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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沦陷(5)

队尾的“悍马”车上,史蒂夫·安德森强撑着心中的恐惧。他听着外面的枪炮声,胃里翻江倒海。没多久他就意识到其实这都是游骑兵的枪声。索马里人一端着武器出现,立刻就会劈头盖脸地遭遇一波美军子弹的袭击,“悍马”车顶的三挺点五零重机枪、班用轻机枪以及车上战士手里的M-16冲锋枪几乎在同时开火。

安德森也试图用他的班用机枪射击,可枪卡壳了。他用力拉了拉枪栓,想把子弹退出来,但不管用。于是他抄起司机的M-16,还没来得及瞄准,就看见一个拿着步枪的索马里人冲过了一扇门口,晚了,他们开过去了。

最前面的车首当其冲。一枚火箭弹擦着施特吕克尔的“悍马”车顶飞了过去,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正中街对面的一堵水泥墙,瞬间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这辆宽体“悍马”的一侧都掀离了地面。车顶的点五零机枪手对着AK-47子弹飞来的方向猛烈还击。军士当时想,这群土匪真是一点都不懂怎么打伏击。他们应该让打头的车辆开过去,再把整个车队都放进来,最后再堵起来围歼。中间的军用卡车没有装甲,车上又是些炊事兵、文员、还有其他志愿者,到时候肯定成了待宰羔羊。像这样直接对排头车辆开火,后面的就有机会跑掉,完全能在不利时迅速撤出战斗。

施特吕克尔这时大声喝令司机倒车。但愿后面跟着的能猜出他的意思。果然,整支车队开始一辆接一辆的追尾,每辆车迅速都挂上了倒挡。头车的意图大家都清楚了。

“快给我再找一条路!”他在无线电中对头顶的指挥直升机喊。

——“退回到出发的地方,右拐,不要左拐。从那边也能到。”

施特吕克尔带着整支车队回到了门口,这次朝右拐。前面隐约能看见路障,很大。虽说索马里枪手明显都是些业余军人,但有些还是很有军事头脑的。这个路障明显就是人为的。他们料到车队从基地出来会走哪些路,于是就把垃圾、破烂、家具、废车、水泥块、电线,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拿来堆成了路障。顶上的轮胎还着着火,冒的烟把天都熏黑了。施特吕克尔闻到了一股橡胶烧焦了的刺鼻味。车队的人知道,“超级64”号就在前头,不到一英里远。

杜兰特后来说,他当时听到了点五零机枪的声音,几乎可以肯定是施特吕克尔的“悍马”车上的。这名飞行员相信马上就有救了。但车队这时没法再靠近了。过了这个路障,他们和坠落的“黑鹰”之间还立着一道水泥墙,四周都是些乱搭的破房子和小路。施特吕克尔清楚,路障挡不住“悍马”,可后面的卡车过不去。而且就算他们过去了,还有堵水泥墙拦在前头。

——“看见烧着的轮胎了吗?前方就是坠机点。过去一百米就是。”

“你们得再找条路。”施特吕克尔回应说。

——“没其他路了。”

“不行,必须得再找一条。找个能过去的。”

——“剩下的唯一一条路是绕过整座城市,从后面进去。”

“好吧。我们那么走。”

施特吕克尔明白每分钟都很宝贵。杜兰特和他的战友撑不了多久。那几辆五吨卡车在狭窄的街道里掉头将会耽误大把的时间,根本转不过来,它们就不是那块料。一会儿撞到了墙里,还得不停换挡。卡车掉头时,大部分人都得下车,到街上保护车队。中士卡什单膝跪在地上,突然感觉前胸重重挨了一下,差点把他打倒。就像有人对着他肩膀周围猛给了他一拳似的。他撕开衬衣里面的绷带,找有没有地方流血。什么都没有。子弹是从胸板前擦着过去的,撕裂了挂着装具的背带,现在只剩几根线在那吊着。

斯奎格里亚看见子弹一下就削掉了卡车司机一侧的后镜。他立马端起M-16朝司机对面开火。塞兹摩尔对着眼前的所有东西猛打一气,以泄胸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安德森则把头一直放得很低,小心寻找着具体目标。他开了几枪,但觉得什么也没打中。

