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夏歌儿扣着手心儿跟我道歉,我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我本就学习不好,艺林也没说错。”我抱着教室门前的柱子,抠上面的喷漆。
“你别抠了,要不这样,你想好了要考哪里,告诉我一声,我跟你走。”
“你这么晃眼的成绩干嘛跟我走啊。”
“哪所学校能有你这么大的魅力!”
“别胡说了,你爸妈会把我拉上磨盘转圈的。”
“总之这么决定了,你们老师来了——我先回去了。”
顺着夏歌儿刚才的眼神看过去,我们班级的任课老师果然抱着书本悠哉而来。我们互看一眼,各走各路。回到教室曲康突然又跳出来:“班长,你想提高成绩,我给你补课呀?”
“谁告诉你的。”
“马上就是升学考了,你就不想和你那几个老乡考到一起?”
我叹了口气:“当然想了,可是。。。”
“我查过你档案,入学可是全校49名次,先天没问题。”
“你是怎么查到我档案的?”
“上帝视角。”
我摇了摇头:“我的风光年代已经过去了,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生导师了。”
“没有第二个人生导师,但是可以有第三个人生导向师呀,我,我我。”
“导向师?你还是一风向标?”
曲康眯着眼睛,两根食指敲着两边太阳穴:“156!”
我其实不太理解他的话。曲康详加说明:“你的人生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只是这三五年的一个升学考演变成了三五个高门槛,咱们走着走着,跳一下就可以了,不用一直飞起来,没那么累人。”
曲康这个形象的比喻惊醒了我,以往后三年共同玩耍的执念为动力,我堕入认真学习的魔界,夏歌儿像照顾瘫痪一样顾我生活周全。
可是后来视线开始模糊,曲康鼓励我:“近视眼镜是成功的第一步”。
我果然是一道不可磨灭的潜力股,卯足劲儿弹起来,总是能跳出个漂亮的高度。拿到了班级前三甲的头衔,班主任在责怪我不能及时处理班级事物的同时不得不承认我在学术上所取得的成绩。
我如愿以偿,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和艺林、夏歌儿、邵辅、曲康一起。
新学期,新环境,我们并肩跨进了高中的大门,为扬帆起航早做准备,蓄水,取木,铸锚,聘水手,万事俱备之时,突然,帆不见了。
开学足月,秋高气爽,曲康窜到我们班门前:“老大,我刚才看见邵辅抱着好多行李在校门口坐车走了。”
入学不到一个月,邵辅低调转了校。短短一天,他从我们的生活圈和家族户口本上消失的全无踪迹。听村上的人说,邵爸爸买彩票中了大奖,他们一家子搬到大城市过有钱人的生活了。
我们都习惯了在闯祸之后找他解决,不管是什么处分,他总有办法摆平,至今我们的档案都是干净的。邵辅走的突然,我倾注了太多的时间在等可能会收到他来自异国他乡的信,从而忽略了我的康庄大道。与校级干部擦肩而过,勉强稳固了班长的地位,只是如今做事不再那么出挑,埋在几十个班长堆里,看不出与众不同的光环。艺林笑话我说这是没有人给我擦屁股,自己知道找厕所了。
我愈发本分,偶尔骗骗曲康的零钱,蹭蹭夏歌儿的衣服,组织班级捧艺林的冷场。
小学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但是义务教育之后的体育课好像是要把我之前缺失的十几年的活动都要从体力上补回来,铃声一响就是操场三圈的运动量。回想起来我生理期第一次造访就是在体育课上,艺林很荣幸成为第一个为我买卫生用品的男生。给我的时候还愤愤不平的嘀咕:“我宁愿给夏歌儿买。”
亲耳听到艺林的这句话为止我才猛然醒悟一件不争的事实,他们俩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各自风云傲骨许多年,连个暧昧的绯闻对象都没有。我敲着下巴琢磨:会不会是互相郎情妾意多年来不曾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当天中午,借着午饭的机会,我端着碗筷走到艺林他们一桌子男生面前:“都吃得差不多了,赶紧散了吧都。”
说罢,一桌子十个人一起转身离开,艺林被我按下来:“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夏歌儿?”
“侄女儿,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别让我看到你张着嘴?”
“说吧,是不是一直暗恋夏歌儿来着?”
“你脑子那么严实,装的都是这种过早发育的东西吗?再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们是亲人,你这样说不觉得过分吗?”
他反应太正面,一瞬间说服我了:“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能有什么想法”艺林的神情从铮铮逐渐变得淫荡:“难道是夏歌儿对我有想法?”
“是我太肤浅了,才会想到这些东西。”我戳着碗底往回走。
快到学期末,老妈许诺我,如果成绩可观,允诺我可以得到一部独立手机。为了这个诱惑,我不得不把初中毕业时的那股干劲重新翻出来,曲康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老大,按照你的这个进展,将来和我一起跳级不成问题的。”
我最近学习太卖力,老妈也做出了让步了:“有一点提升就可以了。”
“真——的——吗?我好像看到了挂着我名字的手机就放在下桥口第一家通讯店进门左手边第三个柜子里,粉色的。”
“你对自己的成绩那么有把握啊?”
“妈,你应该相信我,以后咱们家的大白墙上会贴满我的奖状。”
年底的圣诞节是学校最有看点的节日,略有声望的老师们会收到来自贴心学生的礼物,同学之间提前约好彼此互赠。我对妈妈的手机有了希望,其他所有也就没了期待。
当天晚会的座次由我安排,曲康这一天买了一大盒子的糖果偷偷塞给我:“老大,送你的圣诞节礼物,快收好了。”
“干嘛鬼鬼祟祟的,偷来的?”
