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荣峥挤挤眼睛,“有什么感谢的话就抛过来,我都接着。”
时媛佩服地看着他,“以二爷做善举的规格,哪里用得着我捧,太谢谢你了。我就是担心发现了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反正这个项目也没见过挣钱,亏都亏了这么多年,多点少点有什么区别。你放心好了,回头糊弄过去就行。反正我也不差一顿骂。”荣峥随意地挥了挥手,“走吧。”
“啊,我坐公交车就好了。”
“矫情什么,”荣峥斜着眼睛看过去,“有什么朋友是像你这样处的?这么隔应人?”
时媛耸了耸肩膀,是啊,干嘛这么矫情,还不如自在点。
“去哪儿?”
“回公司。”
“……”荣峥没好气地转头看了一眼,“我可是输了后半场的球过来的,你还真把我当司机了吗?”
跑车沿着湖道飞驰,时媛局促地低下头看了看脚,这一幕被荣峥看在眼里,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这样吧,带我去吃个下午茶,就当我的跑腿费了。”
时媛看着窗外一片天青草绿,“我哪知道什么下午茶好吃啊,”她想了想,“但是我知道一家小店的糖粥很好吃,要不要去吃吃看?”
“也行的,”荣峥一踩油门,“走!”
“都不上班吗,怎么观前这么多人闲的慌……”荣峥轻轻敲着方向盘感叹道,已经在人民路堵了快一个小时,远远看去北寺塔还是没有一点靠近的意思。隔壁的公交车发出的阵阵震动轰鸣直叫人跟着心颤,刺眼的阳光从手边的车窗里照过来,荣峥刚想说要不把遮阳板拉过去挡挡,却发现旁边的小妮子似乎又睡着了。
“……”
设计院的工作已经辛苦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这睡眠质量对应的岗位应该是值夜班的医生护士吧…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狭窄巷道,白墙黑瓦,光亮的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老是打滑,而且还不平整,一到下雨天就积着各种样式的小水坑,他啪啪啪地一路踩过去,那时整天皮的没个人影,没少给外婆添乱。
原来是这里。
前面的小巷子里,有一对老夫妻,卖的甜粥是小时候的味道。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仔倷格肉,还仔内个壳……”儿时一听到敲竹梆子的声音,他就变着法子缠着外婆带他去吃,外婆总是说,“你妈妈还是小娘鱼的时候也最喜欢吃这个,”他是个小机灵鬼,每次都在外婆伤感怀旧前把外婆拖过去,当时香甜的桂花味和糯糯的小圆子是唯一能维系他和妈妈的东西了,他想,妈妈应该也是这种香味。
再后来,外婆生了病,妈妈真的出现在祖屋里,摇曳的黄色灯泡下,是一张陌生妖艳的脸,夹杂着陌生甜腻的香味“姆妈,我转来哉……”
外婆把他喊到跟前,“奈看,仄小馆养得特别好,你把孩子带走吧。别跟我遭罪了。”
他看着那张美艳的脸低下来,那甜腻的奇怪香味让他想吐,根本不是糯米圆子的味道,他挣脱开她的手,“我才不要!”
妈妈没有硬去拉他,眼里有着他还不了解的东西,“嗯呐。晓得了。”
她轻轻地应道。
外婆去世后,祖屋也卖了。
后来,他被送出国。
“嘿,醒醒。到了。”荣峥打开车窗,让外面的嘈杂声灌了进来。
时媛一个恍惚,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顿时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到了吗?”
她反应了几秒钟,“对对对,就是这边。前面需要我们下车走过去了。”说完立刻尴尬地推开门,她需要冷空气激一激。荣峥有点好笑地看着她翘在后脑勺的乱发,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就见她朝车里挥舞,“快出来啊。”
“你经常来吗?”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巷子里,荣峥问道。
“来过几次,”时媛整了整背包,“在学校时做过暑期兼职在观前商场里卖过手机,当时周边都发过传单,偶然间吃过,印象特别深。”
转过去,看到一条队伍,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居多,没想到工作日的下午生意也蛮好呢。
“就这里了。”时媛顺势排起了队,“看上去人多,其实挺快的,就是环境不太好,你行不行?”
荣峥促狭地笑了,“你千万不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不管他行不行,他一定会说行。但,我是真行。”
“……”时媛翻了个白眼,心想,就知道正经不过三秒。懒得接话。
一对老夫妻,一辆铁皮车,三口大锅,木头制的锅盖,被蒸汽哄的湿漉漉的,空气里飘着糯香,老奶奶熟练地拿起碗,大勺子使劲儿搅拌一圈就拎起来厚厚的白粥,浇个半碗,同样手法再浇半碗赤豆糊,一红一白像是太极阴阳图一般,煞是好看。时媛要的是小元宵,一个个雪白喜人躺在里面。
“就坐河边吃吧。”时媛说,“没有凳子了。”
“怎么样?”两人捧着透明小碗坐在河边的石头栏杆上,时媛看他半天没说话,以为是味道不合口。
“很好吃。”荣峥低着头,吃了几口,没抬头。口里是淡淡的桂花香气,消失很久的记忆在脑海深处翻涌而出,随着味道的扩散重新复苏,外婆喊他回去吃饭的声音,因为打架被外婆揪耳朵时的疼,夏夜里外婆摇着蒲扇拍打蚊子的节奏,一股脑儿地刺激着他的鼻腔,强将鼻腔里涌上的一股酸楚压了下去,那是他真正的小时候。原来美好的不得了。
妈妈卖掉祖屋时,自己是有恨的吧,恨她绝情,恨她把自己丢给外婆不闻不问,真正的恨是,连她也救不了外婆。人不在了,祖屋又有什么意义。他当时是这么想的,便没有反抗,虽然反抗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是万一呢,万一妈妈真的心软不卖掉的话,是不是他还可以有一个安全屋,就像哈利波特里面的那样,真正疲倦的时候,他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空间。锁上门,摸一摸属于外婆和他的温暖回忆。
自嘲地笑笑,哪有什么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