望。觉得此生就交代在这儿了吧,那可能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所以,你不是畏寒,是靠近冰时就会想起冰湖?”云策心疼地问。
“是呀,自那夜后靠近冰就会不自觉地打冷战,”云舒点了点头,“那时我终于明白了死老头为什么选择了除夕雪夜,也感受到了带着遗憾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多么凄凉。”
“后来呢?”云策紧张地追问。
“后来,有一个人,他扫了湖上的雪,给了我一束光。”云舒笑了笑,脸上终于打破了平静,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暖。
“哥,我欠徽世子的太多了,不仅在无回谷他三番五次救我性命,我还欠他父亲的性命。”声音里带着郑重,“四年前,若徽亲王在知道南曼十万大军后还有十万伏军时换父亲去引火烧船,父亲是不会有怨言的,但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他。”
“徽亲王是真正的忠义之人。”云策敬佩道。
“我在冰湖下的时候就在想,南曼一战徽亲王和永昶两千将士一起将船点燃撞向南曼军舰时该是怎样的悲凉。”寂静的夜,传来的几声蝉鸣应和,而后又归于寂静,像是等待着时光消磨走悲伤。
“哥,你是知道的,英仁侯府世代忠心为国,最后却引来一把欺君的刀悬在头上。我虽然是英仁侯嫡女,但什么黎民什么大义我都不在乎。此生唯有两愿,一是护我英仁侯府百年不倒,二是......”云舒看着手中的醉红梅,灌了一口,“二是用我的性命去保徽亲王府红梅不落。”
“若有人阻我,杀了又何妨;若天下阻我,倾了又如何?”温声的承诺有着我主沉浮的气魄,一滴青露自荷叶边滚落,虽不曾激起涟漪,但终是改变了整个池塘。
倏地,一个黑影悄声落于云舒身后,“主子,兵部尚书卫驰今早已将季奇的兵籍呈上,皇上下令重修英仁侯府,召英仁侯回京述职。”
云舒回了声“知道了”,黑影便转身向黑暗隐去。“等一下”,云舒唤住了黑影,“麦冬,不日就要见到麦秋,你可高兴?”黑影的嘴角在黑暗中抽了抽。
清风徐来,吹走沉积的阴霾,前路悠悠,但终不能妨碍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