终于都掉好头了,拖沓的车队开始沿着一条绕过城市的马路朝西南方向开去,不时还会遇上一阵袭来的AK-47子弹。在一处小坡顶,他们望见了杜兰特坠机的地方。就在下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可眼下没有捷径能过去。

在上空的“黑鹰”直升机里,高芬纳和雅康看到,两批车队都陷入了麻烦。麦克奈特中校遭到重创的主车队正往K-4环岛撤退,离两处坠机点都越来越远,而载着厨师和志愿者的紧急车队一时半会也到不了。

他们再次想把三角洲狙击手放到下面去。现在只能下去两人了。一个机组成员受了伤,上士布拉德·哈林斯接手了机上的一部机枪。他得留在上面。

雅康上尉扭过头和另两名三角洲队员讨论了一下局势。

“弟兄们,现在情况很糟,”雅康对他们说。飞机的引擎声和枪声太大,他只能大声喊。“第二批车队遭遇了猛烈的火力阻击,不能及时到达。麦克和我找到了一块地方,离坠机点有25到50码远。中间隔着不少破房子。你们一到了那,可以就地蹲守,等待支援车辆,或是把机上的伤者带到开阔地,我们再回来接你们。”

舒加特和高登都表示愿意下去。

指挥直升机里,哈瑞尔正在考虑这项请求。这太冒险了,甚至可能没有丝毫希望。可一两个这样全副武装,训练精良的士兵还是有可能顶住一群乌合之众的。舒加特和高登都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能手。他们是严肃的职业军人,受训执行过各种艰难的任务。能在绝境中找到生存的机会。和其他三角洲战士一样,他们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下他们仍能保持冷静和高效。他们为这一刻接受了反复的训练。如果说有一线成功的可能,这两人坚信自己能够做得到。

在指挥直升机上,哈瑞尔和马修斯并排坐着,左右权衡着这个决定。空降救援小队的所有人都已经下到第一坠机点了。地面车队来不及赶到杜兰特坠机点。把舒加特和高登放下去几乎是让他们去送死。马修斯暂时关小了无线电的音量。

“看,他们是你的人,”他对哈瑞尔说,“我们就剩下这两个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有选择吗?”哈瑞尔反问。

“我们让他们下去也行,不让他们下去也行。我看没人能过去了。”

“把他们放下去吧。”哈瑞尔说。

只要有哪怕一丝存活的机会,他们觉得也该留给坠机人员。

高芬纳座机上的机长,军士长麦森·豪尔告诉两人准备下去时,高登咧嘴笑了下,兴奋地竖起了大拇指。

小棚屋的后面是一小块开阔地。四周围着栅栏,地上满是瓦砾,不过没事。高芬纳低飞从顶上掠了过去,又围着空地转了一圈,想把栅栏和碎石吹走。他没法把这些都清理掉后再降落,于是就保持在距地面约5英尺的高度盘旋,舒加特和高登这时滑降到地面。

刚一落地,拴在舒加特身上的安全绳就把他缠住了,他只能用刀把绳子割断。高登跑去掩护的时候还摔了个跟头。舒加特站在那打手势,意思是他们迷失方向了。他们下来时方向就乱了,所以只能在这片空地上一边蹲下防御,一边寻找方位。高芬纳驾驶飞机低飞着又折了回来,他身体探出舱门,给他们指了指方向。一名机工长还朝坠机地点的方向投了枚烟雾弹。

这两个三角洲队员对着他们竖起了大拇指,开始朝那边移动。

东北方向一英里远,也就是行动一开始,第二小队在目标建筑物周围建立防线位置的后侧,在上士埃德·尤雷克看来,这场激战已逐渐停止了。在意外闯进一所小学,又让老师和学生们趴在地上后,尤雷克奉命带领小队的剩余人员留守在原地,而中尉蒂托马索则带着另外八名游骑兵火速赶往第一坠机点帮助解围。尤雷克只好眼看着护送车队自己开走了。随着战场逐渐转移到了三个街区以东的坠机点,尤雷克蹲守的这个角落变得安静起来。中尉带走了通信兵,他没办法和指挥电台联系了。大部队会不会把他们忘了?

