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墙自幼于青云镇长大,虽说小镇满打满算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勉强拿的出手来的武夫,可小镇这些年来南来北往经过的客商游客也有不少,这其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也有不乏武功高强的,最为厉害的是萧墙曾亲眼见到过小镇之上某个开武馆的武夫轻轻一跃能直接跃上房顶,被人打趣成说是有这么厉害的功夫,便是以后去那些男人不在家的婆娘家里也都来无影去无踪了。
也不是未曾听过那些故事里故事外的高人那些故事,力撼山岳,投江断流,不过那些隔的始终太过遥远,即便还有一个未曾见过他出过手的徐来,可萧墙心里寻思着徐来就算再厉害,杀了二十多个人便被追成那般乞丐模样,顶多也不过就是跟那开武馆的武夫差不多本事上下的罢了。
这些都是武功,但萧墙还是头一遭听见修行这两个字,中年男人淡淡一句话就好比是为萧墙打开了一扇从未打开过的门。
萧墙挠挠头极为费力思索,片刻后才再度好奇道:“修行跟练武有什么区别?难道前辈你那踩着葫芦过江的功夫不是靠练武得来的,而是靠修行得来的?”
满脸胡茬的男人心里早已开始骂骂咧咧,他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跟一个泥腿子解释这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无非只是想快点将这有可能会对自己一锅美味有想法的小家伙赶紧撵走,自己才开始大快朵颐罢了,若是不撵走也不是不行,只是高人就应该有高人的样子,到时候若是被萧墙看到自己吃相,到时候再添油加醋一番说出去,那自己这高人的面子可该往哪里放?
故此,即便心中再不悦,男人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嗯哼,那什么,武功跟修行是两回事,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好吗?毕竟你见过再厉害的武夫再厉害的轻功能踩在这么小的葫芦上?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武跟道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境界,好了,若是没其他事情赶紧回去吧。”
“这样吗?”萧墙若有所思,心里琢磨着面前这满脸胡茬的男人这一番话,萧墙忽然又开口问道:“前辈,敢问什么又是道?”
并不曾注意到男人背负在身后的一只右手此时已经紧紧捏起了一个拳头,若非生而便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男人此时此刻有一万颗想要将面前这看似清秀,实际上问些问题无比刁钻古怪的少年按到广陵江里溺死的心。
须知等到江面大雾散去之后便天色大亮,到时候江面的渔民便开始活络起来,那自己这一锅螃蟹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
要知道假扮高人做派的确是一件最为恼火的事情,不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得有模有样,生怕遭人诟病,更何况大清早蹲在江边吃螃蟹?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男人已有些不耐烦,布满胡茬的一张脸满脸都是不爽两个字,却又不能真将萧墙破口大骂或者揍一顿泄气,故此,只能再度耐着性子道:“道这个东西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大道三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道,若是能找到自己的道,到时候再以三教或者三教之外的武夫入道,便能成就无上功果,我便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道,再以武入道,故此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许多事情,你若是能找到自己的道,指不定也能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嗯!简单来说这就是道。”
听了半天,稀里糊涂依旧没能听出个所以然来,萧墙便只能舔着脸咧嘴一笑。
“前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道是什么?”
萧墙并非傻子,如何看不出面前高人对自己的极度不爽,可即便如此,对于才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的他来说,无比急切想弄清楚究竟什么是道这个问题。
只因谁不想学面前这家伙一般踏浪度江,吟诗而行,做那风头一时无两的世外高人?
又有几个少年人没有做过那青衫仗剑江湖的侠客梦?
而眼下正遇见了一位有如此能耐的高人,萧墙知道世间事往往都是如此,拥有的人不知道珍惜,就比如曹元元,明明家里有这样一位绝顶高人,便是随便厚着脸冲人讨教一番两番都是莫大的机缘,可偏偏那位大少爷成天只晓得做一些荒唐事情。
而通常没有的人只会比拥有的人更羡慕,更会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萧墙便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当初知道城隍庙即将重建时候挤破头皮都要扛动一根木材去换取每天赚十个铜板的机会,虽说后来八个都给了阿三阿四。
萧墙比任何人都懂把握机会,在机会面前,什么面子,什么面子,都是一文不值的狗屁,一个人若是穷的时候还要面子,那怕是只会穷一辈子。
对面有意无意护着一锅美味的中年男人满头黑线,沉声道:“臭小子,你该不会专门是找茬来了吧?你的道是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还不得你自己弄清楚?滚滚滚。”
男人真有些忍不住了,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萧墙现在最好尽快远离自己。
见男人黑了脸,萧墙咬咬牙,心道再说下去八成这高人真得翻脸了,故此只能暂时退下,中年男人如释重负,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谁知对面穿着一双破鞋的清瘦少年才走出十几步的样子又突然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自己跟前,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前辈喜欢吃炒螃蟹?”
