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刚走进郑裕家的小区,迎面看见了晓天和FRIDAY,FRIDAY欢愉地吐着舌头,箭一样冲向温暖,两只前爪一下子搭在温暖的大腿上,哈哈地呼着气。温暖叫着它的名字弯下身抚摸它的头和后背。晓天站在楼门口原地未动,手里拿着FRIDAY的狗绳,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温暖带着FRIDAY走过去,他轻声打招呼:“妈。”温暖敏感地问:“怎么了?”晓天的脸转向楼道:“上去再说吧,小姨生气了。”
温暖快速冲上楼梯,打开了房门。温煦正站在一进门的沙发床旁边,一只手按着温亦刚的肩膀,温亦刚的身体斜坐在沙发的边缘,双手撑着两侧,一下一下地要站起来,他一动,温煦就更加用力地向下按,他几次挣扎着还是没能站起来。他侧仰着头,瞪大了眼睛盯着温煦,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突然猛地抡起一只胳膊,挣脱了温煦的手,温煦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温暖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温煦,温亦刚抡起的胳膊重重地甩在了温暖的脖子和肩头,温暖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一把抓住了温亦刚因为惯性还在晃动的胳膊。
被抓住的温亦刚,愤怒地还要挣脱,温暖两只手死死握紧了他的两个手腕,用力向下一拉,他被迫又跌坐在沙发上。
“滚蛋,你他妈……”温亦刚厉声大喊,眼神里全是你死我活的仇恨。
温暖还抓着他的手腕,身体稍稍前倾了一点,近距离地俯视着他,目光与温亦刚完全直视在一起,她在心里默念着数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念到17的时候,她感到温亦刚的双臂放松了下来,她稍微收起一点力量,蹲下来一条腿跪在地上,这时她的高度变成要略微仰头才能正好与温亦刚对视。
“你看看,我是谁?”温暖压抑着突突乱跳的心脏,慢慢地问。
温亦刚看着温暖,把目光转向别处,又回来,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说:“你不是温暖吗?”
“那她是谁?”温暖让开一点身体,指着侧面的温煦。
“温煦。”温亦刚快速地回答,语气和表情一样不耐烦。
“温暖和温煦是谁?”温暖接着问。
温亦刚挣开温暖的手,把自己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两腿中间,他的头稍微晃动了一下,又看着温煦说:“是我女儿。”
“你还知道呀,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女儿,你还知道你有女儿?”温煦大喊着,在恸哭的抽噎中反复喊着。她的声音从哽咽变成了断续,她能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很尖利,尖利到她的最大气力。
温暖抱住温煦的肩膀,温煦在温暖的臂弯里,渐渐平复了激烈的起伏。
晓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FRIDAY标准地坐在他的脚边,也被从未见过的一幕惊呆了。
温暖把温煦拉进房间里让她坐会儿,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不想马上问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想让温煦自己静一下。
