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出来的照片都是艺术照,无法形容的美。我看着照片,第一次没联想小红。更忘了什么小花。而是,跌进了一种痴迷。似梦似幻。
小雨用纸巾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汗,她自己的脸更是红扑扑的。一双往里微凹的大眼睛泛滥着春潮,让我想起俄罗斯著名画家列维坦的名画。
就叫春潮。
我摘下了眼镜,泪如潮涌。
泪如潮涌,这句话夸张吗?我浑身浸泡在泪水里,但不是被扔进孤独的大海。
这一种广阔无垠不再让人害怕。
一个男人一旦确立了一个跟班,他就会视死如归地向前冲锋。如果这个跟班是个女人呢?那他就会感觉到自己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尽管他的个头依然只是一米七一。
从本质上说我就像个老娘们儿,一激动就爱流眼泪。但这种本质放在这个时候,就不是一种老娘们儿行为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最娘的人都爱唱这首歌。但不娘的也一样爱唱这首歌呀。
我活到三十二岁,这是第一个目的性非常纯的女孩儿专程来看我。按社会上人们说的,我这个二等残废又被免职,给了个安慰科室也仅仅是因为这是单位里的惯性使然。岁数也大了。我没有家庭背景又不会来事儿,是一个一眼就可以看到老的家伙。
小雨慌了,她不知道我为什么流眼泪。她更不知道我怎么会泪如潮水,把浑身都湿透了。
小雨小声地劝着我说:“哥,我当时是有点儿生气,但我没生真气。哥,你别哭了。”
我站起来,想找毛巾。小雨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说:“哥,你浑身有那么一股劲儿,我说不好。反正,我挺喜欢你这股子劲儿。”
这是对我示爱吗?
我不好意思起来。不断排出去的汗水加上不断排出去的泪水,使我处于严重脱水状态。我去倒水,小雨也想去给我倒水,我们俩就又撞在了一起。
小雨哑着嗓子:“哥,快把羽绒服脱了吧,会热死人的。”就帮我脱羽绒服。她把羽绒服挂在衣服钩上,一转身就从后面抱住了我。她的头贴在我的后背上,使劲儿闻我身上的汗气。
肯定是就这个姿势站了很久,因为当小雨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身上的汗水没有了。我所有的泪水也没有了。就算是蒸发也需要时间,这屋子里又不是蒸笼。就是蒸笼也没办法全部都挥发干净,我身体里还有着千万条河流正在奔涌。
小雨对我说:“你身上的味儿能让我瘫痪,这是咋回事儿呀?我咋受不了你身上的味儿?过年时虽然把我吓坏了,我还是享受了你身上的味儿。我怕不挣脱你会出事儿,我也有些把持不住呢。你喝了那么多的酒,我第二天就来例假了。”
屈指一算,这会儿正该是她的排卵期。
是不是因为生理因素才让她对我义无反顾?如果这样,我还是得先慢着。我对于她如果仅仅是因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生理上的引力,我就得必须把持好尺度。就算对她的好感使得我立刻娶她都会一辈子不后悔,我也要感受到她正常状态下的最真实的感受。
我因为岁数大,脸皮也厚了许多,就看了很多这样的闲书。我对男女之间的生理解剖了然于心,也对男女之间的生理周期了然于心。
科学有时候很讨厌,它会破坏掉刚刚上升起来的情绪,消灭和生命伴随如影随形的激情。它把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冷冰冰切开,告诉人们不过如此。它阉割了生命固有的迷醉之美。
在这个时候我亲她就是乘人之危。
我这个怂人,就这么一想立刻清醒。我掰开了她的手,在她充满疑虑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说:“小雨,你等着。我出去给你买午饭。你喜欢吃点儿啥?”
她瞪了我一眼:“你说呢?”就坐回到床上,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好像这个屋里又没有了我的存在。
我跑到外面的饭店弄了俩菜,但我没敢买酒。我知道女孩子只有在这个时期,可以跟男人有一拼。其他时刻的女孩儿都是非常理智的。我还知道,上次我强吻了小雨之所以没有后果严重,除了她对我的好感之外,也有那么点儿生理因素。
她这次来,肯定是这个欲望也一样很强烈。
在买饭的路上我就迷糊,想弄清楚小雨是爱我还是因为特殊时期的缘故想我。她可能弄不明白是哪种原因,但是我。我以为我能弄懂。
这样一想我就在心里不能完全接受她。我对爱有着更高的期待。
吃完饭收拾完家伙小雨就困了,这孤男寡女的。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就想出去。小雨一拽就拽住了我的袖口。毛线本来就秃噜边,刺啦一下就把线拽出了很长一大段。小雨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也笑了。
小雨说:“你跟我姐夫是生死之交,我还信不过你?怕啥,我还想闻你身上的味儿呢。”我们就并排躺在我那张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
小雨却一下子就睡着了。这丫头,咋这没心没肺的?我要是个坏人呢?