中年男人不解,却也只能斜眼道:“那不然你以为我大清早来江边做什么?”
萧墙无比诚挚道:“那我请前辈吃螃蟹,能不能请前辈好好跟我说说究竟什么是我自己的道?”
“你请我吃螃蟹?”
男人眉头皱成了一个横着的“川”字,心道莫非这傻小子以为本高人是个吃不起螃蟹的人?但见萧墙双眼清明,满怀希望,知道若是再伤人可就不好了,便只能淡淡道:“你可知道一份炒螃蟹得多少钱?你这臭小子请得起吗?”
“我知道。”
萧墙满是苦涩的心还是尽量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可我会尽量,只是到时候还请前辈不要点太好的酒,太贵的酒我买不起,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当前辈是答应了,如果前辈没意见的话,我们今天黄昏时分就在聚香园见面,我等前辈。”
道完这句话,萧墙才如释重负。
这一次却是真的不回头的离开。
望向这清瘦少年人离去的背影,中年男人不满的撇撇嘴。
“老子都还没答应你就这么笃定老子会来?老子还就偏偏不来了怎么的?愿意等就等吧,谁还吃不起一顿炒螃蟹?”
……
萧墙特意计算了一下自己还剩下的所有积蓄,徐来走的时候吃了一顿好的,这两日也花了一些,余下两百来个铜板全部拿出来约摸也能在聚香园要一份爆炒螃蟹,至于酒,只要不是太贵,也能再要一壶,余下随便再要几样小菜,面子上也应该勉强过得去了。
毕竟招待高人又岂能太过简陋了不是?
用一顿炒螃蟹去换来一个有可能也会有一天踏着葫芦过江的本事,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虽说是积攒下来的老婆本儿,可到时候真弄清楚了什么是自己的道,到时候又还可能担心找不到媳妇儿?
心里如同抹了密糖一般甜,一路哼唱,经过一条卖酒的小巷,又踏过才开始渐渐商铺开门的主街,最后才在一条远离主街的弄巷前停了下来,那名为王烈的孤寡老猎人便是居住在此,弄巷年久失修,远远便能闻见里面一股发霉的味道,有钱的都搬了出去,只剩下一些被儿女抛弃或者自己不愿意离开居住几十年老巢的黄昏老人在此居住。
老人大多起得早,做一些零碎琐事,养鸡养狗,因此,弄巷浓浓的一股屎臭味,但即便如此,真当萧墙到了老猎人那两间摇摇欲坠的破房时候,才发现外面的粪臭味道比之这儿的味道却是与早上的爆炒螃蟹不遑多让。
房门半虚掩着,大抵这不大的两间房已成了老人吃喝拉撒都在一处的地方,瞎了眼头发花白的老猎户正在一张霉的发黑的床上酣睡,打着呼噜。
萧墙便只能撸起衣袖,开始打扫两个房间的杂物,要不怎么说是猎户,弓箭,刀枪棍棒应有尽有,随意堆在一旁,还有不少历经年代的各种野兽骸骨,都被制作成了粗糙的家具,背对着老人的萧墙忙忙碌碌直将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时候额头已经出了一头密密麻麻汗珠,正要擦汗时候发现身后传来异动,猛然回头便与一只空洞幽深见不到底的洞穴相对,至于另一边则是一只充满惶恐不安以及畏惧的眼睛。
老猎人一只指甲布满污垢的手塞进了一口黄牙里,下一刻便如同见了鬼一般一屁股瘫痪在地,不住歇斯底里道:“剑,好多的剑,好多鬼……好多冤魂。”
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的萧墙连忙试图将老猎人从地上扶起来,却在面对老人的那一刹那,从老人涣散的瞳孔之中看到诡异的一幕。
一座孤坟,森森骸骨,以及……一把锈迹斑斑插在孤坟之上的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