他用单兵电台呼叫了下蒂托马索。

“怎么样,中尉?”

——“你得自己找条路和我会合。”

“明白,长官。你们在哪?”

——“沿着那条大巷子往东走三个街区,左转。再前进差不多两百米。到时就能看见我们了。”

“明白。”

这既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本来,他们终于把城中的这个小拐角搞定了。附近敌人的火力点和潜在危险区也基本掌握了,还发现了许多可供隐蔽的地方。这所铁皮搭的小学里的孩子们此刻像老鼠一样安静。尤雷克一直注意着他们。学校外则危机四伏,子弹和火箭弹到处乱飞,他真不愿意放弃这个似乎已经变得安全宁静的街角。坠机点那边的枪炮声异常猛烈,再说他们一旦起身沿公路前进,就没了藏身之处。蒂托马索带着第一批人沿着这条路线走时还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可这样一来,尤雷克他们就成了第二拨要穿过同一条火力封锁线的小队。毫无疑问,索马里人正等着他们送上门呢。

“赶快,弟兄们,我们得走了!”他不情愿地告诉战友。

他们开始顺着巷子向东进发。所有人动作很快,武器瞄好,子弹上膛,迅速成一列纵队沿着巷子南侧展开,他们始终和街道一侧的石墙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一般人通常以为贴墙越近越好,觉得墙至少能保证一定的安全。但一个三角洲队员保罗·贺威上士曾建议他们离墙远点。墙上会跳弹,他解释说。敌人可能会集中火力沿巷子射击,因而两侧的墙就成了漏斗。实战中有些子弹甚至能贴墙弹出数百英尺。所以实际上,紧挨着墙站立比站在街中央还危险。

遇到路口,他们会停下来掩护彼此。尤雷克往前冲时,其他弟兄负责南北方向的火力压制。然后他再回头给下一个人实施掩护,如此这般。他们交互跃进,穿过路口。

没多久枪声就又响了起来。窗户里、门口处、拐角周围都有索马里暴徒,他们举着自动机枪就是一顿扫射。大多数显然都是业余枪手。武器的后坐力再加上躲着不愿露面就意味着几乎打不中任何人。尤雷克猜想这些人开枪只不过是不想在同伴面前丢脸。他们都是扭过头去,闭着眼睛猛射一通,然后扔掉武器,溜之大吉。有时尤雷克甚至懒得还击。可有些从窗户里冒出来的就不一样了。他们一般不会立刻开枪,而是先瞄准。这意味着他们受过训练。尤雷克估摸着这些人是艾迪德的民兵。一般每四五个枪手里就会有一个这种民兵。

尤雷克和他的人总是能抢先开枪。这次任务前,有好几个漫长无聊的星期,他们差不多都在训练。这是斯蒂尔上尉严格要求的。弹药供应没有限制,沙漠里还建有几个射击场,其中就包括了这种练习的场地。练习时,目标会突然出现,颜色形状都不一样。规则是打蓝三角,不能打绿方块。尤雷克此时觉得自己真从训练中获益匪浅。他和他的人不停开火。他击中了仅有十英尺远处门口的一个人。那是一个头发浓密,满身尘土的男人,穿着一件蓝色薄棉布衬衣和一条棕色蓬松短裤,手里端着一把AK步枪。他冲出来后没有立刻射击,而是先瞄了一下,就在这会儿,尤雷克一枪要了他的命。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尤雷克还和他的眼神对视了一下。这个索马里人还没来得及开一枪就向前扑倒在了巷子里。他是尤雷克打死的第二个人。

专业军士兰斯·托姆布雷不假思索地掏出SAW机枪,对着个人就是一顿猛扫。那人是从街角蹿出来的,端着把AK冲锋枪,一见面就开始射击。两人隔着约15码的距离朝对方一顿狂射。托姆布雷看见自己的子弹——至少有40发——打在了墙上,弹起了目标周围的许多沙土,可惜一发都没打中。而那个索马里人见也没打着托姆布雷,撒腿就跑了。托姆布雷只好接着前进,嘴里骂骂咧咧自己枪法怎么这么烂。

