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身后七彩翻腾,胸前金光四溢,化做一轮金色太阳把朝天监上空染的一片金黄,等那光明散尽,原本十分壮硕的金刚真身生长到了十丈有余,它伸出左手握住了九尺天雷,那天雷在他手里宛若几条闪着光泽的链子,它顺势往下一扯,天幕被他拉了下来。
一团乌云朝着地表靠近,雨云近地,里面的电离子失去了依托,于是化做一滩长水倾洒地面,伴随一阵稀里哗啦的嘈杂声响,水势冲量将一栋上古建筑砸成废墟,水花激起千尺,席卷了一地积雪,朝着监内四处漫延,于是朝天监被天水覆盖,积水数尺。
洪水作祟,老王飞上了半空,他盯了一眼不远处的结界,仙境云图内吴凡还在被动挨打,他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向天幕,在瞳术秋毫的帮助下,他看见了那尊释家巨人撤销胸前真言万字,将那条水土交汇形成的泥龙卷握在手里,佛陀将泥龙卷连根拔起,下水道被严重破坏,地下水涌了出来,在一阵阵崩坏声此起彼伏,地面不断震动过后,纵横千米的裂缝口中污水汩汩直冒,朝天监不断朝下塌陷,不断抬升的水位很快将它掩埋。
佛陀将天雷连同着泥龙卷连在一处,形成了一条破金断玉,包裹着雷光电闪的恐怖长鞭,长度百米有余,它胡乱挥舞着,朝着胸前如同蝼蚁的奉贤打去。
奉贤左手握着一团天光,能量粒子在手中高速运转,那是一团椭球状的湮灭气体,周围的空间被干扰,空气在扭曲,“天道力,奇聚”,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这是黄天的恩赐,是来自那至高无上的存在的赋予。
佛陀的长鞭与奉贤手中后发先至的天道力碰在了一起,先是往四周扩散,圈起了一圈空间涟漪,而后爆发出一股声浪,那声音大到无形,紧接着爆发了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将整个朝天监上空都给笼罩了起来。
爆炸声频频传出,越来越多的地下水从土层溢出,朝天监彻头彻尾的变成一座水下废墟,一个湖泊渐渐成型。湖水被来自空中的能量干扰,一道道水柱拔地而起,激浪百丈。
一个人影从一根水柱里飞了出来,老王气定神闲,衣角未曾打湿半点,他是朝天拜祀,浩然正气常覆周身。
他看着位于水层里的一男一女,摇了摇头,吴凡已将冥帝残道剑上的禁制开到了极致,紫黑色的鬼气包裹着半径约有数米的结界将水层隔离,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特大号的黑珍珠安安静静地躺在水底。
老王竖起了两指,指向天空,一条无形的丝线从他指头发出,天边金红色的火光霎时湮灭,轰鸣声立马平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浮现了出来,他们隔空对望,神色平静。
“一万年来,我以为只有我变了,没想到你也变了。”
奉贤抖了抖淤青密布的左手,遭受方才爆发的能量波及,他左手臂上的青衫长袖寸寸撕裂,于是露出那截光秃秃的膀子,右手的纸扇破败不堪,乾坤扇上永生宣的纸面分为几块,面皮儿蔫蔫的挂在扇骨上,随着冷风摇曳不定。
奉贤原本洁净顺滑的青罗锦衣现下沾满了秽迹,清白鲜绿不复,上面蒙上了一层灰烬,既显邋遢又皱巴巴的。青绳发带绾起的一头青丝如瀑垂立,随风飘展,灰扑扑的脸上阵红阵白,显然受伤不轻。
“思念的力量何其之大,一个人心里就那么一直想着另外一个人,自然而然她也就变了。”
梵叶说完这话,双眸微阖,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定,娇喘吁吁。一抹血渍从贝齿银牙缝间挤出,具现在她身外的佛陀金刚变得透明了起伏,若隐若现。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这样,眼里全是倔强。”奉贤抓起了飘在胸前的一点雪花,露出了微笑,眼神温柔的看着梵叶。
“是啊,人家说的嘛,我是神魔的女儿,爹是那个样,女儿像爹样嘛,”梵叶这个冰山美人突然笑起来了,笑容如屠苏送春,一笑倾城。
“要是长不大多好啊,一直留在那个冬天,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就这么一直,一直,一直被你欺负着那该有多好啊。”
奉贤抻平了手掌,他手中的雪花自动释放,朝着梵叶飘去,那片雪花飘的很慢,拉起了滔天寒意,一片雪花便是一个隆冬。
他的眼中不再是眼前的佛怒金刚,而是一身惹眼的红衣,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着一身朱袍飘在风雪里。
“原来你那么记仇啊,不就是过去打雪仗时,老是往你脸上砸,不就是有时候趁你不注意往你衣领里强塞几泡雪吗?”梵叶两手快速结印,金刚手中多了一点白色的火苗,它轻轻一挥,火苗带着不亚于地狱业火的热浪朝着雪花飞去,一点火苗化作一个仲夏。
