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这一年的六月,天气像个脾气多变,情绪不安的青春期少女,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暴雨如注,一会儿又是漫天昏黄的沙尘。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两场冰雹不光打光了挂满枝头的果实,也在守望收获的人心里打上了千疮百孔的伤痕。
这个六月,对于即将毕业的安盼盼来说,与她前23年的人生都有些不同。
因为,这个六月之后,她校园之外的青春人生就此拉开帷幕。
这个毕业之际的六月,安盼盼做了很多事,那些事里面最大的事情有四件。
第一件事就是应了那句“毕业就分手”的魔咒。
对安盼盼来说,这场积攒了自己太多青春与激情的大学恋爱以这样毕业的方式划上终结的句号,终究是无限伤感的。但是,尽管她心里觉得难过,同时也充满了歉意,但是她还是做了分手的主动者。
分手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霞云满天的一个傍晚,当满脸笑意,手里拿着吉他在夜晚的校门口弹唱摇滚歌谣的史超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北京,去实现自己的摇滚歌手梦时,安盼盼坚决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跟你去北京的。”
史超旁边和他一起弹吉他的几个人都停止了拨动手中的弦,每个人都静静看着满脸尴尬的史超。
史超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又转红了。他咬了咬牙,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安盼盼平静地说,“因为我不想北漂,我父母也不想让我北漂。”
“你还是执意要留在金城?”史超的语气虽然平静,说出来的字却有些发抖。
“对,因为这儿有我的四年青春,有我熟悉的人和地方。”安盼盼的语气依旧平静。
“你是要我留在金城陪你?”史超一字一顿地问。
安盼盼很坚定地摇摇头,也一字一顿地说:“不,谁都有自己的梦想,你的志向是摇滚歌手,金城不适合你,你要逐梦,还是北京好。”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史超的声音很轻,但是安盼盼听的得很清楚。
“不怎么办,”安盼盼的话听起来有些冷漠无情,“我们分手吧。”
她对着那几个抱吉他的男生苦笑了一下,又对立在原地发愣的史超说了一句:“史超,请你原谅我。祝你成功。”
然后,她就不等史超做任何回答,转身离开了。
史超并没有像以前两个人闹矛盾一样跟上来追问或者解释,他只是忍着眼睛里的泪水,什么话都不说,拿起吉他就开始唱起来那首年代久远的,张震岳的《再见》。
他身边的几个男孩子也一声不吭地抱着吉他跟他和起音来。几个人忧伤的歌曲吸引了很多学生和路人观望。
安盼盼本来还想等只有他和史超两个人的时候,好好再跟史超解释一下,可是自从那个傍晚她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出分手的话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史超。
在史超经常会出现的弹唱地点也再没有见到他和他的几个伙伴们。可她不想去宿舍找他,于是,她就再也没见到史超,直到毕业晚会的表演上,她看到了身形憔悴,在舞台上唱着、跳着《再见》的史超和他的乐队小伙伴。
她想,她的这场大学恋爱就这样静悄悄地结束了。
毕业典礼的这天,所有的毕业生都穿着学士服来参加了充满了离别伤感的毕业典礼。诺大的礼堂里,到处飞着不舍的眼泪。安盼盼泪流满面。她在心里说:再见,我的大学,再见,我的青春,再见,所有我爱的人。
晚上的毕业晚会,整个校园一片灯光璀璨,连同校园之外的人都跑到这所大学校园里来观看这场毕业秀。
安盼盼看到了舞台上的史超,在灯光的照耀下,年轻的史超看着是那么阳光,他拨动胸前吉他的手指在灯光下都能看出来是那么修长和细腻。他和他的乐队伙伴们唱着不同于张震岳沙哑风格的《再见》,而在这种离别愁绪弥漫的情景下,他们演绎的《再见》听起来比原版更有韵味和情思。在他们表演结束落幕的时候,他们几个大小伙子哽咽了,流泪了,他们拿着话筒说:“再见了,我的大学,再见了,我的青春。”
台下掌声一片,安盼盼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听到了旁边女生的抽泣。
所有精彩的节目都在继续,安盼盼认真看着每一个节目。突然,有人拍她的肩,她回头,原来是孙晓飞。孙晓飞是她一个宿舍的。
孙晓飞把一个纸条递给她,说:“有人托我给你的。”
借着手机灯光,安盼盼看清楚了纸条上简单的几个字:“我在小树林等你。史超”
安盼盼手里拿着纸条,心里想着她要不要去,她去了说什么。
她走出拥挤的人群,在黑暗中向小树林走去。刚走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小树林入口处,她就看到了正在路灯下徘徊的史超。她走过去,她已经想好了要和他说什么了,她所有的语言都是以道歉为轴心的,当然,不能说的那个理由,她是怎么都不会说出口的。
可是,没等她开口说任何话,史超就抱住了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然后什么话都不说,就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抽泣起来。
终于,史超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对安盼盼说:“陪我在小树林走走。”
安盼盼说:“好。”
夜色里的小树林,在远处灯光的散射下树影婆娑。此刻的小树林比以往满是情侣浪漫的小树林清净,好像所有人都去观看毕业晚会了。
他们慢慢地走着,什么话都不说,安盼盼感觉到史超牵住了自己的手,她不拒绝也不甩开,她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依着史超往前走。
