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上面的墨迹,谢容徵剥落火漆。
信笺上不过两行字,带着幽幽药香。
“琴诗酒伴皆抛我,
雪月花时最忆君。”
透过熟悉的字迹,谢容徵仿佛又看到记忆中的方季辞。
那时候的谢容徵总喜欢跟在他身边,季辞哥哥季辞哥哥地叫唤,缠着让他教自己读书写字,俨然是只小跟屁虫。
“阿辞若是成亲了,你可不能这么粘着他了。”长公主抱着年幼的谢容徵说道。
小阿徵嘟起嘴,小声抗议:“我不,我想一直跟季辞哥哥在一起。”
“那我嫁给季辞哥哥好了。”
当着两家人的面,才过了六岁生日的谢容徵便扬言要嫁给方季辞。
姚孟双嘴上笑呵呵的,回去之后,难得对谢容徵郑重其事地说道:
“阿徵,以后别再说嫁给阿辞这种话知道吗?”
“为什么?”
“他不适合咱们家,母亲以后给你找个更好的。”
不要!
心中不愿,却也不敢忤逆母亲,谢容徵只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趴在方季辞身上,附在他耳边说道:
“季辞哥哥,阿徵要嫁给你。”
说完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季辞。
没看清楚方季辞是何表情,谢容徵就被他抱了下去:“阿徵还小。”
“那我长大以后嫁给季辞哥哥。”谢容徵又重新爬上去,圈住方季辞的脖子不撒手。
……
手指一抖,谢容徵从回忆中醒转。
视线又重新落到信笺上。
“五岁优游同过日,一朝消散似浮云。
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几度听鸡歌白日,亦曾骑马咏红裙。
吴娘暮雨萧萧曲,自别江南更不闻。”①
念完这首诗,谢容徵拿着信笺,思绪暗涌。
“小姐,汤水备好了。”春儿走了进来,小声禀告道。
没有任何回响,春儿壮着胆子抬眼看向里面。
隔着纱帘,她看不真切。只是谢容徵的确是坐在里面的。
唯恐自己打扰到小姐,春儿犹豫着是否要偷偷退下。
“好。”
谢容徵放下手中的书信,站了起来。
窗外一阵风,卷起纱帘。案上的《策论》也轻轻翻卷了两下。
她叹了口气,将信笺连同信封一起,压到书底。
脑中一直盘旋着那两行诗。
“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又想起方季辞消瘦的病躯,光是咳嗽就仿佛抽干了全身的气力。
只那双眼睛,一如从前的风华。
谢容徵倚靠在浴桶中,任由谢宁擦洗。
谢宁也看出她有心事,拿起一旁的木槿叶并上澡豆打泡。
“那些小丫头们在偏院斗花乞巧。”谢宁说道:“不如我去把她们叫过来,就在院里玩,也好给您逗趣。”
谢容徵摇了摇头:“你倒是霸王作风,我在她们反而拘束。”
“她们表现还来不及呢。”谢宁撇撇嘴,把打好的泡抹在谢容徵头发上。
谢容徵听出她这是话里有话,知道她这是有意见了。
“你陪我散会儿步就好。”
“好嘞。”谢宁语气变得轻快。
谢容徵也拿来一小袋木槿叶打泡,抹在发尾,轻轻揉搓。
待冲洗干净了,谢容徵穿上衣裳,躺在葡萄架下。谢宁则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拿着厚布帮她擦拭头发。
春儿和夏儿候在一旁。
夏儿眼睛漫不在意地看来看去,百无聊赖;春儿则盯着谢宁一瞬不瞬。
谢宁自幼习武,伺候人的事,自然是做的不够精细。
春儿看在眼里,上前婉言道:
“宁姐姐,累了一天了,不如让我来吧。”
谢宁瞥了一眼春儿,扭过身去:“我不累。”
说完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下手也用力了许多,一下子扯到谢容徵的头发。
谢容徵头皮被扯疼了,等谢宁打发走春儿后,按住了她的手:
“帮我束起来吧。”
“哦。”谢宁跑回去,取来角梳,梳好后用条红段子束在身后。
谢容徵从躺椅上下来,望向谢容繁的院子仍是一片幽暗。
“随我过去看看吧。”
谢宁虽然不知道去哪看,还是把厚布和角梳都递给春儿。
春儿本想跟上,双手愣是被塞上东西,看着谢宁和谢容徵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
“宁姐姐自小在南郡照顾小姐,两人情谊又岂是我们能比的,你又何必事事要抢在前头。”
夏儿不止一次见她与谢宁较劲,近来是越发疯了。
念在是一起进府的,夏儿好心相劝,春儿却不以为意。谢宁做事大手大脚,对小姐亦是没大没小的,迟早惹小姐厌烦。待她被小姐厌弃了,院中自然要有个主事的侍女。桃儿杏儿早在小姐刚回府的时候就已经被训斥了,如今安静如鸡,只做自己分内的事。至于夏儿秋儿冬儿,都是胸无大志的,不足为惧,说不定小姐连她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不过想在小姐身边伺候而已。”
春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如意算盘打的叮当响,手里发狠地揪角梳,更是把谢宁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你就造吧。夏儿不去理她,扯过刚才谢宁坐的凳子,从荷包里拿出糖豆含着。
夏儿刚坐下没多久,谢容徵那边也走到谢容繁的庭院前。
守院的两个家丁正捧着一碟花生米配酒猜拳吹牛皮,不想看到小姐走来,忙把酒瓶藏到身后。
酒气哄哄,谢容徵皱眉,拿出帕子掩住口鼻。
“侯爷回来了吗?”
谢宁上前去问道。
“侯……侯爷还未、未回来。”
两个守院家丁自知犯错,不知是喝了酒舌头发麻还是因为惧怕受罚,说话都在哆嗦,头更是恨不得扎进地里。
谢宁看了一眼谢容徵,又说道:“等侯爷回来,去我们院里知会一声。”
“是!是!是!”家丁忙应诺。
谢容徵受不了这哄天的酒气,转身离开。
“真是不像话。”谢宁又嘟囔起来:“夫人和侯爷不在家,这些下人就浪荡起来,没得下人的模样。”
“该让宁儿管家。”谢容徵收起手帕,打趣道。
“那我不得气死。”
谢宁上前去挽住谢容徵的手,两人沿着灯笼漫步到花园。