梵叶笑意盈盈,眉波流转,媚态浑然天成,这份温暖足以融化冰川。她的眼前,是一个少年,罩着身单薄的长长的儒衫,痴痴傻傻的望着自己,那是奉贤十七岁的样子。
隆冬撞上仲夏,冷与热交织,形成了一股呼啸不止的飓风。
这一轮交锋,奉贤赢了。
飓风朝着巨人金刚靠拢,一下子将它推的老远。
梵叶的笑容由和煦变得惨淡,一行清泪刮花了她的精致妆容。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我的亲叔叔。”她的心绪变得纠结了起来。
于是她大喊了一声,音色清脆,犹如鹿鸣,一抹红光在她高额博颅上浮现了出来,那是一朵盛放在冥海水域的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一头火红长发无风自起,颜色逐渐加剧,像是用过人血浸泡,又好比阿鼻地狱的红莲业火,她的一双眸子原本浅红,像是两颗亮莹莹的红宝石,眼下里面掺杂了一点金色,于是变得金红一片,比红宝石更加璀璨绚丽。
梵叶在变,身前的巨人金刚也跟着在变,耀目金光逐步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血红,它的眉骨高高突起,眼里没有了丝毫怜悯,反而充斥着凌厉杀意,头上长出一对犄角,丰满浑圆的面部变得尖锐,脸颊颧骨高扬,一派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有些类似于中世纪宗教坟典里面描绘的炼狱恶鬼。
它的周身被硬质盔甲覆盖,光滑温润的肌肤上变得凹凸不平,那是一件由各种怪异的图形组建而成的血色铠甲。
“修罗道,因恨入佛,因爱入魔,佛陀变修罗,了不得啊。”,老王眉眼齐聚,盯着远方人影,赞扬了一声。
在他的注视下,那具修罗武士从后背突起的位置拔下两把骨刃,骨刃色泽通明,虽然只是半虚态,但锋芒更甚于实体兵器,风驰电掣杀向前面那个褴褛人影。
奉贤看着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敌人,一脸悲伤,他叹息了一声:“过去事,今日了”。
一点清泪从他右眼滴落,他将自己手中的折扇合拢,朝着腰部一别,手掌闭合又拉开,凭空变出一纸长策桓于虎口,他盯着手中这卷无字天书,长声念道,声色清亮,犹如山瀑开泉:“一拜日月天光,山河江洋携我同游”。
顿时风云变幻,乌泱泱的天空中间割云破雾,裂开了一道赫然大口,一霖极霞天光破开了沉沉黑幕朝着下空投射,光芒温暖和煦,光影穿梭,跌宕起伏,犹如少女的裙摆,直直照向修罗武士。
梵叶顿觉浑身笼上了一层无形高压,犹如泰山压顶,又好比北海轧身,无论她如何变幻印指,那尊方外巨人俱是纹丝不动,已经沦为地底湖的朝天监,湖水冲上高空绕着那具地狱化身四处旋转,转成一个漩涡而后又构成了一处镂空的圆柱体水牢将其牢牢锁住。
梵叶涨红了俏脸,眼神急切,眉宇间透着一丝痛苦迷离。
奉贤再一稽首:“二拜苍生万物,天神灵长,枯荣生死,与我轮回。”
湖水的水位开始下降,已经沦陷的朝天监废墟又被抬升了起来,除却天边那处流行不止的涓涓水牢,其余湖水顺着裂缝呼啦啦的钻了回去,等水流尽,大地上的沟壑裂痕,断瓦残垣自我修复,转眼之间,朝天监又复原为先前那个青砖绿瓦,朱墙高阁的古典模样。
地面被流水洗濯干净,焕然一新,褪去了素裹银装又添上了一件靓丽绿裳,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鲜花野草从青砖石板上钻了出来,它们的生命力极其旺盛,分子结构严密的大理石都拦不住那勃勃生机,开的朝天监到处都是。
高楼玉宇的青璃矾瓦上爬满了爬山虎,挂满了小雏菊,青蔓贴着墙角,各路缤纷汇聚在院落里。于是整个朝天监变成了花的世界,草的海洋。
花开有时,花败有时,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繁华过后便是枯寂,几乎达到梦幻极盛的瞬间,暮色也跟着降临,芬芳凋碧,万物逢秋,整个朝天监又像是堆满了枯黄,死气沉沉。
奉贤的衣裳也跟着秋色泛黄,原本衣衫褴褛,现如今那件灰蓬蓬的衣服上的青绿色渐渐浅没,如同有人拿着橡皮擦随意抹去,一点浊黄,一点灰白。
他的身体里的水分流失的相当严重,消瘦的身体变得骨瘦如柴,像是一株即将枯死的老树,原本熨帖的衣饰显得宽大沉重,于是压弯了他的后背,冷风刮进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里呼呼作响,他那变得干瘪瘪的残躯随风摇摆。
头发也变得稀疏了起来,头顶中间变得光秃秃的,两截白发贴紧耳边像个高低不平的尖角分峙左右,这让他看起来像只秃鹰,两眼浑浊,眸子里装满了暮气,面部肌肤变得紧巴巴的,像颗核桃,皱纹纵横交错,坦露的左臂青筋暴露,老年斑密集,手指撮拢,指头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哪里还有先前半点丰神俊朗的神态,分明是一个垂垂老朽。
