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安市有关会议结束之后，离过年就近了。
悬在杜宗琴心头的一个问号，就是今年到底在哪里过年？要解开这个问号，杜宗琴至少都不知道取决于谁，是自己？应该不是，是宋明奕？似乎也不是。
女儿与女婿冷战分居，做妈妈的自是极不情愿，但芥蒂于上回宋明佳的不敬，郭丹彩还不愿意再当中间人。
当儿子杜宗敏告知郭丹彩今年过年不回家，利用寒假机会留在乐源市区勤工俭学，平素有板有眼的郭丹彩一时也没了主意。
年关越来越近，杜宗琴一度盼望宋明奕能主动打电话来，但整个嘉胜方向全都像约好了似的，包括苏聪与杨紫，这一段都杳无音讯。
当接到宋明佳从铜昌打来的电话时，杜宗琴的意外不亚于儿子宋准今天竟然独自爬到了洗衣机里面。
“我找你，主要是过年怎么过的事。不光是我找你，也代表了宋明奕的意思。”宋明佳的语气有点冷，还试图替弟弟表达立场。
杜宗琴一听这开场，情绪立马往下掉。“我不知道这年该怎么过，懒得头疼。”
“我今年结婚头一年，所以要回我老公的老家过年。”说到这，宋明佳停了停，又半是解释半是强调，“虽然是二婚，但我更要认真对待。年三十我不呆在铜昌，爸妈就没人陪了，宋明奕过年要回铜昌陪爸妈，这就牵涉到你了，我希望你带着宋准也回铜昌过年。”
杜宗琴设想过回嘉胜过年，甚至是回福黎县乡下过年，至于回铜昌婆家过年倒从没考虑过，反应完全跟不上。“宋明奕自己怎么想的？”
“你先讲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杜宗琴似乎被问住了，只好改口再问：“那宋明奕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对此问题，宋明佳预设在先，胸有成竹，“宋明奕最近在外面跑项目工地，要等回到嘉胜交接项目之后才能安心安排过年的事，可能暂时不会给你打电话。他还要我转告你，你弟弟今年过年留校不回家，是因为谈恋爱了。”
杜宗琴再度讶异，“不是勤工俭学？宋明奕怎么知道的？”
“他们之间的事，你莫问我，要问你就直接给宋明奕打电话好了，不过我觉得你那弟弟挺来事的，心里还是有宋明奕这个姐夫。”
杜宗琴突然有了一些挫败感，带着一种并不是牢骚的消极：“我的弟弟比不上你的弟弟，他不会像宋明奕那样出息的。我要是回了铜昌，那我爸妈在乡下也是过冷清的年，何况我妈在铭安帮我带宋准，我爸还一个人在家，具体怎么安排，我真的没想好。”
宋明佳仍然强势，“既然你没想好，那就照我的安排。”
杜宗琴临时又想起宋明奕曾带女同事去过铜昌那房子，还是不得劲，便先推辞着：“不过，我以前听宋明奕提过，说你爸妈还没看过嘉胜的新房子，要不然让你爸妈来嘉胜过年，我带宋准也回嘉胜。”
“那不行，我爸妈今年还早就约了其他亲戚，还要敬菩萨。”宋明佳一口回绝。
“那过年之后正月初几再到嘉胜团聚也行。”
“你的思路怎么老是不着调？我爸妈至少也要等到我和我老公回铜昌拜年后才有空，最早也到了初七初八，还哪有时间团聚？再者说，‘七不出，八不归’，你不懂这句老话？不信你去问问你那么能干的妈妈。”宋明佳语速快，反问的底气足，完全占据了上风。
提起妈妈，杜宗琴突然找着了底气。“我妈妈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虽然你和她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但我不希望再发生类似情况。”杜宗琴联想到宋明奕最近对老小连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干脆敞开了说，“我妈妈并没有义务带外孙，只是为了我不再当家庭妇女。她一个乡下妇女，把我爸一个人丢在乡下，跟我进到城里，住着出租房，霸蛮学着讲一口不地道的普通话，一直安心尽力地帮我带宋准，腰痛得厉害也没有做理疗，还要牵挂我爸和我弟弟。可宋明奕真是可恶，他宁愿只跟我弟弟联系，也不知道主动跟我妈妈联系，甚至直接给我打电话。”
