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盼团圆,人家过团圆年,最终杜宗琴过的是分散年。
与宋明奕还是没有互动,郭丹彩也不招呼,结果杜宗琴一家过年分散得有如风中飘雪。
即便杜宗琴执意不到嘉胜去,也拦不住郭丹彩决定了的事。郭丹彩决定带着宋准回嘉胜,不是去找宋明奕,而是去杜宗琴幺叔杜岳建家,说幺叔好不容易才有新房子,趁过年提提人气,于是杜岳山也被通知赶到幺叔家团聚。可事与愿违,福黎县到乐源市的公路因冰雪极端天气而中断,杜岳山压根没赶上车便只好放弃,使得郭丹彩带着宋准有点尴尬地呆在嘉胜。
杜宗敏留在乐源市区的学校,杜宗琴原来还不担心,但后来听说谈爱了,心里也有些打鼓。最担心的还是杜岳山,这回真的一个人过年了,几十年以来还是头一回。
宋明奕竟然真的不联系自己,让没有城府的杜宗琴始料未及,也怒火中烧。在杜宗琴心里,对已断定是恶意的不联系的宋明奕,随着这个年的到头,在意的劲头也逐渐到头。
虽然是自己一手调排的,但郭丹彩最终还是把埋怨撒给了杜宗琴。杜宗琴除了回复“我初四来嘉胜会合”之外也别无良策。
只有一个人高兴,巴不得杜宗琴留在铭安,那就是林芷梦。
年前,林芷梦与杜宗琴专门逛了一次街,只买吃食,橱窗里衣服看都没看。原来两个人都有惊喜,揭开谜底又乐成一团。
杜宗琴早预备了,专门为林芷梦设计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立体蕾丝绣花A字裙,另一件是宽松复古超长款袍子,买布料,定式样,找裁剪,都是杜宗琴经手或监工。杜宗琴弄了一件原创刺绣的立领休闲裙子给自己,加厚层可拆解的那种。其实林芷梦也有预备,提早给佟蓓下了三件衣服的订单,虽然有一件还没做,但司机还是顺利地取回了两件新款时装。
年三十的晚饭,桌上六个菜,四个菜是叫的外卖,另外的三文鱼刺身和虫草洋参乌鸡汤是老头子提前备好就现的。打开一瓶格鲁吉亚的陶罐葡萄酒,林芷梦先搂着杜宗琴来几张手机自拍,再举起杯,“来,对影成三人,就当我家老头子也在。”
“诗里面‘对影成三人’是一个人单干,现在是老娘与老子对着干,只能用饮酒的饮,不能用影子的影。”
“管他什么音,只要能止瘾就行。”林芷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晚饭后,林芷梦与杜宗琴都不情愿洗碗,先一古脑堆在厨房里,打算等老头子明天来做晚饭时一起洗。
时钟嘀嗒嘀嗒,电视里的晚会节目催生乡愁。
杜宗琴不想看那些庆团圆的歌舞,而是猫在沙发里,仔细参详这两件新款时装,再对比自己设计的衣服,觉察到了具体的差距,并不避讳地自嘲:“老子憋了个把月才琢磨出大样,再和裁缝师傅合计了两星期,已经江郎才尽了,这半路出家的半桶水只能浇三分地。”
“至少加一亩,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是浇透了的。你的衣服虽然品相差点,但毕竟料子没下得那足,是老娘喜欢的式样,用潮人的话讲,够逼格。你半路出家,已经很不容易了,譬如说这两件衣服的设计师‘佟小屁’,也经常找不到灵感,都恨不得出家了。改天把这专业的介绍给你这业余的,看到底是该出家还是该回家。”除了天生般的亲近,林芷梦对杜宗琴的打磨还格外耐心,当杜宗琴调子高时,会浇一点点冷水,反之,又烧火加加温。
“老子今年过年已经跟出家人差不多了。”
“幸亏有你,老娘今年比去年在人数上整整翻了一倍。”
“这年过得,讲相声一样的,不是逗乐,是逗把。”杜宗琴嘴里发着牢骚,右手拿着电吹风,一边给刚洗完澡的林芷梦吹头发,一边腾出左手,从肩膀上按住窃窃发笑的林芷梦,“老子知道你在幸灾乐祸,小心摁得你两边对不齐。”
“亏了好人心,老娘又提前一天,从初五改到初四去嘉胜,也算是以实际行动在支持你家老小团聚。”
“本来初五的高铁蛮好的,又改成初四开车去,费时间先不说,还惹你家老头子不爽,估计附带也迁怒老子没有管住你。”
林芷梦掉转头,杏眼一瞪,“不陪老娘者当放屁。”
知道林芷梦还在为老头子没答应一起吃年夜饭而生气,杜宗琴转而劝慰林芷梦:“年三十确实不方便,约了初一晚饭也不错,没必要置气。”
“过年不是过初一,这已经有四年没陪老娘过年了,过分,有气,老娘都不想讲究这些了,当铁打的好了。”
吹干头发,林芷梦察觉头发比平常掉落得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突发感伤:“以前听‘过年过节,情人死绝’这句话,老娘从来不上心的,总觉得我家老头子既不是那号人,自己也不是见不得阳光,更不是不入流的情人小三。但还是扛不住打单,一年等一年,一回又一回,越快等到退休反而越急躁,一急躁就恨天恨地,心发烧,钱也作跳,有时恨不得到高速公路上狂飙到三百码。”
杜宗琴仍未放下电吹风,但一只手从身后半围,拥着林芷梦,“这么久都忍了,莫纠结最后这两年,你们不是有完美的一个养老计划吗?”