梵叶冷哼了几声,面上血色顿失,变得苍白一片,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她的喉头又酸又痒,一股腥气窜入鼻息,腥气冲鼻,喉头发甜,一股浓稠血水夺体而出,修罗武士身上软鳞小铠点点剥落,亦如烟散。
奉贤眼皮颤抖个不停,但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师父,又继续冲着天道揖礼颂道:“三拜天理昭昭,浩然正气永存,伏诛四方妖邪余孽。”
他的声气很缓,语气干涸,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上苍受他召唤,天幕之上一团浩然正气形成了一只半透明的大手缓缓落下,将那尊逐渐冰消雪解的地狱修罗攫在手中,那只上苍之手磅礴伟岸,十丈有余的修罗武士倒显得小气了起来,在那只代表着制裁罪业的苍天之手上犹如一个模型玩具,只能任其拿捏。
老王摸了摸颔下,满脸春风得意,显然对于自家爱徒这份朝天拜祀的养气功力(养气:养天地浩然正气),由衷满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梵叶发出了一阵阵惨呼,那是一种无以言喻的痛苦,身外的修罗武士被苍天之手不断蹂躏,摩擦出斑斑火花。咔咔声不断,她身上的筋骨好像也被拉扯作响。
奉贤终是有些不忍,把头低下。
老王漂浮当空,交替的气流打乱了他的衣饰,衣决飘飘,他盯着爱徒身影,口中呢喃:“(奉贤)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过于妇人之仁了,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拧不清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梵叶不愿坐以待毙,怒目圆睁,爆发出一阵排雷清咤,身上的毛细血管纷纷爆裂,涔涔血珠从肌理毛孔里渗透了出来,殷殷鲜血挂满了他那张粉嫩的面庞也打湿了她的衣裳,好好一件白衣罗裙上血迹斑斑,她的浑身上下化作一抹亮眼鲜红,血人饰血衣。
梵叶眸子里那团金红火焰被怒吼声点亮,光彩更甚原先几分,她身上的衣物像是一只吞噬鲜血的浴血魑魅,一点点吮吸着她的生机血气,于是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犹如旧古时期东瀛艺伎脸上涂抹的那层厚厚的粉脂。
光臂赤足上挂着的菩提子做成的手珠脚链噼啪作响,‘啪’的一声断裂开来,珠子们朝着大地洒落,梵叶双手合十,双眼轻轻闭上,她的浑身很快被凭空浮现的金红包裹,远远望去就像是置身于一包熊熊燃烧的烈焰当中,她身上的金红火焰开始往外散发,从身体里流出往四面八方注入身外那具红色铠甲。
修罗眼冒火光,发出一声怒吼,像是一只怒天困兽,拼命挣脱开那只上苍之手的束缚,它周身那副血色鳞甲掺入了金红火焰也变得金光闪闪,化作一团燎天火焰将上苍束缚焚烧殆尽。
奉贤拧紧长眉,五官移位,心疼的看着爱人焚烧自己的修为,哽咽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老王抚了抚颔下,眼里闪过惋惜,对于这个后辈侄孙他也是尤其爱护,奈何如今她成了未来命的帮凶,那食尸鬼的垫脚石。
“哎”,他长吐一气,喃喃自语道:“世人为佛我为魔,我即为魔诛佛陀,世人为魔我为佛,涤尽三千功业障。神也是我,魔也是我,神魔向我,我向神魔。丫头啊,你这辈子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在错误的时间点爱上了错误的人,一入神魔道,万劫不复啊。”
梵叶颤颤悠悠的将双手张开,如鸟展翅,傲然高空,她身上的魔神胸前恰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线划过,将整个天地分为两块,身后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哗哗直下,地面狂风呼啸,一道水龙卷由远及近的卷起了一堆堆砖瓦泥朔,真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
奉贤摇摇晃晃的举策过顶,对着上苍拜了三拜,他身后原本风住雪歇的半边天空,灰蒙蒙的雪云变得高亮通白,大雪纷纷扬扬自上而下,地面很快被漫天飞雪覆盖了起来,大雪淤积数尺,像是给地面重新铺上了一层白衾,一道雪龙卷也是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不过只是卷起了一地积雪却不曾有损于一砖一瓦,多了几分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萧瑟。
天地分为一黑一白,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