尤雷克简直不敢相信整队人穿过了三个街区竟无一人中弹。可他们不能休整。在主干道的路口,他往下坡看了一眼,发现沃德尔正靠着街道他这一侧的墙边。街对面拐角处,是纳尔逊和艾伦·巴顿中士,他们是从战斗救援直升机上索降下来的,正隐蔽在一棵大树和一辆汽车后。为了加强火力,托姆布雷抱着机枪沿街道迅速移动过去,穿过马路后和纳尔逊的M-60会合。汽车旁边的地上躺着两具索马里人的尸体。从此处往街对面看,沃德尔的对角处停着一辆绿色的“大众”牌小汽车。蒂托马索带着另一些从战斗救援直升机上索降下来的人正潜伏在那里。

尤雷克穿过马路往车停的地方跑去,想尽快和蒂托马索取得联系。路过巷子时瞥见被击落的直升机就在右边。他刚一落脚,汽车就被一波重型子弹打得晃了起来,“铛,铛,铛,铛”。不知道是什么武器把车体都打穿了。尤雷克和其他人都卧倒在地。他不清楚是哪飞来的子弹。

“纳尔逊!纳尔逊,什么东西?”他朝街对面喊。

“是挺重机枪!”纳尔逊叫着回答道。

尤雷克和蒂托马索互相看了眼,不以为然。

“在哪?”他又对纳尔逊喊。

纳尔逊往街北边指了指,尤雷克从汽车边上探出身子查看。街上扔着三具索马里人的尸体。尤雷克挺起身把他们都拉了过来,堆在一起,以便能往左多探出几英尺。这次他看见街北边地上支着个三脚架,上面立着挺重机枪,后面还有两个索马里人在忙来忙去。机枪从那个位置正好控制了整条街。不过他们看不到隐蔽在街对面树后的纳尔逊,再说他也不至于蠢到暴露自己的位置。

尤雷克身上背着一部轻型反坦克火箭筒(LAW),几周来他每次执行任务都带着。这是部塑料轻型一次性发射筒(只有3磅重)。他解开背带,探起身,向前倚在汽车上,用弹起的准星向对面瞄准。差不多有两百米远。火箭弹倏地往后推出一股巨大的气流就飞了出去,尤雷克看着它笔直奔目标而去,随着爆炸而迸发的闪光和“轰”的一声巨响,那部重机枪被炸飞上了天。

可正当他为这次轰击庆贺时,“铛铛铛”的子弹声又来了。火箭弹击中的位置确实很近,把那挺机枪也炸飞上了天,还掀起了地上的一大片土,可那个位置显然还不足以彻底摧毁这部武器,也没能炸死那两名枪手。他们还在街上,正跪在那挺机枪后面,把它又架在了一个两脚台上。尤雷克拾起附近有人扔在地上的另一个反坦克火箭筒,可看起来有点弯曲变形了。没法拆开。于是,他又在自己的M-16枪管下挂上了榴弹发射器,往里装了一枚M-203式40毫米榴弹。这次他瞄得更认真了。事实上,你都能看见那枚粗大的M-203榴弹旋转着直中目标,然后翻滚着在中间炸开的细节。两个索马里人被分别抛向路的两边。他觉得这次应该能炸毁那挺枪了。烟雾散尽后,他清楚地看到枪就掉在中间。没人再跑出来捡走它。直到夜幕降临,尤雷克和其他人还都在紧张地盯着。

巴顿和纳尔逊此刻正在路口东北拐角的一棵树后,正东面就是坠机点。树下停着一辆“菲亚特”小汽车。车主好像是故意把车停在这的,好让树干顶住油箱盖,以防摩加迪沙胆大机灵的小偷把汽油偷走。纳尔逊将他的M-60机枪架在车顶,弹药袋垂在一旁。车旁街上的两具索马里尸体正不断往外淌着血,在这片沙地上形成了一条条红棕色的血河。

“这真是再糟不过了。”巴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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