林芷梦听得一惊,“你怎么知道养老计划的?”
杜宗琴答道:“上回到茂德边贸‘顶佳木艺’订完那批大红酸枝原木,你那做红木生意的朋友请客喝酒,你喝醉了之后告诉我的,你忘了?”
“忘了,一点印象也没有,老娘喝醉酒还告诉过你什么秘密,赶紧从实招来。”
“你还说特意买了玛卡。”杜宗琴吃吃地笑。
“这哪算秘密,这是明密,但凡有脑子的人也能猜到几分。老娘还招供了啥?提醒你注意,老娘不光指上次酒后说的,还包括所有的喝醉。”
提到所谓历次喝醉,杜宗琴来气了:“秘密的事以后说,先说酒的事。有老子在,有让你醉过?就看不惯你把老子支开,然后又故意买醉的这鸟样。”
“醉了可能失言,也是,那老娘以后再也不这鸟样,改成那鸟样,大姐大驰骋酒局杀无赦。”
“醉了不光失言,还可能失身,甚至会失命,在这一点上,老子与你家老头子保持高度一致,要不莫喝酒,要不莫开车,必须得让老子管紧你。”电吹风仍在手中,杜宗琴拿电吹风当枪,一把抵住了林芷梦的后腰。
“看你这么爱个破电吹风,爱不释手的,老娘问你一个不逗你的问题,你有没有吹过?”
“吹什么?”
“你真不懂?”林芷梦朝着镜子里的杜宗琴挤眉弄眼。
杜宗琴完全茫然。“吹瓶吹葫芦?你是说继续吹头发?”
“啥也不懂的菜鸟,那你莫拿那破玩意顶着老娘了,你那小身板就欠顶,赶紧回嘉胜去好生顶一顶。”
杜宗琴还是没睡醒的样子,没了这“捧哏”,林芷梦这“逗哏”只好暂且“呵呵”。
年三十晚上,回到铜昌的宋明奕并不好受,怪怪的一番滋味。
禁不住爸妈的催促,宋明奕先是给岳母郭丹彩打电话,通了但没人接。此刻的郭丹彩正带着宋准在赶庙会,到处人声鼎沸。
越发心虚的宋明奕又隔了一个小时,才拨通福黎县乡下的固定电话,与接电话的岳父杜岳山一通聊,才得知这个年竟是这样分散着过的。杜岳山素来憨厚,也忍不住多讲了一句:“只怕是发脾气才不接你的电话。”
宋明奕已不完全是心虚,而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了。凭自己对杜宗琴的了解,这回应是捅了马蜂窝,被蜇是一定的,只看会蜇得有多厉害。
照老做法,宋明奕还是与宋明佳通电话,第一时间告知了情况与担心。宋明佳也觉得超出了预料,最后照例出了一个主意:先使钱去通融岳母郭丹彩。宋明奕流露不放心,“又用这老办法?”
