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坏的那段路就进了狮子沟镇。我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这么豪华的镇子,比雨泽县的县城强多了。
这个镇子有相当大的一片别墅区,比我在辽宁省那个葫芦岛看到的别墅区小不了哪儿去。就辽宁的那个葫芦岛,听说还是个地级市呢。
车子直接进了张运生家开的大酒店。说是大酒店,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只是里面没有多少客人。
我问:“挣钱吗?”
张运生一笑:“马马虎虎吧!”就把车停住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就上来打开了车门。我以为是酒店的大堂经理之类,也没客气。
这姑娘就说:“兄弟,运生可没少念叨你!你说说就这么远,咋还十多年没见上面了?快点儿上屋,屋里凉快。”我看看就我一人,傻子也知道这是跟我说话。
这么小管我叫兄弟,心里怪怪的。运生比我大两岁,这嫂子得比我小十岁,不会是二婚吧?
我就说:“嫂子真年轻!”
运生看着他老婆的脸红了,就说:“明义你看,我们这小地方人都没见过啥世面,还不好意思了。翠琴,这不是外人。人都到齐了吗?”
翠琴嫂子说:“齐了齐了,都在屋呢。他们想出来,我没让。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一个个长得黑煤土脸的,也没个气质。人家明义可是个大学生,还是个官僚呢!”
我忍住笑,知道翠琴嫂子可能是开个玩笑缓缓气氛。
他们非让我坐主位,我们就开吃。虽然一桌子矿主,但吃饭还保持着本色,都是我喜欢吃的。不像那些爱装屁的城市人,花花绿绿中看不中吃。
我们吃新杀的笨鸡,弄了些从内蒙搞来的牛肉羊肉,炒的是本地山上出产的肉菌和榛蘑。再加上刚从地里弄出来的新鲜蔬菜,又用生菜大葱水萝卜之类弄了个蘸酱菜。酒呢也是当地特产。这些东西都让我喜欢。
翠琴嫂子也来作陪,一盘问人家都二十七了。我搞不清楚的是这些个矿主们好像都很怕张运生,是真怕。他们自己喝酒都很是爽,一到了张运生那里就让张运生随便。跟我喝酒也全是征求完运生意见再跟我碰杯。
运生呢,好像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氛围。翠琴嫂子对这些矿主也并不是那么的拘谨,很随意。她一点也没把这些大土豪放在眼里,吃饭中间总会时不时地就挖苦一下其中某人。有时,也会话里夹棒的跟其他人开点儿不痛不痒的玩笑。
还有,每一个矿主,只要我跟他一拉话头就跟我大吐苦水。好像他们的日子全都过不上溜来了。我也不傻不是,就知道这也是说给运生听的。
没有想到在这么朴实亲切轻松活泼的气氛中跟这些大款们完成了晚宴,说白了也就是一顿晚饭。而已。
然后,有一个大哥提议是不是唱一会儿歌。我一说累了,他就也不坚持。然后,我们就散了。
如果像我预想的那样真喝醉了,酒就能盖上了脸。你说大伙儿都很清醒,就张罗着回张运生的家了。我很不好意思也没带什么东西,并不是想要效仿一位特别亲民的某人物。这还有老人和孩子,尤其是还有孩子。
运生就说:“俗,俗!带啥呀,带东西我就不去接你了。兄弟,你这个人来就足够了,你张婶还跟原来一样!再说,你又是个单身,不会来事儿更让我妈喜欢。”既然这么一说,我也就去他家。
他家也是住别墅。
我说:“这得花多少钱呀?”
他说:“花不多少,批的宅基地。你嫂子是农村户口,正常批块地,自己盖。这不还有这么多的有钱人吗,大伙凑凑份子,房子就盖起来了。都是当一把手以后盖的。不一样,不一样呀。你不也是个正科长吗?”
我说:“别说我,我就是捡了个漏。”
运生说:“扯!当官还能捡漏?说说,你跟领导啥关系?”
我不想说单位这些疙疙瘩瘩的事儿,说了,他张运生也帮不上忙。我就又岔开话题。我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儿。
运生说:“还能去哪儿?这不从团河小学毕业嘛,我说啥也不念了。我爸还把我揍了一顿。后来我就说,除非回老家念。我们老家就在狮子沟,离咱们这儿有个十多里地儿。山沟子。我在这个镇上念的初中。初中就没有那些闹心事儿了,都是农村孩子,我就卯上了劲儿。我寻思着团河那种罪我都能受,还有啥不能受的?初中毕业,我一个农村户口,我爸就让我念了中专。我念的是电力学校,小中专。咱们也没门子,就回了原籍。你不知道,这可赚大便宜了!就**这点儿事儿,我三下五除二就窜上来了。我当这个所长,那怂还寻思我送多少礼呢!我就是意思意思,然后说,我这个副所长转不了正,你也甭想干下去。我手里攥着他短呢!”说完张运生就很得意地笑,使劲儿拍了一下我肩膀。我身子就一摘歪。他笑,点化着我。
他说:“明义,你可得锻炼了!胖乎乎的,咋净虚肉呢!你跟我妈聊着,我出去收拾收拾车。”就挺着胸脯去院子里了。
我比他差半头还多,这家伙足有一米八几。我甚至也就是跟他老婆勉强一般高。
坐在他家豪华的客厅里,看着电视,我和张妈妈聊了起来。
我说:“张婶儿,你老可享福了!”
张婶儿说:“活着就是遭罪。”
我说:“你看,有几个老太太能像您这样遭罪的?”
