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元道:“让你来你又不来,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萧墙道:“我就是因为不想伤害了你的面子,才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曹家大少爷有一个穷鬼朋友。”
曹元元道:“去你大爷的,我曹元元何时在乎过这些?你这小子虽然有些让人讨厌,总归比李伢子来的好了太多不是?”
萧墙顿了顿,随后轻声道:“可是我在乎。”
曹元元当即愣住。
去聚香园的路算不得太远,但此时天色尚早,倘若去早了没地儿座到时候才尴尬,毕竟也不能就点了几样小菜在人做生意的地方干坐一下午不是?也想过再去那片练拳的小树林反复琢磨那套徐来传授的粘衣十八打,不过这时候不比夜里,指不定就有多少行人路过,萧墙并不想自己太过引人注意,且不论这粘衣十八打究竟是不是什么不能随便给人瞧见的功夫,单单若是给别人看见自己在林子里练拳,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小镇。
一个活下去尚且艰难的少年还想练拳?唬谁呢?
思来想去还是去杏花巷最为合适,老猎户需要人照料,但萧墙更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拉开那张被老猎户说成是连天上神仙都能射下来的黑弓。
杏花巷不过只是一条迟暮老人不愿离家,情愿老死在老屋中的黄昏之地,莫说是摊贩走卒,即便是县衙里的差人都不愿意来这里办案的,毕竟要是杏花巷中老人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指不定得揽上多大的责任。
最近一次是不久之前一位走乡的捏糖人的手艺人来杏花巷做买卖,也不知是究竟推车撞倒了老人还是老人主动撞了上去,掏光了走遍万水千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不说,还被一群老人指责是完全没有同情心,完全就是欺负老人。
就因为被小镇闲来无事的百姓层层包围,那位不知性命只知性别,推车最上层装着捏糖人必备工具,推车最下层装了五六双破烂草鞋的手艺人连赖以生存的推车都没要,就直接一气之下伤心欲绝跳进了广陵江里喂了鱼。
偏偏时候众百姓还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说那手艺人未免太不是男人,第二日还是一如既往出江打鱼,丝毫不会在乎打捞起来的那些鱼是不是吃过那手艺人的血肉,倒是听说有那么一两艘渔船不知怎么回事沉到了江中,连个头发都没捞起来。
据后来传言说是那捏糖人手艺人冤魂不息,这是回来报仇来了。
究竟是真是假谁都不知道,不过萧墙倒是从来不信因果报应这回事情,否则自己这些年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不说邻居大小需要帮忙的时候自己往往都是风雨无阻从来不推脱。便是捏糖人手艺人无处避雨时候还是自己打开门与那位手艺人天南海北一宿,没要那手艺人报酬,倒是学了一门捏糖人的手艺,做了那么多好事就未见得自己有什么好报,还每日里受两个差人欺负。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手艺人的冤魂最应该找的人是那位去年安详死去的撞车老人才对。
不过萧墙可不想步手艺人的后尘,知道走乡这门功夫最考验的还是人的嘴皮子以及百折不挠的耐力,耐力萧墙自认为有,并且不比任何人差,可这嘴皮子,参考那日里在茶铺与白裙少女会面时的情况就足够了。
据说杏花巷这一批的老人是当年南唐投诚西夏之后最开始那一批称作南唐百姓为罪民的人,平日里更是高高在上,自觉高人一等,颐指气使,最为嘚瑟。
有时候萧墙都不知究竟是现在的老人变坏了,还是当年那一批坏人变老了,至少在这一批人之后,不论是南唐还是西夏百姓,相处却是比之前融洽的多。
也许等这批人死个干干净净之后这个世界会清净不少。
老猎户据说并非是小镇的原住民,是从外地过来,来时提了一把猎刀,背了一把弓,渐渐有了不大的几间破房在小镇安家落户下来,萧墙不去招惹杏花巷中此时此刻正躺在藤椅在自家屋檐下晒太阳的老人,直接去了最深处那发霉的房间。
老猎户神情呆滞,即便萧墙踏进房间也依旧旁若未觉,但用别人的东西总得提前打个招呼,萧墙轻声道:“爷爷,也不知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上午你教我如何拉开这张弓,我琢磨了一上午还是打算试试,要是你能将那些山中猎虎猎豹的本事传授几分给我就更好了,李学究说技多不压身,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曹元元不久前又说什么小镇即将大乱,会死很多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多一分活下去的本事总不算太坏是不是?”
