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正在前殿批阅那些个老大臣们送上来的奏折,越批下去内心的郁气就积得越重。
几堆奏折都是一边请他不要再带兵攻打其他诸侯国的土地,要注意调养生息,方可国运昌隆……一方面又自成一派地希望他能调动兵力一举灭了越国。
越国经前些日子的一战,虽说已经是大不如前,国衰民弱。可是越国好歹也是承袭多年的诸侯国,且吴国现下是多面防备,兵力分散,要全盘灭掉越国谈何容易?
夫差绝对不相信朝中的所有大臣都看不清眼前吴国的形势,却都能写出如此一致的奏折,无非就是私下收了一些诸侯国门客的贿赂罢了。
简直糊涂!这样岂不是就是在按照那些诸侯国中居心叵测的小人的套路在走吗?
夫差重重地摔下手中的奏折。
“大王,您先消消气。这些大臣啊就是上了年纪,许多事情都还不如一些新晋臣子看的清了。”随行内监看情况不对,连忙跪下宽慰夫差。
“上了年纪?看不清?寡人怕他们就是活得太精明了!”夫差声音沉沉,带着怒气道。
那内监伏着身子不敢再接话。
空荡的大殿愈发显得寂静。
忽然,“啪嗒”的一声传进了夫差还有那内监的耳中。
夫差阴沉的目光顺着声音望向了内殿。
跪着的内监此时是恨不得把头也钻进地板缝里,只盼望着夫差看不见他就好了。
“咔擦”内殿的门开了,郑旦探着颗小脑袋儿出来四处张望,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地转动着,似乎是在找人。
夫差就站在桌案的下首,很容易就能被发现。
果然,郑旦立马就瞅到了他。双手扒拉开内殿与政殿阻隔的大门,一路向他跑来。跑至夫差面前的时候,那双灵动的眸子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还仿若无意识地带了丝媚意。
“大王~您看!”郑旦好不生气地把柔荑般的双手伸出来给夫差看。
夫差下意识低头,只见那凝脂似的手背上印着一大块红,双手上都有。
郑旦趁机告状“大王是不是也很心疼?”说完不等夫差回话,又继续道“都怪大王摆在内殿的那些弓弩,它们惯会欺负夷光。”
夫差闭眼再睁眼,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动怒。
简直就是好笑,那些兵器他摆了上十年,从来没有挪动过位置。而且左右不过是个不会动的物件,难不成遇上了她还能自个儿跑下来不成?
郑旦见夫差的模样更是愤愤“大王一点儿都不心疼夷光。”说着就将准备将双手缩回来,哪知才缩到一半就被一双又糙又厚的手掌给握住了。
郑旦正生气呢,就是不依,还用力的挣扎。
“美人乖,嗯?”夫差轻轻揉搓着她手背上细腻的肉。
郑旦停止了动作“大王手上的茧子太多了,不舒服。”嘴儿高高翘起,都可以挂个小香囊了。
夫差闻言,揉搓的更是用力。
郑旦把手抽出来一看,原本手上没红的地方倒是全红了。看着看着“吧嗒”一声,手背上就湿了。
夫差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勾住她的下巴微抬起来,又掉金豆子了。
“怎么又哭了?”夫差有点无奈。
“……不知道!”
又闹小脾气了。
夫差垂眼看着郑旦,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生性躁动的自己会屡次对她心软,总是舍不得见她哭泣,哪怕他知道她是装出来的。
“小娇儿,莫要再哭了。”夫差主动将郑旦按进自己的宽阔有力的怀里。
郑旦听到夫差叫她小娇儿的时候呆滞了片刻。
她当着夫差的面一直自称夷光,既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使命,也是……为了努力消磨前生与他的那些回忆。
可是,为什么适才他要唤她……小娇儿?那个前生他最是恩宠她之时才会叫出来的名?
虽然只有区区数次,可也已经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
“寡人不喜欢你的自称。”夫差看着她呆呆地模样,竟突然觉得有些趣味,便耐心地与她解释道。
“大王为何不喜?”郑旦反问夫差。
“寡人亦不知。”夫差有意逗她。
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带着种强烈的占有欲,喜欢它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
他或许也是……欢喜她的吧?