听到杜宗琴埋怨宋明奕，宋明佳自然而然地不乐意了，“你莫尽怪我弟弟，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女人也要学会拐弯，斗气只会害自己，让孩子也跟着可怜。今天也莫扯散了，还是回到过年的问题，你要是听我的，就高高兴兴回铜昌过年，大家都好说。”
杜宗琴沉默了。听宋明佳提到孩子，杜宗琴脑子浮现着宋准嘴巴一开一合，叫着“爸，爸爸”，左摇右晃地扑向林芷梦的司机的画面，惹得林芷梦直乐，害得杜宗琴连忙引导宋准改口叫“叔叔”。
当杜宗琴跟郭丹彩提起“七不出，八不归”时，郭丹彩倒是知道这种说法，也说是初七不宜出门、初八不宜回家这差不多的意思。可当郭丹彩得知这话经由宋明佳之口，立马表示质疑：“自己的爸妈就必须按着‘七不出，八不归’，而人家的爸妈就不要按着这条，这就是新闻里讲的双重标准，她这也是违反人权，她这联合国管得比太平洋警察还宽些。”
杜宗琴听完忍不住笑了一通，后来干脆把这桥段当笑话讲给林芷梦听了，林芷梦反倒郑重其事地担心起来：“老娘原本打算正月初七到嘉胜老中医那里取药的，既然‘七不出’，看来还得改时间了。”
提起老中医，杜宗琴上次在林芷梦家里就想问的，这回正好赶上，于是问起何人何病。可林芷梦不但含糊其词，反而问起上次她家老头子想请杜宗琴帮忙所为何事。两人互谈条件，避而不答，故意取乐。
卢闻望就要去嘉胜参加会议了，秘书长况战同去，正趁年前抓紧准备。
林芷梦已经打定主意年后去嘉胜了，只是具体没定哪一天动身。林芷梦近来经常看见老头子公文包里的“嘉胜会议倒计时专报”，于是特意缠问老头子的行程，附带请教“七不出，八不归”的说法是否靠谱。
卢闻望对传统文化习俗自是熟稔，笑着给出了不一样的解释：“所谓‘七不出’，说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没作预备就不要出门。所谓‘八不归’，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件事没做好就不要回家，这些是古人基本道德准则，如果违犯了任何一条，都是既对不起祖宗又无脸面对家人的。”
林芷梦对“八不归”不感兴趣，“老娘肯定能做到‘初八不归’，你只要把‘七不出’说准了就行。”
卢闻望心存逗意，一本正经地讲解：“平常讲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前能够出门只事谋生的人，往往是所谓当家人，是一家的主心骨，因此事先必须安排好家里的生活才能出门。在这个家里，我可以代表C-CF表态，像你这种非当家的次心骨，出门不要管这七不七的事，这些事也挡不住你那穿着蕾丝、踩着油门的飞毛腿。”
“不是飞毛腿，是腿毛飞，你就是捣蛋，老娘给你算八字，如果按你说的那套‘八不归’的话，那你出了门就回不来了，因为你在我面前至少犯了两条，”林芷梦先手朝地上划了两条杠，再洋洋得意地竖起食指和中指，“一是信，二是义，对不对？有没有？”
卢闻望先是故作耷拉着头的罪人状，然后腾起双脚，装作跳过林芷梦刚划的两条杠，“对那个家，我是‘八不归’，本身也不想回了。对这个家，你放一万个心，我是回定了。退休之后的养老计划不会轻易改变，我不但计划不改了，还会有杠杠的执行力。”
对年后去一趟嘉胜，杜宗琴也是支持的，盘算着顺便回家给那顶帐篷拍照片。
“涌泉公司”开完今年最后一个调度会，杜宗琴跟着林芷梦进到董事长办公室。
大红酸枝的大班台上，最新一期《尚沫》杂志赫然在目，但杜宗琴故意视而不见。
林芷梦早就要办公室的职员订阅了《尚沫》杂志，但郝东每期都会按例寄三本，弄得公司里的《尚沫》杂志经常随处可见。
自从知道郝东是《尚沫》所谓高管之后，杜宗琴就没有再翻阅过这本杂志。
杜宗琴心想，幸亏宋明奕不会到涌泉公司来谈业务，否则自己还真的讲不清。为减少这本杂志对自己视线的干扰，杜宗琴好几次提醒归档这本杂志，还难得地在公司里下过行政命令，调子是“咱公司文化与时尚另类不搭。”
杜宗琴刚在调度会上开小差，趁林芷梦作总结讲话时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是：只知进城务工，不知回家过年；迷茫三窟，不如狡兔。
“你不回嘉胜过年？”林芷梦问道。
