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荷看着那衙役气绝而亡,胸中犹如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她站了起来,指着萧铭问道:“萧公子,难道你觉得逗弄别人是一件如此好玩的事情吗?”
“逗弄?”萧铭呵呵笑了出来,“莫姑娘又是哪只眼睛看出我在逗弄别人?我的确不会功夫,不然也不会被你那柄神器挡得无处可去。”
“如你这样的,枉自活在人间,我也真是想得太简单,如你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越早结束你的性命,救的人越多!”莫庭荷说着,将双手举在半空,林中树叶与草叶上的露珠渐渐升腾起来,汇集在空中,如同一个又一个凝结在空气中的雨滴一般,月光照在露珠上,如同圆圆的白珍珠,漂亮极了。
那群衙役本来已经杀红了眼,陡然看见天上的异象,心中恐慌,纷纷扔下了手上的官刀,张大嘴看着莫庭荷。
萧铭的脸上丝毫没有害怕,只是歪着头,语气轻蔑地说:“你又能将我如何呢?我是木镜,我打不过你,可惜水生木,所以,你也打不赢我。”
“我不可能杀了你,可是我能困住你!”莫庭荷变幻手势,空中的露珠一点一点融合,逐渐一个水球自小而大,慢慢地形成了。
萧铭突得打了个响指:“就是现在!”就在同一时间,萧铭将手上的玉箫放在嘴边,一首悠扬的箫曲吹出,原本藏匿在密林之中的浊气全部都跑了出来,这些浊气在空中乱窜了一会儿以后,很快就跟着玉箫的指引进到了十一架白骨内,剩下两个浊气绕着那块石头不停地转。
白骨充盈浊气后,颤颤巍巍地坐起又站起,捡起地上的官刀,见人就砍,刚才还在自相残杀的衙役们再也无暇进攻自己人,而是挥刀迎击那十一具骷髅。
可是那十一具骷髅如打不散的小强一样,生生将那群衙役给耗磨得累死了。
直到最后一个衙役趴倒在地上,那十一具骷髅才一起走到石头周围,一同用力,竟将那石头抬起大半,原本被压在石头下面的两具骷髅慢慢地组装在一起,而两个一直盘旋在半空的浊气也顺利地进入到本属于自己的尸骨之中。
那两具最后站起的骷髅朝天呼啸两声,他们的鬼音让人听得头皮发麻,却激发了另外十一具骷髅的亢奋,十三具骷髅提着长刀连呼十六声后,停顿下来,领头的一具骷髅用刀指向一直在一旁养精蓄锐的屠沙净。
而屠沙净的脸上毫无惧意,反倒流露出难得的兴奋:“来得好啊!”
十三具骷髅排列开来,没什么章法地就向屠沙净砍杀过来,屠沙净抡起手上的斧子拦腰挥砍,将眼前三具骷髅直接腰斩,但剩余的骷髅根本就无所畏惧,他们踩着前面倒下骷髅的碎骨前仆后继地往屠沙净身上砍去。
屠沙净将一柄斧子挥舞得虎虎生风,那十三具骷髅虽然有不死之身,可也占不到屠沙净半分便宜。
战局一时之间陷入胶着,萧铭倒不着急,得意地说道:“使斧子的那位是个高手,不过终归是凡人,体力有限,莫姑娘你觉得呢?”
萧铭话音刚落,一直横在他脖子旁边的长剑又甩了他一个耳光,萧铭阴鸷地斜眼对长剑说:“你难道不去帮忙吗?若是那位被杀了,还有谁能护住你们?”
长剑挥扬而出,削去萧铭顶冠,萧铭的头发被瞬间削去好几缕,剩下的都披散下来。
“连我的长剑都知道擒贼先擒王,萧公子,只要你在我们手里,那些镜兵就伤不到我们。”
“你知道这些都是镜兵?”
“对,因为我一开始没想到,但是看到这些不死不生的镜兵,再想起刚才那群衙役说怎么都找不到我们,我突然想到,或许,我们现在都在一个土镜中,而这个土镜的主人,恐怕就是莫王爷。”
萧铭哈哈大笑起来:“土镜?你说这是土镜?你何时在土镜中见过树木又见过水?”
“萧公子,镜中镜虽然是闻所未闻之事,可是如今,或许我是见到了。”
“你怎么能想到……”萧铭心中所想被如此轻易地拆穿,瞬间恼羞成怒。
“这也不是很难,你能想到镜中镜,却未必能想到既然在土镜中生出木镜来,却也逃不过我水镜,对不对?”莫庭荷说着,将原本汇聚在半空中的水球四散击出,那些分散的小水球在半空中果然像是撞到什么一样,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变成水花倾洒回到地面上。
屠沙净站在树上,仰头看天上水花四溅的场景,俨然如同烟花一般,苦笑一声:“漂亮倒是漂亮,如果不是在这情景的话。”
十三个镜兵并不会爬树,他们只能用手上的长刀砍树,而屠沙净等他们砍差不多了便跳到另一棵树上,来去自如的,耗费着镜兵的精力。
虽然镜兵并没精力耗损的时候,可它们手上的长刀却已经在持续的使用中卷了刃,再也不好用了。
文子在这个时候悠悠醒转过来,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血流如注的死尸,这些死尸身着与她身上一样的衣服,他们曾经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练功,虽然这些衙役心中看不起她,觉得她是马屁精,是靠着魏知府的关系才进入府衙,可是相互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摩擦,而且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都在她眼前消失,文子一时之间又如何接受得了,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莫庭荷抱住文子的肩膀,拿出一管香液让她闻了,文子的情绪逐渐平稳,可依然气得牙齿打颤,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住萧铭。
而萧铭此时也不好过,他握着玉箫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都开始发白,他修习的是木镜,木镜不像水镜和土镜可以形成实体幻境,只能依附在别人的幻境中,他在莫王爷的土镜中形成这么一小块幻境,里面的花草树木都是他的精血化成,如今被镜兵大肆砍伐,每一刀都如同剁在自己的血脉之上,其痛楚非常人可以想象,只是萧铭本来也就不是寻常人,他拼命忍耐自己的疼痛,尽力不让这种疼痛露出一丝一毫。
可这就逃不过一直盯住他的文字的双眼了。
文子捏着莫庭荷的手,疑惑地说:“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很痛苦?他杀了那么多人?痛苦的还是他自己?”
