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
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
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清*纳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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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寒不由的想起自己带上小寒,离家出走后,那段生病的经历。刚开始也只是轻微咳嗽,反复发烧,以为身体扛得住,结果拖到后面变得十分严重,大夫诊断为轻度肺炎,若不是小寒悉心照顾,差点命丧黄泉。因此,对于咳嗽发烧,还得及时用药医治才行,切不可大意。
“你现在这样子,不去医治怎行?咳得这么厉害,万一闹成个肺炎,是会有性命之忧的!”思寒忽然严肃起来。
“那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前些天也这样,都已经好差不多了,可能是昨夜天气突然变冷,一下子没适应过来,没事的……”
“身体可是你自己的,你若不肯医治,难受痛苦别人可替你分担不了……”
听着他不冷不淡的语气,这哪是关心自己?赵如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病痛如此折磨过,心里像打翻了盐坛子,咸得直想掉泪,她只是极力地忍住,带着股怨气说:
“你放心,就算我病死了,这也是我命该如此,绝不会埋怨你,更不会拖累你……”
“你这说的什么话嘛?”思寒实在不理解她是什么心思。
“当然是人话,你听不懂吗?”
“你这是胡闹!”思寒知道她是故意在跟自己置气,心更急。
“我胡闹,我从头到尾,都是在胡闹!”赵如诗一听他没有半句安慰的话,只会凶自己,这两年多来的委屈顿时全都冒了出来,就着伤心,夹杂着身体上的难受,化成眼泪涌出眼眶。
思寒看见她眼眶红了时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见她第一滴眼泪出来,他才怔住了,一时间慌了神,他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的。
“唉唉唉,怎么……怎么还哭上了?”
“少奶奶,你千万这么说,也千万别这样想!”吴妈急忙上前安慰,“少爷对你凶,他其实也是想你早些把病治好来……”
思寒听到很是诧异。
“吴妈,我……我有对她凶吗?什么时候对她凶了?”
“少爷,你自己是不觉得,可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吴妈斗胆直言,“你想想看,自从我们来到这儿,找着你后,你什么时候给过我们好脸色?尤其对如诗小姐……”
“咳咳……”赵如诗咳着嗽打断,“吴妈,别讲这些,我本就不该来的……”
“少奶奶,你何必妄自菲薄呢?你忘了来时夫人的交待了吗?你可是代表夫人来的!”吴妈生气地说。
思寒听吴妈这么一说,反省这些时日,只顾着自己情绪的宣泄,完全没有在意其他人的感受,是有些不太应该。
“好了,我刚才不该这么大声跟你说话……”他带着歉疚的说,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你生病了,我还责备你,是我不对!”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我生病,又不是你造成的。”赵如诗忍住泪珠不往下掉,还要忍住自己不咳,她喘息着显得费力,声音有些颤动。
“这样吧,你先回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思寒不再与她计较,继续吩咐,“吴妈,你去厨房拎些干柴过来,在房里生堆火,让房间里暖和起来。”
“好,好,我这就去。”吴妈收拾好碗筷,去了厨房。
赵如诗不再多言,顺从地回到床上躺下。
柴火生好后,随着火越烧越旺,室内温度逐渐升高。
或许是太累,太乏,又太困,赵如诗就着这一丝暖意,昏昏沉沉睡着了。
赵如诗入睡了,偶尔还传出咳嗽声。思寒与吴妈围坐在火堆边,聊起了一些家事,吴妈告诉他,虎子已经结了婚,娶了紫云丫头,生了一儿一女,现在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们坐一起,感觉聊了很久,一直聊到虎子回来。
虎子刚一进口,还没等他开口招呼,吴妈一顿劈头盖脸地责问:
“怎么搞的,现在才回来?害得少爷担心了你一整晚!”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虎子跺了跺脚,除去鞋底沾上的雪,抱歉地解释说,“路上遇上点事,回来晚了……”
“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能遇到什么事?”吴妈不相信虎子的话,认为是他胡编的藉口。
“说给你们听,你们都不会信。猜猜看,我遇上谁了?”虎子卖起关子来。
“你刚来这里,遇到熟人了?”吴妈不屑的说,“这地方你有熟人吗?”
“熟人是没有,仇人倒是有的!”虎子自是得意的样子。
“仇人?”思寒等不及,在他追问之下,虎子将自己出门后所遇的事叙说了一遍。
原来思寒刚走不久,他就一路紧跟着,兜兜转转去了好些地方,结果在去纺织厂路上把人跟丢了。他想着天色尚早,就没有马上回来,而是找了家饭馆先去填饱肚子。
“吃饱饭了不回来,你又去了哪里?”吴妈问。
“这个嘛……”虎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丢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吴妈抓起钱袋子,沉甸甸的,打开一看,足有二十几块大洋。
“钱?哪来的?”吴妈弄不明白。
“我出了饭馆,在街上闲逛一圈,看到有家赌馆,一时没忍住,进去赌了几把,过了下瘾……”
“你这臭崽子,我看你是手痒痒了,你不是答应过你爹,不再赌钱了吗?”吴妈很不高兴,咬着牙训斥。
虎子无奈且委屈地辩解起来:“这不是手头紧,没钱花了嘛?再说,爹也不在啊。”
“虎子,你真去赌钱了?”思寒正色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人家赌了?”