“你不跟你老公一起？”林芷梦追问。
杜宗琴先点点头，再摇摇头，欲言又止。
林芷梦装作一脸轻蔑，“你这头又点又摇的，跟没晒干的爆竹似的，点了引线放不响。”林芷梦迅速在手机上给杜宗琴的朋友圈动态点赞，还发了一条评论：兔就是TWO，也就是二，还竟然在老娘大呼小叫的时候，偷摸着尿到另一个壶里了，这明显是跟年终奖过不去的节奏。
杜宗琴看了勉强挤出一点笑，再次点点头，“老子一个人TWO倒不怕，问题是还有小兔子和老兔子，又摊上个不负责的坏兔子。”
“是流氓兔？”
“那倒应该不是。”
林芷梦像是开玩笑，又似乎在讲哲理：“那对不听话的兔子，只有胡萝卜加大棒了。”拉开抽屉，林芷梦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杜宗琴，“第一年让你专门管老娘，这是你的年终奖，等这年一过，你就要换个玩法了，在公司里你想管什么就管什么。”
“你看老子这熊样，连过年在哪过都没管明白，还有什么资格和能力在公司里管点啥？”杜宗琴双脚一掂，一屁股坐上了林芷梦那大红酸枝的大班台上。
“当然有资格，你是老娘笑傲江湖的二皮脸，恨不得拿来当替身，在公司里只要你想管的，就像我家老头子作报告经常讲的‘无死角，无禁区’。没有什么不可以管，摸不得也要摸，哪怕是你这样的老虎屁股都要摸。”林芷梦顺着杜宗琴的大腿摸了一把，摸得杜宗琴触电一样的惊悚，也引得林芷梦狂笑，“上次老娘为你出头，你也得为老娘善后。”
杜宗琴迅速打断林芷梦：“呸呸呸，什么善后？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没文化就不要瞎整词。本尼姑遇上你这么好的一个有钱又大方的施主，求你长命百岁，祝你万寿无疆，你是永远都不需要老子来善后的。”
林芷梦听得扑哧一笑：“想哪儿去了，你不为老娘善后，但你要为老娘的事善后。”
“越描越黑，你还来劲，没文化就不要乱搭配主谓宾。”
林芷梦被逼急了，也掂脚坐到桌沿上，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现在是老娘桌子上的一砣肉，管个鸟的主谓宾，只管你发神经。”
被吓了一跳的杜宗琴，抬起右手作出一个扬手要打人的架式。
林芷梦被赶下桌子后，又来抄杜宗琴的后路，嘴里念着“后路要通电”，然后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上次老娘帮你开除了陵江工作站的汤站长，今天的调度会发现那边的业绩掉得快，得想个辙，还得赶紧物色人去顶，这事就归你管到底算了。”
“眼下过年都过不去，自己都没人管，还管到底？”
林芷梦顺势扳倒杜宗琴，双手将杜宗琴的肩膀扣在桌面上。“小样的，老娘一个人过年过得不要不要的了，你要是真没人管，老娘巴不得给你兜底。但有一件事，你得自己弄明白，你和你老公到底还爱不爱？”
杜宗琴皱着眉头，翻着眼皮，并不回答在头顶晃荡的林芷梦，还使劲缩起了脚，再挣扎着一个侧身，整个人倦缩在桌子上。
林芷梦完全放开手，看着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杜宗琴，拿起手机对着杜宗琴拍了两个不露脸的体位，随即也发了一条朋友圈，所配的文字内容是：口口声声信爱情的家伙被到底爱不爱的二逼问题给问晕了。
没多久，郝东马上在评论区留言：你不信不怪，千万别带坏人家。
林芷梦也发留言反唇相讥：哥们既然信，怎么老单着没动静？
郝东又回了一条：静悄悄是这里的黎明，红彤彤是东方的太阳。
今年过年，郝东倒是早就定了回老家。
其实说到底，郝东也是被动的，老爸还是不放心郝东上次带回去的女朋友是真是假，明令要求一起过年。
这可苦了郝东，和Damon密谋了一天，最终放弃了找一个新女朋友的各种假设，决定继续保持上次那个女朋友的延续功效。
不过，上次装女朋友的那名模特队员因为发朋友圈不谨慎，被郝东骂怕了，所以当郝东再提扮演女友这茬时，起先人家说啥也不愿意再装了。好说歹说，经过一番复合型的威逼利诱，郝东这“女朋友”总算失而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