突然,史超转过头,在安盼盼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稳而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安盼盼下意识地想挣脱,但是史超紧紧拽着她,抱着她,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在史超的热吻中,她尝到了他那咸咸的泪水,也许也是她自己的泪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泪流满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史超松开了她。他们依然谁都不说话。沉默让人寒冷。
安盼盼说话了:“史超,对不起,我……”
史超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嘴上,用手堵住了她还没说完的话。然后,史超喃喃地喊他给她起的绰号:“安小胖,安小胖……”
安小胖是史超给安盼盼起的,因为他说“盼盼”说快一点就成了“胖胖”,所以他叫安盼盼为“安胖胖”,叫着叫着,他又说“胖胖”不好听,所以干脆直接就“安小胖”“安小胖”地叫起来。
为这两个不雅观,不好听的称呼,安盼盼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揍了史超多少次,可是每次揍完之后,史超会跑远了继续喊“安胖胖”,“安小胖”。听习惯了,她突然喜欢上了这两个不好听的绰号,因为只有史超会这么叫她,这也似乎成了史超的专有称呼。
现在,在即将分开的悲伤里,史超叫她“安小胖”,安盼盼突然觉得很不舍,很不舍。她的眼圈又红了,以后,没有人再大声地、远远地喊她“安小胖”,也没有路人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偷偷打量并不胖的“安小胖”了……
史超说话了:“盼盼,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同意分手。我的梦想太遥远,也许我这一生都没有能力去实现,可我不想放弃。我也不想把我的梦想强加给你。所以,分开,挺好的。”
他的语气如此冷静,让听话的人没法不感受到他的深刻思考。
安盼盼说:“史超,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小胖。你叫我小胖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温暖。”
史超那原本平静的脸抽搐了一下,安盼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史超脸上那努力压抑却依然抽搐不已的脸。
史超轻轻抱了一下安盼盼,很快松开。他说:“安小胖,我愿意分手是因为我对前途一无所知。可是,你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自从你上次回家一趟之后,你就变了,变得我越来越看不透了。”
安盼盼想了半天,才说:“我答应过我的爸爸妈妈,我不去北京上海这些充满诱惑的大城市,再说我也想呆在金城,我喜欢这个城市。”
“哪个地方?哪个城市没有诱惑呢?诱惑是对人而言的,不是对地方而言的。”
“你说得对,”安盼盼说,“可是,我就是不想去北京。”
史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有事情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想追问了,就像你曾经说过的,谁都有一个心灵面具,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心思。但是——”他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安盼盼,不往下说了。
安盼盼抬起头,用自己清澈的眼神对视着史超,说:“但是什么?”
“我同意和你分开,跟我爱不爱你没有一点点关系,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可你不要我了。我不恨你,也不追究什么原因,但是,我想要一个值得回味后半辈子的分手仪式,在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可以独自回味。”
安盼盼当然知道史超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从史超那充满荷尔蒙的身体反应看得出来,但是她依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什么样的分手仪式?”
史超回答:“我想要你。”
安盼盼沉默了。她低下头,不说话,也不看史超。
史超又说:“明天我就走了,以后,能不能见面,我不知道,和你分开了,但是我肯定还得想你,在另一个安小胖出现之前。”
安盼盼说话了:“明天,我们宿舍李宸要结婚,他们是特意定的毕业典礼的第二天完婚,我和我们宿舍其他两个姑娘都要去参加她的婚礼的。所以我……”
史超说:“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人的事。安小胖,他们要结婚了,我失去了所爱的人,我只想和我曾经的爱情道别。他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只能蜷缩着孤独的身体,回味那个曾经睡在我怀里的安小胖。”
安盼盼本来不想的,她想分就干脆地分开吧,但是她的腿却跟着史超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在一家宾馆的门前,他们站住了。
安盼盼说:“我正在排卵期。”
史超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每次生理周期。”
安盼盼不知道史超是否一直记得这个疯狂的夜晚,但是她自己一直记得。
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做爱,与其说是做爱,不如说是野兽的交配。这一晚的史超完全不同于以往温柔的那个男人,像个土匪,或者像个兽物。让安盼盼最感受到不同的是,她和史超第一次做爱时,史超对她满是疼惜和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