“他呀,”吴妈接口说,“还不是之前跟着他三舅学的。”
“你是说,那个在赌场上出老千被人抓现形,斩断了一只手的吴魁。”
思寒对虎子的这个三舅吴魁多少有点印象,在当地十里八乡的赌场小有名气。吴魁见这个大外甥天资聪颖,背地里教了虎子一些赌术,也就这样,虎子跟着学会了一些手法,直到后来吴魁出了事,被人斩了一只手……从此,虎子的爹就勒令不许他沾赌。
“唉,不就是嘛,没了一只手,现在年纪大了,事也干不了,成了废人一个!”吴妈一声叹息。
思寒冷峻的目光咄咄地逼视着虎子。
“这些钱都是你在赌桌上出老千赢来的?”
“少爷,这哪能呢?”虎子摆动着手,说得云淡风轻。“我也没打算赢太多,凭我这耳朵听听声就行了,犯不上冒那个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思寒念叨着。
“这些个大道理,我都懂,我爹也是常教导我,可……我们这一路开销还要花不少钱,而且……目前这情况,暂时还回去不了,要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虎子讲述着自己的忧虑。
思寒想着自己目前的窘境,竟拿不出多的钱来。
虎子索性找来凳子,坐下来,边烤火,边说起赌场中遇到的事。
“其实,像这种赌局买大小,输赢百儿几十的,根本不算事,要不是中途遇上那个打了少爷的浑球,我还可以多赢点。”
“你说伟光,他……他出现在了赌馆?”思寒推测。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光,只知道他上桌大赌了几把,没一会儿工夫就输了个精光。”虎子像是调侃,也不知他是否夸大其词了。
“他没认出你来吗?”思寒问。
“刚进门那会,馆子里就有人招呼他,看来已是这儿的常客,进了门就四处张望,闲逛,感觉他是来找人的,找了一会没找着,就自顾自玩开了,输光了钱,又开始转悠,最后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就跟着那壮汉出去了,应该是找他借钱翻本。”虎子估摸着,“我本是跟着出去想找准机会,揍他一顿,替少爷出出气的……”
“你跟人打架了?”吴妈忙打断,担心地问。
“娘,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长话短说,拣重点的讲。”思寒说。
“我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路,一直跟到一个院落,他们走了进去,随后关了门。”虎子接着往下说,“我不方便进去,只能在门外,透过门缝往里瞧上一瞧。”
思寒饶有兴趣,听他继续说。
“因为离得有些远,我听见里面好像有人在问,要找什么人,什么时候动手?然后,看到那个伟什么光的与他们交谈了几句,完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他们?他们……人很多吗?”思寒不禁问道。
“我粗略数了一下,有七八个,看他们这些人的装束,像是道上的人。”虎子介绍着他看到的情况。
思寒没听说伟光结交过什么道上的朋友,那他混入这些人当中有什么企图?
“后来呢?他从里面出来了吗?”
“我守了好久,等到他出来时已经天快黑了,他出来的时候挺得意的,心情很是舒畅,嘴里还哼着小曲。”
思寒不知道伟光当时心里头乐什么,也不知道他找那些人要做什么,可直觉告诉自己,他这样的举动,极大的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来,他是想对我下黑手了!思寒心里想着,预警地对虎子说:
“虎子,你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保护好赵小姐还有你娘的安全。”
“哼!他那熊样,根本就用不着怕他……”虎子满不在乎的说,“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
“你跟他打架了?”思寒问。
“打了,我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了。”虎子不以为然。“就凭他花拳绣腿,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敢跟我斗!”
思寒知道,伟光在打斗方面,根本不是虎子的对手,可对伟光的为人他又非常了解。
“你打伤了他?”