殊不知这会,抱着宋准的郭丹彩已经从庙会赶到了嘉胜新区的家。
没有钥匙,望着楼上发呆的郭丹彩不禁有些恍惚,这里算是谁的家呢?如果算女儿女婿共同的家,女儿已经很久没在这住了。能不能也算自己的家?不能,郭丹彩曾在这里住过,但现在找不到家的感觉。就算是怀抱里的宋准的家好了,不管大人怎么样,算作小孩子的家总没错,郭丹彩提示着自己。
在小区传达室,抱着宋准的郭丹彩让年三十晚上值守的保安队员找到了存在感,相互一通询问,聊了大半个小时。郭丹彩最终得出了结论,宋明奕与杜宗琴分居期间在家里住得很少。
怕过年过节的不光是情人小三,还包括被爱煎熬的这种人,如郝东,还有阿诚。至于佟蓓这种被睡眠煎熬的类型,明面没多大影响,其实内核也迎来潮汐。
在乡下,郝东与“女朋友”演戏属“二进宫”,基本能对付老爷子的拷问了。背着老爷子,两个人都成了不折不扣的手机党。郝东与“女朋友”没几句话说,特别想知晓杜宗琴的动态又无处可得,便一个劲地与“嫁吾婚庆”的胖经理热聊。
胖经理终于出了一张唱片,郝东先表示祝贺,再故意揶揄:“当年你鼓动我做明星梦,没想到你捷足先登了。”
“纯是玩,现如今唱片是赔钱的买卖,我这连赔本赚吆喝都不是,只是在你的帮助下有了两个小钱,留一点青春记忆罢了。”似乎越发胖越有少女心,胖经理感慨,“要是我能瘦二十斤,就来扮你女朋友,顺便陪嗑。”
“二十斤不行,今儿年三十,至少要瘦三十斤。”郝东忍不住笑,继续不正经,“是陪闹嗑的嗑,还是陪瞌睡的瞌?”
胖经理会心一笑,“你已经嗑飞了,又远又高了,即使有朝一日,我能赚得比你多,也磕不上你这大鸟了。”
当胖经理提及自己部分投资了时下流行的直销业务,郝东下意识地想起了当年被卷进去的传销,郑重其事地告诫:“那玩意特别容易变种,一定要注意别被漩涡吸进去就出不来了。”
“你年年月月等你的‘鸽子大娘’,也是被一个漩涡吸进去还出不来了,其实出手放手都是英雄好汉。”末了,胖经理委婉地提醒。
似乎“唰”地一下,郝东的心思迅速到了杜宗琴那,于是扔下看晚会的Damon和“女朋友”,倚在大门口在手机上编写着什么。
就在大年三十晚上,在地球的另一边,阿诚正陪爷爷在一个旅游岛上晒着午后阳光。
阿诚小有自得,就是佟蓓用了“印山石”印章照片作为头像标签,上面刻着阿诚处女作的头两句“争先止隔江心月,落子孤深痴念诚”。
可好景不长,阿诚仍有大忧。
就是当阿诚刚把另一枚印章,也就是刻着后两句诗“细微盘面输清蓓,花园走廊胜奇招”的“印山石”照片作为自己图像标签时,不料遭到佟蓓明确反对。
佟蓓反对理由让阿诚凉了半截——就是不愿意让爸妈看到彼此头像标签是一样的,免得引起误会。
这还不算过份的,佟蓓不但不允许阿诚使用“印山石”印章照片,还竟然逼令阿诚交出刻着后两句诗也就是“细微盘面输清蓓,花园走廊胜奇招”的印章照片,然后把头像标签那张原本刻着头两句诗的照片给换了。
佟蓓也不管阿诚是否接受得了,话里不留余地:“嵌了你名字的诗,莫放在我这里,我才不用别人的。”
委屈的阿诚转述此事时,佟谦亮劝慰不要急,而葛晓珍劝慰要紧着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撮合佟蓓与阿诚,葛晓珍全面反超佟谦亮,已演变成明目张胆的支持。阿诚一时想不明白,心想只要支持就好,不再深究个中原由。
爸妈支持阿诚虽是好心,佟蓓并不领情。佟谦亮先于一步察觉到了佟蓓的反感,于是主动放慢与阿诚的互动。而强势惯了的葛晓珍可不管那么多,一心落定这门亲事。
对阿诚,葛晓珍已经心里有底,这才是大胆把佟蓓推向阿诚的核心原因。
这几个月来,葛晓珍利用工作便利,把阿诚的情况摸了个门儿清。
当断断续续的阿诚情况从葛晓珍这透露出来,终于引发佟蓓不爽,直接决定独自去嘉胜过年。“我有眼有脑子,自己知道爱和被爱,凭什么要你干预?莫说阿诚是我认识的,即使是你介绍的,我也有我的想法。我多少也算个情绪的病人,你不要试图控制我。”
被堵的葛晓珍满腹“豆腐跌灰里”的无奈,打开笔记本电脑转移情绪,键盘敲得啪啪响。
夜深了,葛晓珍还在网络上等佟蓓的回信,屏幕上显示两行葛晓珍已发的问句:“你已经睡了?你至少告诉我现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