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又不能回家着实是一件让人大为恼火的事情,不敢小觑了阿三阿四这两个差人会蹲在自己家不远处等自己上钩的决心,又无处躲雨,萧墙便只能去了最初与徐来在林中学习粘衣十八打的那片树林。
这套被徐来说成是入门功夫的武功被萧墙上手之后打的越发得心应手,随风雨而动,看似毫无章法,却又能将从树梢上掉下来的树叶牢牢控制在手掌周遭一寸之地,等那树叶即将落下时候又一起手势将树叶重新推起,如此反复一夜,直到天色将明,雨幕再度停了下来。
远离王朝中心的穷乡僻壤之地,小镇秉承了大多数百姓世世代代引以为生计的长年无休劳作,但三月时分毕竟天气还挺寒冷,能起来这么早的人终究只是少数,阿三阿四虽对自己经常去的地方了如指掌,但这么早定还在温暖的床榻之上枕着自家娘子呼呼大睡。
故此,被体温烘干身上衣裳的萧墙照例最早一个光顾包子铺,一夜练拳,难免腹中饥肠辘辘,只是寻思着怕今日是不能去城隍庙上工了,心里寻思反正已彻底将阿三阿四两个差人惹怒,便索性干脆丢了城隍庙的营生,另谋他路,只是小镇就这么大,再寻找又能寻找到什么能瞒得过阿三阿四的营生?
手里拿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怀里还揣着两个,萧墙一路思索不知不觉便出了小镇,小镇三面环山,一边是与徐来成为师徒的山神庙,一边是通往未知地方的两界山,一边是一片茂密竹海,闲暇时候,萧墙也曾做过去那竹山巅峰俯瞰竹海摇曳的清梦,但据说竹山当中有不少穷凶极恶的野兽,专以过路的砍柴人为食,凶悍无比,小镇也曾有专门的猎户组织在一起进山希望能打到那些个据说浑身是宝的野兽作为猎物,随便一头都能抵得上一年的收入,不过后来听说但凡进竹山的猎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根据街坊邻居的口口相传,说成是那些野兽是山神爷专门养的看门的,那些个猎人便是打山神爷的主意,惹来山神爷发怒,这才小命归了黄泉。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竹海当中有能幻化成人形的妖怪,专门变作美女诱惑往来樵夫,最后将那些樵夫生吞活剥了下去。
传言究竟属实与否,萧墙并不知道,毕竟真正进山去的猎人就没一个能活下来的,不对,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猎人曾经活着回来,不过回来之后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整日里嘴边只囔囔一句话:“剑……好多剑……好多鬼。”
竹山有鬼的消息自此开始传遍了整个青云镇,这使得自那以后原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青云镇再也没能依靠那漫山遍野的竹林维持生计,要知道竹笋可是一道极为美味的菜肴,往年竹笋发芽的季节,还专门有人来小镇收购竹笋,新鲜的,晒干的,价格也大不相同。
可自打出了竹山闹鬼的事情之后,敢上山采竹的人越来越少,从山顶到山腰,从山腰到山脚,到最后竹山已茂密的如同数十年没有人烟踏足一般,即便是能晒的人脱一层皮的炎炎夏日之下靠近竹山都能感觉到一股来自心底的森森寒意。
偶有百姓采竹也只敢到最外围那一层山脚,并不敢太过深入,毕竟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自己小命还重要不是?