她应该意识到我是个不安分的家伙呀,咋还能这么信任我?那一次我强吻她,这一回我就不能那个啥吗?我一感觉到她这么踏实,也就体会了她对我的信任。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好人,她真的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她睡在我的床上,打起了鼾声。
她的鼻子有那么点儿不通畅,还不算太严重。她发出的轻微的鼾声似乎带着薄荷味儿,而我却想到了遥远的夏天。我呆呆地躺在那儿,摸都没有摸她。我只是发呆,呆想着,面孔朝天。
但是小雨却翻个身,一下就搂住了我。我一动也不敢动,还只是面孔朝天,看着顶棚。慢慢地我就感觉天暗了,更暗了。我很纳闷,但是还是不敢动弹。
小雨的睡姿很美,确实累了。她搂着我的姿势很紧,胸部挤压着我的胳膊,一次次勾起我内心里的欲望。但是,我还是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我面孔朝天,胳膊都麻了。胳膊麻了我也不敢动弹,我怕弄醒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着小雨睡踏实了,我才敢轻轻挪开她那压在我身上的胳膊和大腿。她胸膛的挤压一远离,立刻就让我解放了。所有的欲望恢复到正常水准,我就走到窗户边往外面看。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雪下得很大,似乎没有停止的可能。
我还想一会儿就把她送走呢。
这可如何是好?
我站在窗户跟前看外面飞扬的雪花,觉得被人忽视也很好。我在这个屋子里住了十年,热闹的时候没有几年。自从我被边缘化,单位里的同事们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鲜有跟我主动打招呼的。我这个宿舍也就天天都不会来人打扰。我想,即使我在这个屋里朽死了,也是只能在臭气弥散开来之后才可能被人发现。何况,我又开始不正经上班、经常泡病号呢?
我不过是游荡在单位里的一团空气。前些日子还有那么点儿臭味儿,这阵子连臭味也没有了。就是办公室李姐也不再跟我如许热情地打招呼。
我在单位也习惯了喜欢上这种无声无息的味道,喜欢上了很多我原来忽视的无声无息的存在。这种无声无息让我也可以不再把单位看成是终极归宿。
这种无声无息的雪花最符合我的口味,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狂风肆虐。这一种纯净的美在逐渐堆积之后越发纯净,让人忘记她可能的掩埋。
正出着神,觉到了紧贴。她是悄无声息的,贴在我的背后。她的手似乎无处安放,环过来,就停留在了我。我感觉,就咽了一口吐沫。这真是非常时期呀,刚才的激情澎拜全都被我镇压了。这一次,更是千万要挺住!
小雨悠悠着说:“下雪了。你看,都下雪了。我多么怀念原始森林里的雪呀,吱吱喳喳的声音穿插进无数阳光,有无数只鸟儿乱叫。你不知道什么才叫原始森林,更不知道那样的雪才真正是雪。喂哥,你发什么呆呢?醒了多大一会儿了?哥,你还真是个君子。那天,我还以为你是个流氓呢!”
我感觉到了她的心和我的心同时的跳动,就转过身来。她的嘴一下子就压在我的嘴上,还是她年轻。要不是有这么一堵墙,她这么一下子就能把我弹到窗外、弹到大街大雪地里去了。
但是我很想说话。我吴明义有话说。
我的嘴刚撬开一点儿缝,她的舌头就钻了进来。我一下子就吸进了大量的丁香花的气息,背景是无法停止的漫天大雪。
一下子我就忘了本来是想说话了,内心里一下子又急躁起来。我不知道这是激情,还是滥情。但肯定不是无情!
也没想只是配合她。因为,我更加渴望。
我们就这么急切着搜寻着对方,我们的牙齿碰着牙齿,就好像五脏六腑全都搅合在了一起。我们贪婪地互相索取着,又互相满足着。紧紧地拥抱、亲吻。
这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管天荒地老。这时候语言是无能的,一张嘴就会立刻变成罪犯。这时候生命停止在了某一刻,不是为了治愈感冒,也不是为了表明态度。这时候我就是她,她就是我。这时候我们双方都知道,我们其实早已经认识了、相爱了一万年!
这是没有酒精的也不是什么星级酒店的卧室,这是我大脑没有受任何刺激的正常思维。我忘了小红,也忘了醉酒时候的村庄小旅馆那个让我绝望的小花,忘了几乎不假思索的那些胡言乱语。我赶过集,本来想要清醒却更加沉醉。那小红的幽灵就随便去飘荡吧,不管以什么方式!那小花的言语就随便弥散吧,地球是天空中的一颗星!
天什么时候黑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大口喘息,只是喘息。
好像是害怕说话会耗费掉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全部激情。
这一个不断往复的动作都集中在嘴上,好像只有嘴巴才是我们的生命源泉。我的厚嘴唇吸着她的薄嘴唇,她的薄嘴唇好像也变厚了。
当两张嘴互相离开,我们才发现已经彼此看不见对方。
天为什么会黑得这么快呢?
天又是啥时候变得这么黑呢?
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就一下子击中了我:我该怎么安顿小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