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霁月楼,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胭脂香粉味和浓重的酒味,以及男男女女所散发出来的糜烂气息,燕落霜稍有不适,但很快隐去了情绪,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低头喝闷酒。
大概只有在这种地方,她才会想起她那帮子狐朋狗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她父母还好吗,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感到庆幸吗?毕竟她可是给他们丢尽了面子,毕竟她可是拿了两万块钱被扫地出门的人。
大概也只有在这种地方,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发泄长久以来积蓄的负面情绪。
什么嘛,这些酒度数基本就没多少,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里是古代,哪能比得上现代的蒸馏酒,她都喝了五壶了,才稍微有一点醉意。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情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燕落霜听着这相思之曲,又是惊讶又是惋惜,惊讶的是这娼女竟有如此胆量在此直诉衷肠,惋惜的是其已沦为娼女,想来也是个苦情人。
她朝小二招了招手,先是付了酒钱,继而问道:“适才唱曲的是何人?”
“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苦人家,妈妈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怎知她每日尽是唱些荒唐玩意儿,自是没人光顾,也就妈妈还许她唱曲,若是小爷感兴趣的,小的这就给您请来,不过……”
眼见这小二满脸为难状,燕落霜心中自是了然,从腰间掏出几粒碎银,“这些是看在你刚才的信息上赏你的,事成后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赶忙接过碎银揣在怀里,谄媚道:“小爷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把阿锦姑娘给您请来。”
片刻后,只见来人已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憔悴的面容姣好,却也难掩眼角泪痕。
“奴家阿锦,小爷可是要听曲?”
燕落霜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摇了摇头,“不,我是来听故事的。”
闻此,阿锦先是一愣,转而泪眼婆娑,晶莹的泪如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从眼眶汩汩流出,“我本良妇,家住邯郸,早年时局动乱,塞外烽火连天,夫君被召去燕然征战疆场,奴家随夫家婆娘来到江南避难,奴家日夜思念夫君,哪知等到的竟是战败的消息,那些个蛮夷竟还将近万俘虏尽数坑杀。”及此,阿锦已是泣不成声,涕泗横流,接过对面男子递过来的手帕,将泪水拭去,“之后,奴家婆婆在夜里上吊自杀了,奴家刚满月的小儿也被人掳了去,死的死,走的走,昔日热闹繁华的府邸,竟在一夜之间成了空城,奴家为找孩儿变卖家产,独自踏上寻亲路,只是这世道险恶,这一找竟十五年过去了,盘缠早已消耗殆尽,奴家唯有以乞讨为生,若不是鸨妈好心收留,给奴家一个容身之所,怕早是曝尸荒野了。”
燕落霜无声叹息,若说战争是邪恶,惨无人道的,大家自然是承认的,那拐卖呢,或者说确切点,是人口贩卖。
在前世,人口贩卖可是号称地下世界的“朝阳产业”,再加上现代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尤其是暗网的存在,只要你有两台服务器,你就可以进入暗网,在那里,人性的丑陋尽显无遗;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成为失踪人口。
然而,这样的事,天朝是不允许报道的。
只有将垃圾全部掩藏在黑暗中,这个世界才显得歌舞升平。
有需求才有供应,若不是权贵的需求与其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殊地位,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家破人亡的惨剧。
前世,我斗不过你们,这一世重新为人,我一定要还世间一个海晏河清!
翌日清晨,燕落霜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良久,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后,环顾四周以及自己的打扮,还有面前笑意盈盈地盯着她的阿锦,她好像暴露身份了欸……
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阿锦递了杯醒酒茶给她,解释道:“昨晚,你喝多了,吐得浑身都是,我就帮你把衣服换了……”思忖了片刻,她补充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彻夜未归,家里人怕是担心坏了。”
燕落霜自是听出了责怪中带着的关切,心头微微一暖,“以后若是有事没事,你可以到睦王府找我,就说找燕怼怼。”话说,某人是不是昨天要求她去书房来着。
思及此,燕落霜眼角直跳,脸色苍白,朝阿锦道了别便翻墙而出,直奔睦王府。
“燕怼怼,还真是有趣的孩子,若是我家孩儿还在,怕也是这般调皮捣蛋的年纪……睦王府么?还真是孽缘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燕落霜望向隔了一条街的睦王府,嘴角直抽搐,以往戒备有这么森严的吗?这睦王府里里外外两圈站满了侍卫,这要她怎么回去啊,若是从大门进去,岂不是暴露了她彻夜未归的事实,可这墙头上反射着的银光,竟是一排排银针,若是翻墙,她的手估计也要废了。
算了,横竖都是死,大不了痛快点。
最后,燕落霜还是决定翻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然后,她就后悔了,太他娘痛了,小爷的手啊。
等她翻过墙,也不犹豫,径直奔向书房。
燕落霜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将半个头探了进去,见里面没人便蹑手蹑脚地踱步进去,等她整个人进去了,木门嘎吱一声关上了,吓得她僵硬在原地,好半响才机械地转过头,只见澹台沐一袭象牙白长袍,随意懒散地靠在门背上,眸子中冷光连连,“一身胭脂香粉和酒味,流连于莺莺柳柳,你还舍得回来?”
“我本来要回来的,结果喝多了,就睡着了,这不一大早醒来就赶过来了。”
“一大早?这都快日上三竿了。”他讽刺道。
同时感受着外面艳阳高照的温暖和里面彻骨的严寒,燕落霜有些头皮发麻,抬头恰好注意到他眼底的乌青,所以他是一晚没睡在等她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啪嗒。”刺眼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掌缓缓聚集,滴落,打破了这尴尬的死寂。
“你翻墙进来的。”
“嗯。”
“为什么不包扎?”
“还不是为了见你。”
说完这句话,燕落霜就后悔了,虽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有歧义啊,你这嘴啊,平常就是太顺溜了,啥话都说。
就连澹台沐也显然一愣,耳根有些发烫,“义妹,别再胡闹了,为兄知道你的心意。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你十六岁及笄便要进宫为妃。”随后也不管她诡异的神情,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书桌旁,取出药瓶给她上药。
原来她是王爷的义妹啊,那她算是夺舍还是一体双魂,亦或是这具身体还保留有原主残留的夙愿,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原主心中有眼前这位王爷,而王爷心中也许有她,却将她当作棋子送入宫廷,以换取利益。
果然啊,在自身利益面前,什么感情都是假的,友情是,亲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