小镇偶尔也有江湖上来往侠客踏足,也有人想去会一会那传说中的妖魔鬼怪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都禁不住镇上老人的劝说,纷纷打了退堂鼓。
只因得罪了山神爷从山里活着回来的那个已经变成疯子的老猎户可就是活脱脱最好的证明,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以不信,但万万不能冒犯。
前不久,听说那位膝下无儿无女孤独一人的瞎眼老猎户生了一场重病,越发疯癫,甚至与顽童比撒尿的事情都做了出来,让人啼笑皆非。
但落在萧墙这里却是只有满心的同情。
进山打猎也只是为了生计,一个人只要是为了活下去,那么做的任何事情都应当被谅解,即便是得罪了那位不知究竟是否真实存在的山神爷。
念起此处,萧墙囫囵两口吞下了手上热乎乎的包子,怀里还剩下两个,原本留作午饭,但心下一动,便打算待会儿去那老猎人家里看看,同是这天下的可怜人,不要死在家里发臭了都没人知道,到时候那才叫一个凄惨。
小镇三面的山基本便是如此,说来也邪门儿,三面山两面便都闹鬼,请来的和尚道士也全无办法。
倒是曾记得当年那位云游四海倒骑毛驴的高人曾到过自家门口,又望向竹山方向,手里掐掐算算,又是摇头又是皱眉,到最后那位高人看向那个时候还在水缸之前练字的自己。
低声呢喃一句:“潜龙升天,机在竹山。”
太过玄之又玄的东西,萧墙虽心中疑虑,却是基本不会去深究的,权且当做一个故事听听罢了。
小镇就这么大,别说潜龙,便是稍微大一点的鱼都没有,这倒不是吹牛,小镇最后一面是朝着广陵江方向,可因为竹山闹鬼的关系,百姓们不得不将生计全部瞄准了这条江水,一年四季都在无休无止打捞,长此以往下来,广陵江边恐怕连个巴掌大小的螃蟹都找不到了。
只因螃蟹也是一道美食,加小葱辣椒爆炒出来能眼馋的人口水咕噜咕噜往下咽,不过萧墙却只有闻到炒螃蟹的香味,却是自己不曾真正体验到的。
眼下已经就快走到平缓的广陵江边,江面雾气升腾,如梦似幻。
心里惦念着老猎户会不会在这样的清晨静悄悄的死去,萧墙正要转身回小镇时候忽然便闻到一阵香味,这香味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无数次做梦都梦见的炒螃蟹香味。
只一闻见便再也挪不动步子。
顺着那香味传来方向,萧墙隐约瞧见江边正有一人架着一口锅,锅下升着火,那人是一个中年男子,满脸胡茬,正望着锅里美味瞪大眼差点没有流口水出来,听见脚步声靠近,男人迅速抬起头并下意识将一锅美味护在身后,满是戒备。
当看见来人不过只是一个清瘦少年郎之后这才眉毛一挑。
“小子,这么早不睡觉来江边做什么?”
心里惊讶,脸上复杂,心情却是掀起惊涛骇浪的萧墙先是看了一眼男人腰间的那颗酒葫芦,随后又看了一眼男人那宛若防贼一般的表情,这才切诺诺道:“这锅里的螃蟹莫不是你踩着葫芦从江里捞起来的?”
这天下行人来去匆匆,每日里都会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是,人这一生遇见的人又何止千万?可有的人匆匆一瞥之后便彻底成为记忆里的一粒灰尘,找不到,摸不着,而有的人打从你见他第一面起,你就知道这辈子无论如何都再也不会忘记这个人。
朋友如此,此人如是。
萧墙并非一个喜欢缅怀往事的人,这其中虽有连吃喝都顾不上,哪有心思悲秋伤月的原因,更多的是并不愿去触碰那些个自爹娘离去之后便彻底封锁起来的记忆。
可面前这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男人却偏偏就在这份回忆之中。
曹家客卿,不知从何处而来,但自从来了青云镇便从未离开过的男人,腰间酒葫芦从未见他加过酒,却又从未喝干过一样,当年广陵浪潮,踏葫芦过江,吟诗而渡,引起青云镇彻底轰动,萧墙未必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却是亲眼见证了青云镇的确有活神仙。
不是神仙又怎能单脚踩着葫芦便能横渡广陵江?
只可惜此时此刻这位神仙护着身后锅里炒螃蟹的模样着实有些太过掉价了,毕竟以曹家的家大业大,莫说是炒螃蟹,便是炒凤凰炒龙肉,只要这天下有,又怎会弄不到?
头一遭与如此神仙人物单独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好在这满脸胡茬脸上挂满沧桑,唯独一双眼睛却极其澄澈的男人似乎并不介意跟自己这样一个泥腿子少年吹牛,淡淡道:“螃蟹这东西自然是生在江边上,你可曾见过江心有螃蟹的?现在这个时间正是螃蟹上岸透气儿的时候,随便掰开一块石头都能抓到好几只,哪儿有必要去江面上?”
萧墙听的惊讶,心道面前这活神仙居然连螃蟹的习性都了如指掌,怕是干这种事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便好奇挠挠头不解道:“曹家那么有钱,我看平日里曹元元随便买只鸟都是好几两银子,怎的前辈还需要亲自来江边抓螃蟹?莫不是生活上出了问题才会如此拮据?可按道理以曹老太爷的手笔,出手也不应该太过小气才对啊。”
闻言,中年男人明显嘴角抽搐,心道面前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还会生活拮据?以我手段能耐放到哪里去不是人前人后景仰?之所以大清早来这里炒螃蟹……咳咳,只不过是因为身份关系,每次在曹府吃饭时候都不好吃太多,偏偏胃口又极好,故此老是饿肚子的原因罢了。
中年男人没好气道:“你这小子懂什么,这是一种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