老猎户神色依旧麻木。
萧墙自嘲一笑,果然说的还是废话,老猎户家中能搬的东西都早已搬了个干干净净,萧墙心道若非外面那些老人拉不开这些弓,使不动那些刀枪,恐怕连这些东西都不会落下。
日头正猛,萧墙于屋檐之下深吸一口气,左手持弓,右手拉弦,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
一直到后背完全被汗水湿透都未见得能拉开那张黑弓半分。
“没有学爬就想学飞了,简直幼稚,这弓岂是你一个少年郎想拉便能拉开?要拉开此弓,须得每日里早中晚各扎马一个时辰,手臂提石锁一个时辰,双臂平衡不动,若是能做到这个,此弓才能入门。”
嗯!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萧墙有些措手不及,但回头一看时候老猎户依旧神色呆滞,只是而今却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自家门槛上。
难不成真被自己猜中了,老猎户再度恢复神智?怀着这念头萧墙连忙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却见此时老猎户再度陷入目光涣散。
“得,偶尔能清醒一下总比完全不清醒要来的好的多。”
当即萧墙便扎马提石锁,没有石锁便弄来两只大水桶打满水替代,才扎下马步时候便要双臂提水,却是一个踉跄连人带水桶摔到地上,井水浇湿衣裳,活像是一只落汤鸡,不过好歹也算是解去了浑身燥热。
如此反反复复一直到日落黄昏也依旧做不到勉强将水桶提起来,这时候方才知道老猎户说的看似简单,实际上得有多难。
“谢谢爷爷,明日里我还会再来的。”
“不用来,去江边。”
老猎户再度恢复神智。
“早时需在江边,以江水淬体,午时需在林间,此时林间朝气正盛,暮时得去山巅,与红日比肩。”
早已习惯老猎户时不时恢复清明的萧墙有些为难,轻声道:“爷爷,去江边和林间简单,现在就有现成的,可咱们小镇满打满算就这么三座山,山神庙闹鬼,竹海也闹鬼,剩下一座只有两界山,可我没去过啊,再说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要去,一去一返就得耗费半天功夫,那我可不得全部心思都花在怎么拉开这张弓上面了?”
老猎户嗤笑,再度陷入疯癫状态,萧墙见再也得不到回答,便只能做罢,眼下即将到了与那中年男人约定的时候,头一遭请人吃饭,若是就迟到未免太过给人留下不好印象。
萧墙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迟到的人,只要他说了会去,那么不论是天晴还是刮风下雨,他都会去的。
只是今日里却好像是来的太过早了点,聚香园根本没有见到那腰间挂着葫芦男人的影子。
也许别人只是习惯晚点出场,这才符合高人做派不是?萧墙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一直等到深夜时候聚香园即将打烊却也依旧未曾见到那高人影子。
“别等了,傻小子,人家不会来了。”
于掌柜也算是打过好几次照面了,即便有两日里阿三阿四来大闹一场,可掌柜却是知道阿三阿四是什么人,欺软怕硬的主儿,未必萧墙就有什么罪,故此并不会做那报官的事情。
为了能让自己等的久一点,即便桌上几样好几年积攒才换来的一桌美味已经反复热了好几次,萧墙依旧一筷子都没动过,恭恭敬敬坐在那里,像是等一位即将对自己言传身教的授业恩师。
与掌柜满怀窃喜说道了这点心里的小秘密,却终归是再度被掌柜泼了一盆凉水。
“傻小子,你也不想想人家那是什么人,曹家的客卿,那是我们这些人能接触的吗?人家也不过就是见你死赖着不走故意随便找个借口让你不要再烦他而已,也只有你这么傻会信了,要真每个人请他吃饭他都来,那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啊对不对?”
“再等等。”
心有不甘的萧墙咬咬牙。
“掌柜再给我一杯茶的时间,他若不来,我就回去。”
一盏茶的功夫从萧墙心里的默念很快溜走,夜已深,小镇深沉沉。
拎着掌柜吩咐吓人打包的酒菜,萧墙专门从曹府大门前走过,隐约可见这座气势恢宏的府邸依旧灯火通明,欢歌笑语阵阵,曹家向来如此。
清冷长街上,萧墙五味陈杂,最后远远看了一眼曹府大门,像是隔着天与地一般,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吱哇。”
曹府大门被人推开,某位腰间挂着酒葫芦满脸胡茬的男人正要去曹家某位大少爷家里的方向,突然看见了逐渐看不清楚的那道清瘦少年郎身影,满是酒气的揉了揉眼睛。
嘀咕道:“这个小子怎么好面熟呢,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