她嘱咐晓天从里边锁好大门,然后就钻进厨房准备做晚饭。她在厨房里窸窸窣窣摸索着冰箱里的食物,这些还是她昨天去超市里集中采购回来的,她需要快速计划好温亦刚的饮食。尽管她的心情纷乱得无所是从,她必须首先安排好温亦刚的每日三餐,不,是六餐。七点钟之前吃早饭,十点左右加餐水果和点心,十二点吃午饭,下午三点是下午茶,要喝点酸奶吃点蛋糕什么的,晚上六点吃晚饭,还要有夜宵,即使温暖不想让他吃夜宵,但是每天晚上九点过后,就算给他洗漱过了,他还会满屋转悠,只有给他吃两块蜂蜜蛋糕或者两个小面包什么的,他才能安静下来,回到床上去,不管是否马山就睡觉,但是可以先躺到床上去了。温亦刚这些年所有的生活习惯和细节,温暖她们其实根本一无所知,林小萍从未和她们交流过这些事情,温亦刚最后一次住院以后,她已经计划好要把温亦刚推出来了,她也没有有意无意流露一点关于这方面的信息,也许她只想着怎么把温亦刚尽快赶出她的家,远离并永远消失于她的生活,至于温亦刚会怎样,他何时吃饭,何时睡觉,应该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吧。
温暖把每天用餐的时间,吃药的时间和名称剂量画了一张表格贴在冰箱门上,下面还有一张便利贴上写着每日食谱,这是天天要更换的,一般更换时间是在前一天的夜里,等温亦刚完全入睡之后,她会把冰箱里的食物再次清点确认一下,然后排好食谱记录下来,同时她也就盘算好第二天需要补充的东西,等早饭以后,遛完FRIDAY,把温煦留在家里照看,她再去超市或菜店。自从温亦刚来到她们的家里,她和温煦就没有一起下过楼了。
郑裕家小区外面的大路口,几百米远有一个超市,回来的路上还有一个便民副食店,蔬菜和水果的品种比较多,也比超市的新鲜,刚住过来三天,这些已经成为温暖熟练的程序了。
今天早上她是在准备早餐的时候也准备好午饭才出门去吴家梁那里的,现在她需要计划一下晚饭。她不知道晓天会过来,这是计划外的变化。她看了看冰箱门上的食谱,温亦刚的晚饭是馄饨加鸡蛋饼,配菜是豆制品和拌黄瓜。她把注好水的小煮锅点上火,等着水开的时间,她可以煎鸡蛋饼。这个小煎铛是她在橱柜的最里面找到的,可能郑裕他们平时不常用,藏在几个厨具的后面积了一点灰,她拿出来仔细清洁了一下,这是给温亦刚的小灶必备的工具之一,这样她不必用大炒锅小题大做了。
煎铛里一层薄薄的油烧热了,温暖把混合着鸡蛋和一点香葱粒的面糊均匀地铺洒在锅底,遇到热油的一瞬间,面糊发出滋滋的响声,立刻蓬松地凝结在一起,厨房里飘散着一股鸡蛋和葱花的香气。
馄饨也在旁边的沸水里翻滚,慢慢轻巧地漂浮在上面的水花里,随着泛着气泡的波浪悄悄展开精薄的燕尾,温暖关火的同时把调料撒在锅里。这是温亦刚最爱吃的“馄饨侯”,三鲜馅的,盛到碗里还要在表面点上两三滴香油。从前奶奶给他这样煮过馄饨,妈妈也是这样做的。奶奶还说香油千万不能多,用筷子蘸着点上去最好。
鸡蛋饼变成了焦黄的颜色,因为混合了一点点苏打粉的缘故,饼皮蓬松而软弹,绿色的香葱粒饱满地充盈其间,好像跳跃着星罗棋布。
摆在白色的小盘子里,配上一点点豆酱,顿时灵动诱人。
温亦刚的筷子在盘子里胡乱地搅动,被他咬了一口又放下的蛋饼参差不齐地耷拉在盘子的边缘,馄饨的汤汁混着酱料的颜色,顺着汤匙粘在唇边嘴角,还有桌子上的,温煦用纸巾擦了擦。他们如今已经不能一起进餐了,温亦刚吃饭的时候要有人在旁边帮忙,而且他的吃相足以令旁人停杯投箸。
所以温暖她们的饭永远都比温亦刚的晚,至少晚一个小时,温亦刚吃完,她们要分别收拾碗筷和温亦刚,把他安置到一个位置坐好,她们才有可能吃。若他能安静地看一会儿电视,她们可以坐下来吃饭,若他坐下又站起来,她们就只能站着吃饭,还可能端着碗跟着他走到阳台上。
吃饭曾经是家里多么重要的时间和事件,温煦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和爸妈一起围坐在餐桌边的情景。其实不止是她,即使晓天也知道这是全家每天团聚的时光,大家在这方时间和空间里放松,亲密。所以郑子超不回家吃晚饭,他的心里总会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对家和家人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