张婶儿说:“这个村都有钱,老百姓全都有钱。他们都在矿上入着股呢。有钱就无聊,不是搞破鞋就是耍钱。我们家运生听话,也就这一点让我顺心!”她放低声音,往我跟前凑了凑。这时候嫂子没在家,两个孩子都各玩各的。
张婶儿低着声音说:“运生这媳妇败家,不会过!我查了查,光是鞋就有四十多双!你说,脚上穿一双不就完了嘛!挣多少钱也不够她造的!她还羡慕人家矿主呢,这个所长她还不满足?一年不少挣!真的明义,这两口子都不少挣!有一宗我看不惯,不会过。我也总说这个所长能当上不容易。你没听说就是争个村长,咱们这邻村的,一个送了150万,一个送出去了200万。”
我问:“送给谁?谁敢收?”
张妈妈说:“那还送给谁?村民呗,家家送。那个送出200万的就选上了村长,送150万的还抬着账呢,就急眼了。他一急眼就忘了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去上面告了。上面派来人一查,把这两个人就全都抓进去了,这会儿还在监狱里蹲着呢。这么一来重新选,谁也不敢再送,就让一个刚退伍的毛头小子捡了个漏!明义,这些你都不知道!农村跟过去也不一样了!”
运生在外面弄好了车,这会儿进来,他说:“妈,看着我放小屋的一个桶了吗?”
张妈问啥样的。、运生说了老半天,张妈才想起来。
“那你不说。我寻思没用呢,就把桶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把那个桶卖破烂了!”
运生说:“嗨妈,你瞅瞅。”
张妈说:“咋了?有用?”
运生说:“没用,没用。我只是说,你老别卖破烂了,又卖不了几个钱。”
张妈妈就瞪眼睛:“你小子忘本了!啥叫卖不了几个钱?你小时候我们就在杆子山检点煤核,从来都不买煤。烧不了还往外卖,不还供着你们好几个人念书吗?”
运生挠挠脑袋,他留了个平头,也没几根头发。他沏上了茶水,先给他妈倒上,然后才给我倒。我觉得张运生一点儿都没变,可我又搞不明白他到底咋就弄了这么多钱!
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我和运生就回到卧室里继续聊。运生说我俩就住一屋了,做个彻夜长谈。
你看,这个运生和我一样,既不爱打麻将也不想去歌厅。也是都有了酒了。不愿意坐就躺,不愿意躺就趴着,天南地北。从历届国家领导人到历届省市级领导换届,从我们美好的80年代到富足的现在。除了这些共同话题,我们确实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呢有机会回到生我养我之地,但不会回去。他呢只有在生养自己的地方才能够如鱼得水。
因为我是个光棍汉,对生活可能的艰辛还没有实质性的体会。我还不知道女人也会对男人起作用,也就不知道婚姻是咋回事儿。我不能跟张运生聊婚姻,但我看得出来,他对那么如花似玉的嫂子好像也不是太当回事儿。我曾说她比那个英长得还受看,他轻描淡写地说就一个老娘们儿,啥受看不受看的。弄得我都不知道咋继续说话。
这大概就是男子汉气概吧。
运生说:“老娘们儿能干啥?居家过日子那得靠男人。我妈多勤勤,碰上我爸,日子也过不起来。我都不让你嫂子干这个酒店,影响不好。多个十万八万的也顶不了啥大事儿。可她偏不!她说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我们老大都七岁了。”
我说:“你咋能要俩孩子呢?”
他说:“满族。”
我说:“嫂子是满族?”
他说:“也不是。这事儿上面有想法,咱们这儿是满族自治县,有人口限制。你不懂。你还是个孩子。”
我说:“去去去,你小时候还是我经常护着你呢!”
他说:“你还别不服气,没成家就是个孩子!我媳妇嫁给我刚够岁数,可不就是孩子呗。我哄,老太太也哄,那会儿也没啥钱。等一生下老大,刚一出满月就觉出不一样了!老大腊月前儿生日,还坐着月子呢,过年,非得给老太太磕个头!”我看到张运生眼睛里有了泪花。
他拿出一根中华递给我,自己也点着了一根,深深的往外吐出了一口。他叹了一口气,“女人不能太好强,她这个人那几年穷日子过怕了!你说,一年整个十万八万的,能管多大用?影响不好。她就是一个老娘们儿,鲁得不透气儿,分不清哪头重。”
我看他几乎句句都不忘影响,就知道他是个好官。可他咋能有这么多的钱呢?十万八万的都不当回事儿了!
也没觉得谈多大一会儿,翠琴嫂子就进屋了。一进客厅她就喊:“运生!你说你也不接接我。”
我不好意思了。这要不是我,运生还能不去接老婆?
我从屋里出来,很不好意思的对运生媳妇说:“你看嫂子,真对不住了!运生我俩光顾得唠嗑了,就忘了没接嫂子!”
翠琴嫂子说:“没你的事儿,明义。真没你的事儿!运生已经连着半个月不接我了!”
运生从屋里出来,就说:“我就啥也不说了。你愿意****也拦不住你。”
张婶就说:“运生这孩子越来越糊涂了,挣钱哪那么容易?你媳妇帮帮你,这不都是为这个家好吗!明义,我觉得这个事儿运生不对!”
运生说:“妈!瞅你,快看孩子去吧。”
张婶儿说:“别当个所长就牛哄哄的,把媳妇不当回事儿,连老妈也不当回事儿了!孩子不是都哄着睡了吗?还看什么孩子!”就赌着气进里屋,翠琴嫂子也跟了进去。
运生说:“咱们俩出去转转,屋里呆着真闷。”我们俩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