莫庭荷本来心思都在屠沙净身上,被文子这么一提醒,也发现蹊跷,她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便冷笑一声说道:“是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说罢,莫庭荷对长剑说了一句:“去吧!”长剑在空中转了两圈之后,一头扎进黑暗的密林里,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这本是萧铭逃跑的好机会,可是萧铭此刻心脉被扰,他本身功夫内力底子也不足,这些损伤让他不敢妄动,嘴里也已经咽下好几口涌出来的血。
可是萧铭没想到的是,他此刻的决定反而是将他推入真正的深渊,就在几方都在僵直的时候,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弥散出焦木的味道。
在月光下,一片黑漆漆的叶片从远处飘来,一片,两片,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而随着焦灼而来的就是橙色的火光。
萧铭的体内犹如五火焚烧一般,他疼得弯下腰,但是不死心还是倔着脖子看向火光冒出的地方,他的身体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造型,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但从口型可以看出,他在惊愕。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会出现火?”莫庭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长剑劈过,带出的火星子,足够你的林子烧个三天三夜了,萧公子,没想到吧。”
萧铭哇得一口,吐出好大一口血。
“萧公子,五内俱焚的感觉如何?我体会过,那种感觉,离死不远了。”
此刻的萧铭,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用玉箫撑住自己,缓缓坐下,仿佛这样才能维持他难得的体面。
周边的温度越来越高,长剑也终于从火海飞了出来,它的剑身已经被烧得通红,剑柄上的水纹符也在不停发着绿色的光。
萧铭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分一毫地流逝,甚至他觉得今天便是自己的丢了性命的日子,他怎么会想到,他辛苦谋划半生,到头来会在这一处破庙没了自己的性命。
文子用刀将自己撑起来,一步一拐地走向萧铭,咬着嘴唇说话道:“你也不亏,伤了我这么多朋友的性命,就用你一条命来抵,未免也太便宜你了!”文子说着,便举起手上的刀,想要一下结果了萧铭的命。
可是长刀下去,却被长剑挑开,长剑固然盯住萧铭,也不会让别人轻易伤了萧铭的命。
莫庭荷托住文子的肩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不能杀了他,杀了他,所有的秘密都会随着他的死全部消失。”
萧铭冷笑着看莫庭荷,不停地调整呼吸。
文子推开莫庭荷:“你居然还帮这种人说话?刚才你不是也恨得要杀他吗?”
“我是恨他,可是他也是传播千绝蛊的人,更是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人,他身上有太多线索,如果断了,对大端不利。”
“你可真是忠心爱国的好狗,他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现在就要杀了他!”文子又疯了一般要去杀萧铭,可这次就被赶过来的十三个镜兵给阻拦了。
镜兵追打屠沙净,可屠沙净就跟猴子一样在树上穿来穿去,镜兵无奈,见到密林深处的半边天已经烧成红色,连忙来看萧铭动静,这才看见萧铭已经深陷陷阱,于是赶紧来救他。
镜兵们挥刀砍向长剑,长剑一个分神的时候,其余的镜兵已经驾着萧铭往远处快速地跑走。
莫庭荷又怎么会让他们就此跑走,催动水镜就要拦住镜兵的去路,可是这边的水液实在太少,水镜尚未形成的时候,远处铺天盖地的狂沙飘散过来,一时之间,遮天蔽日,莫庭荷眼前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景象,而沙子则是不停灌进她的鼻子和嘴巴里,莫庭荷抱住文子趴倒在地,沙子越盖越重,莫庭荷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快被压垮了一般,她已经无法呼吸,直至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莫庭荷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驿站里,身旁坐着莫伯舒。
“妹妹,你可总算醒了。”莫伯舒站起来,端了一碗水递给她:“大夫说了,你被沙子埋了太久,心肺都受到损伤,这水要一小口一小口喝,千万不能呛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莫庭荷端过水碗,看到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泥沙,再低头一看,身上还穿着昏迷之前那件官服,已经全是尘土了。
抖抖脑袋,头发上的灰土也都掉进了水碗中。
莫伯舒尴尬地笑了笑:“妹妹,我这就给你去换一碗。”
“我想洗个澡。”
“当然,当然,我已经准备好了。”莫伯舒将那杯水倒在地上,又从水壶里倒出一碗:“先喝口水再去好了。”
莫庭荷端过水碗喝了一口,里面是一股清凉的味道,皱眉问说:“这不是白水,里面加了薄荷?”
“妹妹,你连这么名贵的药材都能喝出来啊。”莫伯舒嘻嘻一笑。
“这么重的味道,怎么闻不出?”
“我也闻不到味道嘛。”莫伯舒抬抬胳膊,“刘大人送了我一罐外族进贡的机油,我用了,效果很好,现在我的关节已经顺当很多,妹妹,一会儿我背你去洗澡。”
“我没事,自己来就好。”
“其实,妹妹,你不用那么见外的,咱们小时候……”
“可是我们已经长大了。”
莫伯舒尴尬地摸鼻子:“是啊,长大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的脑袋里,转来转去的都是咱们小时候的事,庭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似乎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莫伯舒苦恼地说,“即便是昨日发生的,我也已经忘得差不错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