“嗯!”虎子点点头。
“伤得重吗?”思寒追问。
“反正被我打得无还手之力,跪地求饶……”
思寒想起那晚,伟光被陈世杰用枪顶着头,跪在陈世杰面前连声求饶的场景。思寒明白,这是识时务,好汉不吃眼前亏才选择卑躬屈膝,事后,他一定会加倍报复。
“我跟你说,虎子,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话骗了,他是个小人,极其阴险,所以安全问题,切不可小觑,绝不可大意!”思寒再次叮嘱。
“少爷,”吴妈唤了一声,“要真觉得不安全,咱们就早些回去,只是,如诗小姐生病了,这样病着在路上没法悉心照料……”
“啊?少奶奶又病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虎子惊问,难怪回来聊了还么长时间没见着她。
“是啊,可能是前些天的风寒没有好利索,又引起反复,年纪轻轻地就怕落下病根……”吴妈忧心如焚,叹着气说。
“没去请大夫吗?”虎子问,“早知道这样,昨天那个老大夫在的时候就应该帮少奶奶看一下。”
“蠢蛋,这哪能未卜先知?”吴妈说,“少爷本是要去接来医生看,如诗小姐不让,又想送她去医院,外面下这么大的雪,极为不便……”
“早知道这样,我就早点回来了。”
思寒朝内屋看去,说:“好了,现在人已睡着,要是没有什么变化,就等明天再说。吴妈,今晚上辛苦你多留意一下。”
“请少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如诗小姐。”吴妈应承着。
其实思寒的担心并非多余,伟光挨了一顿打,吃了大亏,他岂会轻易就算了?只会令他的报复愈加猖狂。
伟光回到陈府,狼狈失态的样子,几乎惊动陈家所有人。他回来路上,天已经下起雪来,街上行人很少,可他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意识到这点时,想看一下跟踪自己的人是谁,没想到跟踪他的人也不再避讳,现身在他面前。伟光当然认出了面前的人,就是思寒身边的周虎,想起在陈家大厅与他对峙时,对自己出言不逊,护主心切的样子就来气,早就看他不顺眼,于是两人三言不合,伟光仗着自己学过拳脚功夫,自认为可以对付他,就直接动手,没想到交上手后,竟占不到半点便宜。激烈打斗中,衣服被扯烂,左脚还差点打折,一连在雪地里摔了好几下,额头磕破了皮,渗出血来……伟光完全被打得无招架之力,说真的,当时心里害怕极了。为了保命,顾不上自己的颜面,转而跪地求饶,跟周虎说,自己与他并无深仇大恨,讲了一大堆认怂的话,怕他不能放过自己,他趁其不备时,连滚带爬地仓皇逃跑,身后传来郑重的警告与不屑的嘲笑声,他就像一只被追逐的野兽,拼命狂奔,害怕周虎追来,一口气跑回陈府。
陈世杰与夫人见到伟光,见他衣衫撕裂,额上带伤,跛着脚,吓了好大的一跳,两人惊愕地瞪着他。
“你是怎么弄的?你跟谁打架了?”陈夫人骇然问。
伟光看向老爷夫人,表情痛苦。
“被野狗咬的!”
“野狗?哪来的野狗?”陈世杰太惊讶了。
“就是李文天身边那条!”
“你是说……思寒老家跟来的那个?”陈夫人也不能理解。
“别问了!”陈世杰不想当这么多人的面提思寒,他招了一下手,“阿福,别傻站着,过来帮忙,扶伟光进房间,检查一下伤势。珊瑚,快去把小姐叫来,帮着处理伤口。”
伟光在阿福搀扶下进了他自己房间,随即玉玲也赶来,翠萍帮着提药箱。
陈世杰上前查看他手脚的伤势。
伟光见玉玲进来,开始大喊大叫。
“哎呦……哎呦,痛死我了……老爷,您轻点用力,我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玉玲听珊珊说了伟光遭打的事,父亲有令,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检查他的受伤处。见其模样,不知是该同情安慰还是避之不理,心中矛盾,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你放心,这腿还没折,只是有几处淤伤,没有伤及筋骨,应该没大碍。”陈世杰退开来,伸直腰,转而对玉玲交待,“你处理一下他头上的伤,帮他包扎起来。”
翠萍将医药箱放在床头柜子上,打开来,帮忙拿出消炎药水,医用棉,纱布,剪刀……
“大小姐,让我来吧。”翠萍见玉玲半天没动静。
“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出去吧!”陈世杰此举是有意留玉玲单独与伟光在一起,等把翠萍叫走,自己也跟着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玉玲微低着头,侧着脸不与他言语,心里却已错综复杂,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有怜悯,又有怨恨,更带一种无法去抗争的被动,这种感觉迫使她透不过气来。
伟光望着她,两人近在咫尺,却觉得遥远陌生,仿佛相隔着万重山一般。
“玉玲,你知道吗?我今天差点就死了,”伟光先开了口,声音哑哑地说,“你知道打我的人是谁吗?”
玉玲继续沉默,转而将目光望向窗外,不愿搭话。
隔了一会,他又接着说:“你现在对我是无话可说了吗?你就这么讨厌我?憎恨我?”
她被他的情绪惊到了,慢慢扭转身,伟光正深刻地望着她,眼里像是含有悔恨与痛楚。
“是,我是恨你!”玉玲突然失声大喊,“恨你为何要揭露他的家世,恨你为何要处心积虑破坏我跟他在一起?”
面对她的责怪,他的眼中掠过一缕悲戚。
“玉玲,你埋怨我,我不会怪你,因为我这样做,绝对真心为你好,为你的幸福着想。我若不是发现及时,阻止及时,你真的嫁给了他,给仇家当了儿媳,老爷夫人死都不会瞑目,你的良心也将受到谴责,永世难安!”
她悚然一惊,无言反驳,被现实瞬间击倒,脸色苍白得可怕。
“不去想他了好吗?就当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好不好?”伟光从床上勉强坐了起来,声音轻微温软。
是的,她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她会感到害怕,一种莫名的恐惧,神色随之恍惚起来。
伟光觉得自己的话已然奏效,时机也成熟,他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搂着她,如同搂住了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玉玲回过神,见他对自己无礼,顿时大怒。
“放开我!你赶紧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