“偷来的敢送你吗?就是,有个小忙,想请您老伸个援手。”
“约架?”
“隔壁班级的一个女生,特别好看。。。安排位置的时候,你能不能。。。”
“我方向感不是很好——”
“老大,我的幸福都握在你的手上了。”
我既掌控这人家的终生幸福,又怎么能够不尽心尽力,于是在安排座位的时候,把隔壁班往前拉了两个人次,才将曲康和他心仪的姑娘并肩固定了地方。小伙子追女孩子的时候还是挺卖力的。
晚会的主持人是我们班有名的模特,校园风云榜女生第二名,仅次于夏歌儿,所以一开场就尖叫声不断。
夏歌儿和艺林一首情歌对唱更是引来了全场人员的疯狂。夏歌儿被送上来的鲜花砸到不敢开口说话,艺林更是被女生的热情拥抱的喘不过气来。
一首煽情歌曲演绎到最煽情的桥段,夏歌儿胸前还有没整理好的花朵,披了件外套就跑出来:“宣宣,宣宣——你,你的电话,你爸爸打来的。”
“我爸找我干什么——”我接过夏歌儿的手机,羡慕之心分毫不减,我也是即将拥有大哥大的人。
那一通电话,我们家多了一个人。老妈上街给我买手机,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摔竟然摔出个孩子来,老爸兴奋的在电话里喊:“我们宣家有后了,有后了!”
敢情我透明的么!
我尴尬的挂了电话,夏歌儿忍了半天的笑:“说完啦。”
“你知道了?”
夏歌儿点头:“你爸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一样,不过现在二胎不好生,罚款厉害呢”
“我警告你不要说出去。”
当然,谁都知道了。
我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我十七岁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以自己生孩子了——
为了每周都能够花给更多的时间在家照顾孕妇,我辞去了在校的一切职务,夏歌儿取笑我:“以后你就是专职保姆,兼职学生了。”
当年暑假,我们家的第四名成员顺利降临。我还是个闺女就每天围着一堆尿布转悠,半夜被哭闹声吵醒也是家常便饭,一想到这样的生活将要维持数年计就开始抓狂。
偷一天闲,艺林约了我和夏歌儿一起划船,临时又放了我们鸽子。东河岸边我将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慢慢道与夏歌儿:“这过的什么日子,小东西吃喝不算还拉撒,吃完就哭,哭完接着吃,净折腾人了。不能磕着,不能碰着的,你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娇贵!”
“别这么说,他将来会让你爱不释手的。”
“祈祷那天早点来吧。”
“不过你这忙碌起来,不见长得头发也终于长了点,算是福兮祸所伏吧。”
我汗颜:“渲染是祸?”
夏歌儿急急捂嘴:“我可是顺着你说的。”
正说话时间,身后的主干道上游过来一条长长的车队,经过我俩垂直交点的地方,开头直反光一辆首先停下来,后面的陆续也就停了下来。前座的两个扇车门同时打开,驾驶座上走出来一个外国人,操着外国人的口音说着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请问小天山游乐场怎么走?”
夏歌儿打量了他们好几眼才开口说话:“这条路向前直走再往左拐个弯就到了,不过前面是土路,前天刚下过雨,路面泥泞,你们这样的车不好走,要走大路的话要退回去第二个岔路口走左边的那个路口。。。”夏歌儿解释起来,格外认真。
夏歌儿认真在语言,副驾驶的小哥之露出一个侧脸来,标准的东方审美脸,九分接近小李飞刀的长相,只差了一头卷发和一身古装。双眉因烈日而卷皱,一双绿的发蓝的眼眸却是要荡漾出整个太平洋的风浪。
也许是注意到我毫不避讳的眼神,他看过来的时候,就更加方便我看清楚他眼睛里的神态。心底里忍不住要感叹,真好看。
他们问清楚了路线,和夏歌儿道谢之后转身进车。
我还在目送他们这么一大帮子的人的思绪里,夏歌儿突然就拽着我的胳膊大叫:“哇哇,这一路子不会都是混血吧,长的真好看,将来我也要嫁给外国人,生一群这么可爱的娃娃——外国人是没有计划生育这种规定的。你看到没有那个外国人的眼睛,蓝的不像话,那卷毛也光泽——”
十七岁的我莫名其妙的陷入爱恋,和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无官一身轻的说法是真理,无事可消遣的我经常会拿着铅笔对着作业本装模作样,一次事件的发生真正的激发了我学习的热忱。
高三的那个冬天,我们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读了一段古文:“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圣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君,躁则失根。。。”
也许后面还有,但是我脱口纠正:“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当时班级里面静悄悄的,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明显是打破了这样安静的氛围,更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惊讶,那么多异样的眼光掺杂着佩服,羡慕,和难以言说的惊恐。
语文老师顿了好几秒,重新看一下手里的课本,随后看着我笑了一下,藏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和颜,对我好一通夸奖,那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学习还有这么个乐趣。
爱上学习后的我,曲康说像是另一个宣宣。他的逻辑太深奥,我有点模糊:“你当自己见过平行世界啊还另一个宣宣。。。你见过很多个宣宣吗?”
高考是很多人眼中的人生转折点,可于我而言似乎没那么金贵,就是我康庄大道上的一道门槛,像升学考,中考,像过去的每一次考试。我使劲儿弹起再落下,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