郑旦抬头看夫差,这是今生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
剑眉浓密而硬气,鼻梁毅然耸立在脸部,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薄唇总是紧紧地抿着。已过而立之年,身子却因连年的作战更加雄壮,浑身散发着喷薄的气息。
郑旦不禁抚上夫差的脸庞,眼神恍惚。
在触及到夫差深刻的眼角时,郑旦刹住了手,她怕引起夫差的怀疑。
“大王~那些不长眼的兵器伤了您的小娇儿,您可要为臣妾做主。”郑旦没有再提到夷光二字。
夫差只好唤来殿外的内监和宫女,命他们尽快将内殿的刀剑和弓弩全都搬走。
“大王……不知这些物件搁在何处?”进来的宫人听到夫差此般吩咐皆是心惊。大王说的“那些物件”指的是什么他们作为常年侍奉大王的人自然清楚,可如今大王竟突然要将这些摆了近十年的珍惜之物弄走,他们也把握不好这个度。
夫差看着怀里满心眼都指望着他做主的娇人儿,沉声道“充库房。”
“是,大王。”众宫人应声。
“另外,在陈列各诸侯国献贡的库房里,找出最好的地毯铺于内殿中。”她身子娇气,却总喜欢赤脚踩在殿中地板上。
“如果美人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喜欢的东西,都要尽快寻来送予美人,都明白了吗?”
大王口中的美人究竟是指何人,宫人们门儿精一般明了。
“奴才,奴婢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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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夫差发了话,全宫上下就都在围绕着郑旦转,事事都以她的为先。
郑旦也是不客气。先是问管库房的女侍要来了清单,又是跟夫差撒娇到王后那借来了钥匙。将那吴宫的库房都逛了个遍,不管是戴的首饰、插的簪花、抹的朱粉、涂的口脂、穿的布匹、熏的檀香……还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摆设和类似夜明珠之类的珍奇异宝,她都尽数搜罗进了自己的...哦不,是大王和她的寝宫。
打从郑旦拿到库房钥匙的那天起,从库房到大王寝宫的内监女侍那是往来不断,没一个手里是空闲的。
如此之大的动静王后那边怎会不知道,可她又能如何?大王愿意宠那狐媚子,虽说她作为王后能行劝谏之事,但是也必定会惹得大王不喜。她是他的王后,若往后没了大王的尊敬,又凭什么再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中立威。
不行,必须要想个法子。既是光明正大,又能离间大王对那狐媚子的宠爱。
穗姑姑近身伺候了王后数十年,看着她这几日茶饭不思的模样,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王后娘娘,您可莫要犯了糊涂。您和大王是名正言顺,行过六礼纳过国彩的天作之合。这后宫虽说是大王的后宫,但是您才是国母,大王每逢月初国节宿在您的寝宫那是理所应当,而您惩戒犯错的美人世妇也是为后宫安稳着想,大王政务繁忙,总不会时时都能顾及到的。”穗姑姑边熟练地捶打着王后的腿,边将自己的看法与王后细细道来。
这穗姑姑随她一道从母国而来,打她小的时候就一直侍奉着,要说谋害之心是半分也无的,只是偶尔也会倒插柳。但是这次,穗姑姑的话确实入了王后的心。
大王多宠宠合自己心意的人,她作为王后,为了贤明淑珍的名声不宜过多干预。可是大王依着礼法在有些规定的时候是必须来她的寝宫就寝的。
那狐媚子打进宫就独占大王的恩宠,怕是已经得意忘形,以为大王只会召她一人侍寝。若是到时候拦着大王……失了规矩……
王后越想越觉得可行,就让大王现在可劲地宠她吧,愈是爬得高,跌的就会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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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明日就是月初了。”夫差身后的内监提醒夫差。
夫差微微征愣,就到月初了?他知道这奴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怕他专宠娇儿过甚,忘了吴国世代国君都坚守的规矩。
“明日就歇在王后的寝宫处。”夫差给了内监颗定心丸。
说罢就提步回了内殿,那里还有个娇气儿宝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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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晨起时望着外面阴云笼罩的天空,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有些沉闷。尽管行车的内监一路尽职护着周全,夫差还是被突如其来暴雨淋湿了鞋面和朝服的边缘布料,粘腻的让他极度不舒服。若不是即将早朝,夫差是决不能忍受此般的。
上朝的大臣几乎都感受到了来自他们大王的威压,那双鹰目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位上前请奏的大臣,似乎稍有不慎就能直接被大王命人拖下去。
朝臣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敢再讨论什么唯恐会触怒到大王的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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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自床榻醒来时就听到门外的女侍再议论,说是大王每逢阴雨天气总会莫名不适。
郑旦闻言笑了笑,这破习惯她也是知道的,他养尊处优惯了,臭毛病也是一堆一堆的。
郑旦把握好夫差下朝的时辰,选衣、熏香、备热水、一壶醇厚的好酒……
她得让夫差明白,她才是这后宫中最了解他的人,才是最值得放在心尖儿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